0%

「是的。」陶少章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愚兄害死過人。」

「是，也是流民，秦伯的乾女兒，爹娘都走散了，身邊就一匹馬，好馬，好多人要搶，她說那是她爹馬，不賣，馬會帶著她找到她爹，她靴子里藏著刀子，誰搶馬，她就拿出刀子要殺人，萍兒對愚兄很好，到了京外，萍兒被抓走了，給了十文錢，我還是未攔著，我和爹說，第二日城門就開了，去找故友，馬上就能當官，當了官，還怕找不回萍兒嗎，第二日……」

「他們說，萍兒是投井自殺，我信，爹爹卻不信，秦伯夜裡，抓了那主事的管家，打斷了他不知多少根骨頭才知曉，萍兒是活活撐死的，那主事喪心病狂，讓萍兒吃油，強往嘴裏灌著，還用鞭子抽，死前，喊著，說陶大哥，說愚兄我，一定會去救她的，喊著喊著，就被撐死了。」

「是馬兒叫，馬兒在叫，你們聽到了嗎，是萍兒！」

楚擎搖了搖頭，心情沉重。

楚擎沉默了許久，隨後站起身，給陶少章倒了杯茶。

沒腦子，會害死很多人，甚至比敵人，更加令人可恨。

「是愚兄阻攔爹爹，我說自己都顧不上了，何必招惹是非，爹爹打了我。」

「是啊，勇氣，很傻的勇氣，這種勇氣，不在乎生死，只在乎……睡得安穩吧。」

京中的李家，蕭縣的李木，不正是因為聰明人太多了，才會如此張狂嗎。

陶少章，真的腦子不好使嗎？

陶少章依舊望著手掌：「妹夫，你去過蕭縣嗎。」

「愚兄就等，等了許久。」陶少章哈哈一笑：「發現京城中，都是聰明人，聰明人越多，枉死的百姓也就越多，我問爹爹，如何能殺了李木，爹爹說，我這麼蠢，怎麼不去和李木同歸於盡。」

「愚兄，丟了萍兒，連萍兒的馬，都和_圖_書丟了，在蕭縣時，馬被偷了，我還是想著，等等，等扳倒了李家，將萍兒的馬找回來，就這樣，又等了，馬，找不回來了。」

見到了不堪入目的事，不管不顧，不用腦子，不考慮任何事情，就要上去管，就要上去魚死網破，這就是白痴的行為。

陶少章頓了頓，臉色有些發紅：「當時只是想著，若是李木殺了我，殺了大理寺少卿，李家，一定會倒下，君臣，不會坐視不管，京中的世家，朝臣，都知曉李木不是好人，可卻沒人去蕭縣，我只想著……去的了話，若是真的喪命蕭縣，君臣，就會對李家動手了吧，畢竟，愚兄是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走到今天，做了那麼多事，回到最初的原點，戶部，李家，突然莫名其妙的狠下心想要睡個安穩覺，好像，就是因為這個坑貨！

「楚師，聽說您最早就與陶大人熟識，那時候的他，也這麼笨嗎。」

「你怎麼會精通驗屍，也就是仵作的事？」

「愚兄是個虛偽的人，不是為萍兒討個公道，我連萍兒是什麼樣子都忘記了，只是見秦伯望著我的眼神，失望著，絕望著，彷彿看一個陌生人，看一個冷血的人。」

「愚兄去的時候，蕭縣的百姓，身上也有鞭痕，開山採石時，被抽的，我總告訴自己，要有腦子，三思後行，等一下，再等等，偌大個昌京，那麼多朝臣，豈會不管呢。」

說著說著，陶少章的笑容有些變了味道。

再次攤開手掌，陶少章喃喃道：「就好像一根刺，總想要拔掉，迫不及待，急不可耐，沒腦子的人，是這樣的，因為聰明人，太多太多了，被聰明人害死的萍兒，太多太多了。」

或許，這才是陶少章最怕的事情吧，怕變聰明，因為聰明人，會思https://m.hetubook.com.com考，會麻木，會視而不見。

「對，什麼都不是。」陶少章露出了笑容，懷念的笑容：「在陶家村，爹爹教授我和大妹四書五經，無人打擾，也看不到這世間的醜惡。」

楚擎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之後呢？」

抬起頭，望著楚擎，陶少章依舊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樣，笑著說道：「你不會懂，因為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懂的，愚兄笨，沒手段，沒腦子，所以只能去蕭縣，三番五次的去蕭縣。」

「我也不知道。」楚擎搖著頭，不斷搖著頭：「如果是你，你是他，會命都不要的獨自一人，去桐城知州府大罵仇智嗎？」

摸了摸下巴，楚擎笑了：「我們只要不做萍兒就好，以後，離他遠點，這傢伙，真的會害死人，不過你師娘，真的太聰明了，大理寺少卿，必須是個笨蛋，越笨越好！」

「害死過人？！」

楚擎說完后，依舊困惑著。

「學生懂了。」昌賢面露敬佩之色：「正是因為陶大人，才會有許多像楚師您這樣的人出現。」

陶少章，出自詩禮傳家的陶家，為什麼懂仵作的事？

「愚兄知曉，你們都覺得我沒腦子，爹爹也這麼說，愚兄覺著，沒腦子，也成，沒腦子的人，就可以魚死網破，就可以同歸於盡，一時半刻都等不了。」

如果這個世道，很多很多陶少章，見到了不平事，什麼都不思考，命也不要了，敢去用命喚一個公道，哪怕做法再傻，再蠢，想來這世道，會少了許多壞人吧。

「之後來到京外，卻進不去，因為我們陶家也成了流民，萍兒……」

昌賢突然問道：「楚師，學生似乎懂了，懂了為何當初師娘和父皇說，一定要讓陶大人做大理寺少卿，又要父皇保證，保證護著陶大人的性命。」

「和圖書是的，我在救人，陶少章在坑人，聰明人想要救人，救的比他多，笨蛋坑人，坑的比我多，可……」

「我知道，那時候你們陶家，種地，讀書，什麼都不是。」

一聲馬兒的嘶鳴聲傳來，穿著裡衣的陶少章突然沖了出來。

「是啊，我也不會，所以我們，永遠無法理解他，我們，只是一個見到了不平事，先是觀望，再權衡利弊的聰明人。」

楚擎面色劇變。

「第二日，爹入京了，大儒陳究帶著爹，去了那刑部管事的府中，見了萍兒，萍兒的屍身。」

明明知道去蕭縣會死，為什麼還是三番五次的去？

陶少章止住了眼淚，笑道：「很俗套的故事吧，妹夫見笑了，其實，愚兄也不記得萍兒長得是何模樣，也未有什麼感情，只是給自己一個心安的理由，愚兄，也是個虛偽的人。」

昌賢點著頭，深以為然。

楚擎凝望著陶少章，突然發覺，自己，似乎並不是很了解對方，對陶少章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

伸出手，望著手掌，楚擎微微嘆了口氣。

「可楚師您依舊在救人啊。」

是的，這輩子，楚擎永遠無法理解陶少章，能夠理解陶少章的人，或許只有同類了，這應該是一種心理疾病。

「妹夫啊，你不懂的，你也是聰明人，你比旁人，都聰明，與你說不通，見了刺，就要拔掉，哪怕血肉模糊，哪怕丟了性命，也要拔，一時片刻都等不了，等的話，蝕骨灼心，夜不能寐，舉目四望，都是聰明人，我等不了聰明人的。」

如果多幾個陶少章，每日都要傻了吧唧的魚死網破玉石俱焚，李木，還敢這麼張狂嗎？

「不知，沒想過，但是不怕，不怕死，因為……」

「再之後呢？」

楚擎不恨陶少章了，也不生氣了，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原諒陶少章，而m.hetubook.com.com陶少章，也沒資格讓萍兒原諒他。

「陶少章，有腦子，卻不敢用，時間久了，就變的傻了，變成習慣了，做什麼事，都不敢用腦子，慢慢的，就真的不用腦子了，我理解不了，你也理解不了，但是這樣的人存在著，卻是一件好事。」

不平事，在陶少章的眼裡就是一根刺，必須拔掉，哪怕知道拔不掉，哪怕知道越拔，扎的越深，依舊要拔，不拔，就不舒服，蝕骨灼心，不管不顧的拔，夜不能寐，這絕對是一種心理疾病，見了刺，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聰明人……」楚擎聲音有些沙啞，想要說些什麼，可還是理解不了，依舊生氣，依舊覺得陶少章腦子有問題，但是說不出來。

陶少章站起身，擦了擦眼淚，衝著楚擎施了禮，回卧房了。

「學生……學生不會吧，這麼做，無異於取死。」

「看，是萍兒。」陶少章轉過頭，欣喜的大叫著：「萍兒告訴我，沒腦子，是對的，萍兒原諒我了，原諒我了。」

楚擎面色大變：「死了？」

「我去尋了仵作，要驗屍，仵作不肯，我央求了許久，仵作怕招惹是非，我便拜師，學仵作的本事，學了三個月，可三個月後，萍兒的屍身，早就腐了。」

說著說著，陶少章的眼裡就流出了眼淚：「萍兒，是秦伯在路上認的乾女兒。」

望著一人一馬，楚擎還是無法理解，昌賢亦是如此。

二人走出去后，發現陶少章正在摟著陶蔚然的坐騎，開心的像個孩子。

「之後，見了很多慘事，世家與官員，用一捧米，換命，幾家幾戶的命，爹爹看不過去，要去阻攔，我不讓。」

陶少章已是泣不成聲。

抓著楚擎的衣袖，昌賢的臉上，還是迷茫著，無法對陶少章進行一個準確的評論。

「六天，下了六天大雨，田地都毀了，hｅtubｏｏk•com.ｃom爹爹帶我們投奔永州的故友，路上，遇了流民，流民，又將大妹和碧華衝散了。」

只是陶少章懶得用腦子了，因為用腦子，就要等，一等，就變成了聰明人，變成了聰明人，就麻木了，就習慣了。

楚擎呆坐著，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投井死的，身上都是鞭痕。」

「楚師。」昌賢臉上帶著濃濃的困惑：「您說，陶大人他……」

陶少章，真的傻嗎？

「秦安秦大爺乾女兒？」

「爹爹入京前，我陶家，只是……」

陶少章的行為，無疑是不可取的。

陶少章的表情很詭異，望著自己的手掌：「見了臟事，就好像手上有一根刺，想要拔掉，馬上拔掉，等不及的拔掉，每次見了臟事，都是如此，愚兄只想著魚死網破，若是再等，萍兒的冤魂，就會來夢中找我。」

楚擎滿臉意外之色：「是你爹阻攔你吧？」

他是不懂，或許，一輩子都無法懂了。

陶少章抬起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愚兄沒腦子，真的沒腦子，也沒手段，不如妹夫，不如尚語，總是要等，等來等去，人就死了，屍體，也腐了。」

楚擎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陶少章，似乎沒救過什麼人，一直在坑人。

陶少章將苦澀的茶水灌進了嘴裏，繼續道：「不止一次，爹爹，見不得那些臟事，每次，我都攔，因為我怕，流民的命，不是命，我們也成了流民，怕丟了命，我怕死，怕爹爹得罪了人，我們陶家，我，怕我們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爹爹忍不下去，說朝廷已經徵辟他好多次了，他要入京，入京為官，管這些臟事，惡事，我說好，當了官，再管。」

「沒有。」

楚擎和昌賢一頭霧水，陶少章已是奪門而出。

「三番五次？」楚擎面色微變：「你故意的，故意激怒李木，讓他對你動手？！」

楚擎覺得應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