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又作突破·常德來客
見楚雲舒隨楚徵陽走進來,李天勝眼睛一亮,隔著老遠就哈哈笑道:「楚雲舒你這小鬼,平常看你斯斯文文,不聲不吭的,沒想到你一出手就是捅個大簍子啊!你雲申伯伯聽到這個消息后,可是急得不得了,馬上就把我派過來了。」
楚風萍聞言低頭嘟囔了一句。
片刻之後,黑漆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從門后閃出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雲舒說得是。」李天勝笑道,「不是我們非要做煞風景的事,而是他劉正南非要往這裏湊。」
「哼!請罪?上來就打傷了我的客人楚商!貧道哪裡有這麼大的臉面能勞動二位請罪!」玄玉冷笑道,同時將手一拂,頓時場子中央的戲班子如逢大赦,都匆匆退下。
「天勝那傢伙,我怎麼問他他都不肯說。」楚徵陽搖搖頭:「橫來直去就是一句話,要咱們先操心你生死約斗的事。」
「砰!」楚商連哼都未哼一聲,就仰天重重摔倒在地,昏迷過去了。
楚雲舒亦是默然,想起了已經死去三年的父親:那是一個平素沉默寡言,卻又性格堅如磐石的人,他留給楚雲舒的印象永遠是不苟言笑的嚴肅的模樣。
「哈……肝腦塗地,雲弟你這詞用在此處真是妙不可言。」楚風萍聽了笑得直打跌。
李天勝三十齣頭的樣子,個子瘦瘦高高,一張蠟黃的臉,因著這張臉的緣故,加之為人陰沉狠辣,江湖上的人送了他一個綽號,喚作「黃面鬼」。
楚風萍和李薇環二人受他感染,也將精神打起,注意四周動靜。
楚雲舒聞言故意打趣道:「從常德到益陽又不遠,不過數日路程,偏偏在勝叔你口中說得如同天涯海角一般,你自己平常不回來看看,這會兒卻說這些話,真是故作姿態。」
「我們先去見見天勝叔叔吧。」楚雲舒忽然笑道。
他們正說著的時候,船已靠岸,於是四人下船來步行,走了約二刻鐘的樣子,途中翻過幾處低矮的丘陵,就見到前面一處崗上綠蔭中隱見飛檐斗拱、白牆灰瓦的一處莊院,這即是昔年劉家所造的別墅百宜苑,苑內栽有荼靡花十數架,為昔日益陽城內一景,不過自劉家將此苑舍給衡山派太妙真人之後,這滿苑荼靡,也就漸漸淡出城中居民的話題了。
「哼!」李天勝乾脆別過臉去,以作為回答。
艄公見主家來了,自然十分殷勤,領著四人上船了,即拿長篙一點,然後輕舒雙槳,朝南岸的百宜苑而去。
「也好!」楚徵陽站起來道:「我也有二三年未曾見過你的反手刀法了。」說著,他撇了李天勝一眼,「不知道你現在精進如何。」
「我沒打算徵求任何人的意見。」李天勝冷冷道,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語氣過於強硬,他又溫言道,「雲舒!這是我們老一輩之間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
……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來意,連說三聲,聲震山崗,裡頭的嬉鬧聲明顯一窒,道旁林中驚起無數飛鳥。
感到李天勝語氣中不可動搖的決絕,楚雲舒露出一個苦笑,朝楚徵陽看去,卻見楚徵陽也是搖頭,一臉沒奈何的神情。
「也是。」楚徵陽點頭道。
說著,他踏前一步,右手從腰間一彈,五指叉開,朝李天勝面門當頭就是一按!這一手來勢迅疾,若是按實,連摳帶撕,當場就能叫人重傷!
「不許去,不許……」李天勝叫了兩聲,忽然聽到邊上楚風萍「撲哧」一笑,頓時明白過來,他猛然睜大眼睛看著楚徵陽和楚雲舒,「好啊,你們兩個剛才是合起來將我的軍來著!」
楚雲舒忽然叫道:「我也要去!」
院落中央,青磚鋪就地面,一個舞樂班子正在為客人們助興,不過因為李天勝四人闖進來,已經停止了歌舞奏樂。十幾位客人的臉色亦多半不好看,有故作鎮靜的,有面帶悻色的,有手上發抖,端不穩酒杯的。
李天勝將左手在衣袍上擦了幾下,然後朝前面跑著的道童拱手道:「有勞小師傅領路了。」
「我吃雲弟剩下的!」楚風萍亦接了一句嘴。
「滿座飛花如雪,場中美人就著絲弦管竹之聲,輕舒素袖,翩然起舞,確是難得的雅會!可惜遇著了我們!」楚雲舒在心中嘆道,他順便偷眼瞅著場中驚恐不安的主舞樂伎,這女子約十五六歲的樣子,相貌也只平常,不過身量極好,與人一種柔若無骨的味道。
楚徵陽背負雙手,緊緊跟在李天勝身後。
楚風萍立刻叫起屈來:「我怎麼也不是好東西了。」
「百宜苑不是太妙真人清修之處么?如何玄玉敢在那裡開什麼飛英會?」李天勝奇道。
李天勝抬手就給了楚雲舒一個腦崩兒,笑罵道:「你小子,連你叔也敢編排了。我要是能回來,早就回來了。」
「少爺!」楚富見楚雲舒進來,忙起身道。
楚徵陽苦笑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吧,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能讓你不去?不過,你自己說了,只看熱鬧不動手的。風萍,你也跟著吧,同樣是不許動手。」
繞過竹屏,園中景色方才盡數收入四人眼底:
楚雲舒搖搖頭:「人家那是領路么?靈雲這小傢伙本質不壞,只是膽子小了點,這回只怕是被勝叔嚇壞了。」
楚徵陽含笑道:「玄玉大師,你當時是這麼對我那堂妹楚婉說的么?」
見二人還遲疑不決,楚雲舒馬上又加碼道:「我去看看熱鬧,也算是大戰前的熱身吧。終日悶在家中練武也不是個事。」
「這些蠻子又要鬧起來了?」楚徵陽皺皺眉頭道:「三年前在藍山鬧過一次,現在又要鬧,他們就不肯稍微消停一些?現在的情況怎樣了?」
「這是……」楚風萍失態的低低叫了一聲。
李天勝也認得他,聞言仰天哈哈一笑:「今次我們是來找劉正南的麻煩,楚商你不要喝了點貓尿就來自觸霉頭!」
「玄玉大師這點面子還是有的!」楚徵陽微笑著上前一步,說出幾句古里古怪的話來,「『瑤佳年紀尚小,就得太妙真人如此看重,實在是天大的機緣,你做母親的要仔細思量,不要讓她被些外事分散了心神,我曾聽真人說過,習武之人,貴在年少心志單純時用功,不過少男少女最是思春年紀,須謹防情慾之害。』」這幾句話的神情語調,都宛如玄玉。
楚雲舒卻已知道,他已經贏得了父親的承認,不再把自己當做任性的小孩了。
楚徵陽這時倒是忘了,時候已經過了子時,要算作第二日了。
楚風萍只是偷笑。
楚徵陽毫不避讓的和他的目光相接,淡淡含笑。
楚徵陽上前拍了拍楚雲舒的肩膀,只是笑笑,並不作聲。
李天勝橫了他一眼:「方才他們兩個下套的時候,你不提醒我也罷了,還在一邊偷笑,這哪裡是什麼好東西了。」
楚雲舒這樣按部就班且從容不迫地安排,令暗中觀察他的楚徵陽再一次感到驚訝,於是不經意間,楚徵陽越發將楚雲舒看成是家中一個有資格和他商量大事的人物了。
……
楚雲舒心中大感不妙,心中暗道:「李叔,你又打算出什麼幺蛾子了?」
「屁話!」李天勝氣呼呼地道,「你這完全是屁話,你和人家生死約斗,沒有長輩從中主持怎行?」
這時江風吹動,衣襟獵獵作響,楚雲舒拄杖南望,南岸丘陵起伏,一片深淺濃淡不同的蒼翠層層疊疊,如潑墨山水。
「原來如此。」李天勝哈哈笑道,「那就更簡單了!徵陽哥,擇時不如撞時,咱們就去如何?」
「太妙真人帶了她的弟子李瑤佳暫回天柱峰黃庭觀去了。」楚徵陽笑道,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之色。
李天勝上前摸摸他的頭道:「待會兒你可要仔細看我和劉正南交手,對你長進修為有好處。」
李天勝嘆道:「總還要二三年才行,那時候就不必如現在這般事事躬親了。」
「何況,這六日進展雖然緩慢,但是在伏虎拳的習練上,卻已漸漸摸到門檻,有了這個積累,後面的進度自然會慢慢加快。」
「自然是方才才到。」
「自然不會騙你,快去收拾去!」李天勝呵呵笑道。楚風萍屁顛屁顛跑了。
楚徵陽一瞪眼,二人不作聲了。
「雲舒你強詞奪理的本事越來越高了。」楚風萍落在最後,聞言笑道。
不過這時,大名鼎鼎的「黃面鬼」正言笑晏晏,開心的逗弄著自家侄子,至於被逗弄的楚風萍,走進來的楚雲舒分明已經看到他的臉型已經拉成了一個「囧」字……
楚富不答話,在燈下沉默了片刻,最後才輕輕嘆氣道:「要是老爺還在……該多好啊……」說完這句,老僕罕見的未有行禮告退,就蹣跚著步子離開了。
「我能夠在六日內就校正出來自己從前練習鐵布衫時的一處錯誤,這中間除了藉助內視之外,還有賴於這本《鐵布衫行氣箋釋》。」楚雲舒看著就放在桌子上的《箋釋》一書,不由為自己的心思靈動感到滿意,「《箋釋》這書幾乎每字必注,每注則必引書三四種,乃至五六種之多,這簡直就是一本武學術語小詞典了。雖然有些註釋未曾標明所引書名,有些地方似乎還有刪節,不過光從註釋中提到的書名來看,我幾乎是絕大多數未曾瀏覽過,足夠我現在使用了。」
楚雲舒望著夜色下的母親,她眸子中閃著晶瑩的光,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不由心中感動,柔聲答道:「現在是鐵布衫十二重。」
一條碎石鋪成的山道蜿蜒而上,通向百宜苑的正門,兩旁樹木蔥翠,時有鳥鳴聲傳來。
李天勝也站起來,一拍系在左腰處的短刃,笑道:「保准不讓你失望!」
李天勝一拍扶手和_圖_書,道:「我就不信你這時候能捨得把雲舒一個人留在益陽!」
「你又趁火打劫訛詐我!」楚風萍叫道。
楚雲舒這樣想著,心中不驕不躁,一點兒也不因為前後進度的差異而焦躁急慮,反而一舉一動更加沉靜下來,這就是前世鬼仙修行所帶來的精神上的成就。
楚雲舒腦子裡「嗡」的一響,心中想道:
聲音再漸漸小下去,楚雲舒忽然散去架子,長噓一口氣,於是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毫無拘束地回蕩。
「哼!」楚徵陽亦不甘示弱,往椅子上一座,冷哼一聲,道:「姑且相信你一回。」
李天勝往椅背一靠,苦笑道:「犟不過你們了,我輸了,我說就是了……」他嘆了口氣,「其實真沒什麼要緊的事,不過是武陵山的蠻子又打算鬧騰起來而已,老大他需要居中策應,調度物資、安排人手,所以沒法離身,不告訴你們,老大他不過是不想讓你們分心而已。」
楚風萍被搶白,無話可說,只好做撓頭傻笑狀。
楚徵陽在旁默默觀看,不由微微頷首,心中想道:「不論雲兒他今日白天里寫的心得正誤如何,只看他現在行氣時,精神專註、神與氣合、呼吸相隨,就知道他在這上面用功頗多。不是這次王昌文的事一逼,我這做爹的還不知道他有這等天賦,又下了這多功夫!」
「斯人已去,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就是這樣吧,連昔日的同生共死的同袍戰友中,都有人不再顧念;那個劉正南,此事完后不教訓他一頓,實在對不起父親的在天英靈啊……」
楚徵陽這時的精力不全在觀看楚雲舒行氣上,他腳步無聲無息,悄悄繞院牆而行,目光亦隨之四顧,從牆頭、牆角等處一一掃過,顯然,他確實未將這行氣護衛的事當做兒戲。
過了片刻,楚雲舒朝楚風萍使了個眼色,手臂不動,手指朝外一指,做了個出去的手勢。
楚徵陽佯怒道:「黃臉的,你這話可不對,風萍是我兒子,自然該向著我。」
「玉骨行氣散加上三本書里總結出來的經驗,這效果並非是一加一啊!而且似乎,子時時刻,一陽初生,效果確實比月圓之夜尋常時刻要更好,這裏應該又是有一個秘密的竅門存在。這鐵布衫功夫共分八十一重,逢九為大關,突破最難,其餘不過是水磨工夫,不過要在頃刻間就能突破兩重,卻也十分罕見。真不知道完美無錯的鐵布衫行氣法再配以靈藥,會有何等效果。」楚雲舒行功完畢,從定境中退出,摸摸感受自身的變化,如此想道。
「好!」
「大伯在常德那邊遇到啥事了?」楚雲舒問道。
「這……」李天勝遲疑道。
「楚伯!您這是!」楚雲舒不禁吃了一驚。
李天勝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人紋絲不動,等楚商的五指到面門處不過寸許時,才向左一個側身進步,頭稍向後仰,輕鬆讓過來勢,同時左手自下而上,穿過楚商右手腋下,朝他下頜處就是一記上勾拳猛擊!
「可是……」楚雲舒苦著臉說道,「我和老爹實在擔心雲申大伯,又一點兒消息也沒有,老爹不親自去一趟怎行?」
楚雲舒在暗中觀察此人:這人亦是一條昂藏漢子,生得面相頗凶,這時候兩腮通紅、眼泛血絲,一股酒氣撲面而來,顯然是喝得有些高了。
「李天勝,楚徵陽,你們幾個,居然敢來打擾玄玉大師的法會,是何居心?」楚商踏出院門,呼喝道。
「你問得倒也稀奇。」楚徵陽臉上露出一個略帶責怪的笑容,「這樣大的事,我能不通知你雲申伯伯么?不然,不管你事後有沒有打贏,他都會不客氣訓我一頓。不過因為你雲申伯伯在常德有些棘手的事離不開人,就沒有親自過來,只好特地命你天勝叔叔來一趟。」
楚風萍帶著些許疑惑朝楚雲舒處看去,只見他站在月下,仍然保持著最後收勢的動作不動。
然後一行人坐車出了益陽城南門,到渡口坐船過河,因楚徵陽在南岸亦有些山林產業,故渡口邊有他家自己的船,不必和別人擠在一處。
「咱們派出去送信的人就沒帶回什麼消息?」楚雲舒問道。
「一點兒也沒有。」楚徵陽搖搖頭。
這一日的上午,楚雲舒正在靜室中翻看伏虎拳譜,六天里他校正自己鐵布衫行氣法中錯誤的速度慢得令人髮指,和之前相比可謂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六日前,他僅花了兩天功夫,就校正了自己鐵布衫行氣法中三十五處錯誤,其中還包含了十一處一級優化,又另外完成了兩處行氣動作的二級優化,六處行氣動作一級優化。而這六天,楚雲舒僅僅只改正了一處錯誤,除此之外,別無收穫。
楚雲舒認得他,他叫楚商,是自家老爹一輩的遠房親戚。
對於這樣的進度差異,楚雲舒自然了解其中原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所在:先前自己習練鐵布衫,畢竟已有五六年修鍊的底子在身,再加上三本秘笈輔助,所以能一飛衝天;現在換成了伏虎拳,一應優勢就都沒有了,伏虎拳從前雖然也接觸過,但是並不精熟,至於最核心的行氣法門部分,更是聞所未聞,可以說在這伏虎拳的修鍊上,自己就是一個新丁,這樣即使有秘笈在手,要正確理解拳譜上種種術語的含義,並轉化成正確的行氣姿勢,在缺乏老師指導的前提下,也是一件頗費心神和時間的事;再加上,自己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修習伏虎拳,而是要從伏虎拳的練法中借鑒揣摩,用以校正自己從前修習鐵布衫時留下的錯誤,這個目的,以現在自己的武學素養,可謂是難上加難了。
……
楚徵陽遲疑了一下,然後笑道:「從前不信,現在信了。」
李薇環亦輕輕用手掩口。
「看來這事還挺麻煩。」楚雲舒喃喃道,「不然,大伯肯定會親自過來。」
楚雲舒在後面忍不住「撲哧」一笑:楚商學的是白雲掌法,這一手「白雲出岫」本該使得輕靈飄逸,不著痕迹,偏偏他喝醉了,好好一招「白雲出岫」成了「醉漢出岫」,兇猛是兇猛了,可是用勁太老、去勢太盡,只能嚇唬一般人。
「綠暗藏城市,清香撲酒尊。」
瓶形門后,一叢修竹為屏,輕輕掩住園中景色。
楚徵陽仰天大笑道:「好!好!我兒有這般豪氣,真是痛快!雲舒,你要的渾鐵棍,老爹我一定儘快準備好。到時候,你老爹我可要看看你是怎麼用這棍子把他王昌文的腦袋拍碎!」
楚徵陽朝他腦後打了一巴掌,笑罵道:「你弟弟功夫突破,你這做哥哥的請一頓吃的祝賀一下,有什麼打緊,大丈夫好男兒,別這麼小家子!」
「無妨!確如雲舒所言,見識一下沒有壞處。」楚徵陽擺擺手止住李天勝要說的話,「何況,雲舒最近已經突破了鐵布衫第二關,踏入十二重,勉強也可算做有自保之力了;倒是風萍仍停留在第九重,要多照應一些。」
時光匆匆過去,轉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一日,離上次行散過去了六天。這六天中,楚雲舒每日都在靜室中鑽研武學,生活過得極有規律:
楚雲舒在一邊笑得打跌:「老爹,你前半句話咋和逼供的那麼像……」
「這是二次突破!」楚徵陽臉色嚴肅地說道,話音中流露出濃濃的喜意,「二次突破啊!一日之內將鐵布衫連續突破三重,這樣也是益陽史上的一段佳話了。」
「楚伯,我已踏入鐵布衫十二重了。」
「我自然巴不得!」
楚雲舒心中一嘆,想起這老家人從前自己每次服散行氣都是如此等待,心中知道這並非簡單的忠誠,而是含著親情在內了。
楚雲舒兄弟倆皆雙手低垂,侍立兩旁,只是臉上神色古怪,好似一齊便秘起來般。
「百宜苑畢竟是太妙真人的清修之處,玄玉自作主張在裏面辦花會,城中各家族沒必要陪她瘋,所以這回去的多半都是像劉正南這等沒眼色的。」
「十……十二重?」楚富一臉聽錯的樣子,見楚雲舒確定地點點頭,他忽然老淚縱橫。
四人說著,慢慢拾階而上,不多時就走到了百宜苑的門口,只見正門緊閉,仔細側耳去聽,能聽到裏面隱約傳來絲竹並嬉鬧之聲,顯然宴會已經開始。
楚雲舒也不戲耍他太過,只是右手伸出二個指頭比劃成筷子狀,做了個進食的動作。
「說是盛會也未必。」楚徵陽笑道。
楚雲舒心中鬆了口氣,知道今晚行氣基本上算是成功了。
「那叔你給個准信,你們啥時候能在常德站穩腳跟了?」楚雲舒問道。
早晨起來先照著李彥和送來的秘籍上的行氣法門練一趟伏虎拳,然後吃早餐,完後上午或者是對照秘籍反思早上行氣時的疏漏,順便聽聽老爹楚徵陽的意見,或者是揣摩一番鐵柱棍法的路數變化——他既然打算以渾鐵棍應敵,這路功夫萬萬不能生疏。中午飯前,再行氣一番,不過換成鐵布衫功夫,並對照早上的伏虎拳行氣法加以借鑒。下午則是根據中午行氣時的體驗再做反思,確定借鑒的思路是否可行,間或和老爹過兩手。晚飯前最後行氣一次,也是鐵布衫功夫,以驗證下午的思路想法。晚飯後則是不再習武,看些閑書,或者是陪家人閑聊,算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楚徵陽自然不知道,楚雲舒能有如此天賦和表現,是因為一個來自地球的鬼仙靈魂接管了這具肉體,不過靈魂和身體之間的奧妙無窮無盡,即使以鬼仙之修為,奪舍之後,其靈魂亦將漸漸受到肉體的影響,因此若將眼前的楚雲舒就說成是鬼仙再生,也不妥當。
「可惜!」楚徵陽嘆道:「這等風光景物,我們偏要來做惡客。」
「雲兒,和*圖*書你現在鐵布衫幾重了?」李薇環帶著些許顫音問道。
這院落並不十分大,沿著院牆,有十數架荼蘼架在北、西、東三面鋪開,只有院牆西北角,是一口水井,兩側荼蘼架皆避開它;這些荼蘼架有一人多高,寬可容一二人,現在每架之下,都設有桌椅,宛如一個小小的雅間,客人們端坐其中,桌上擺著酴醾酒,正香氣四溢。
……
這渡船並不十分大,僅可容納四五人,楚雲舒覺得艙中逼仄,於是提著齊眉渾鐵棍立到船頭,只見近處水色澄碧,下望瑩瑩如同美玉,稍遠處則波光粼粼,一片銀白,極目遠眺,西方江水來處渺茫不可見,只有水天一色消融無間。
於是兩人在座位上各自低垂雙目,不言不語,冷戰起來。
這時,藥力又再生變化,這玉骨行氣散的藥力經過自身精血洗鍊后,化為一種奇異的力量,這種力量復又不斷地轉化成新的精血,只是速度極慢。
「要怪也要怪劉正南,誰叫他霉星當頭,還要連累別人。」楚雲舒在後撇撇嘴,接話道。
「不行!」李天勝聞言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絕對不行,絕對不行!」
「這怎麼是我強詞奪理?」楚雲舒不滿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事實如此而已。」
「李天勝!楚徵陽!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玄玉走出荼蘼架,杏眼圓睜,怒喝道。
「雲弟真是非常之人啊!」楚風萍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咕了一句。
「徵陽哥!」李天勝似笑非笑拖長尾音道,「莫告訴我你不知道劉正南的行蹤。」
「雲兒,你常德的李天勝叔叔來了。」楚徵陽笑道,「你快隨我去見他。」
「怪不得。」李天勝嘆道,「自劉家將這處別墅獻與太妙真人之後,昔日名動城內的酴醾花會,只怕有十余年未曾舉辦過了,今日這一場盛會,可惜我要去做惡客啊!」
楚雲舒身上骨節錯動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楚風萍面露喜色,正要上前說話,楚徵陽卻一把拉住了他,低聲說道:「等等。」
「徵陽哥,他們……」李天勝叫道。
卻聽得李天勝說道:「我這次來,還有件事,就是要好好教訓一下劉正南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他這話說著輕描淡寫,可是場中人都聽出他話音中那種凜然殺意。
「老爹,你將我要和王昌文生死斗的事告訴常德的雲申伯伯了?」楚雲舒忽然沉聲問道。
楚雲舒過去將外門開了。
於是四人各去收拾隨身兵刃:李天勝仍是腰挎短刃,楚徵陽帶了一對鐵指虎,楚風萍取了一柄單刀,楚雲舒則將今日做好的渾鐵棍提在手中;四人又各在衣衫內穿了牛皮背甲,另帶好暗器囊,所有事物一應俱全。
「瘋了!你們父子倆都瘋了!」李天勝大叫道。
四人在道童靈雲的「指引下」,過了前庭,沿迴廊向百宜苑的後院走去,迴廊盡頭是一處瓶形門,門上有一橫匾,提了「晚開」二字,楚風萍好奇的讀出了掛在門邊兩側的對聯:
……
楚雲舒自無不可,於是向親人們道別之後,轉回自家院落去了;才走到院子門口,就見得正屋裡亮著燈火,再走近一看,卻是老僕楚富還未休息,正等著。
李天勝當先而出,走到門邊,輕輕叩響門環,朗聲笑道:「惡客黃面鬼李天勝、靈狐楚徵陽並攜後生小輩楚雲舒、楚風萍來訪!」
李天勝一撇嘴:「所以我才說你們三個都不是好東西。」
楚徵陽在艙中接道:「到時候咱們兄弟好好喝一盅!」
「這又是為何?」
所謂飛英會,即是以飛花為信,花入誰家酒中,即浮一大白。
李天勝亦從艙中鑽出,和楚雲舒並肩而立,舉目四望,同時笑道:「故鄉風物,最是這一條資水令人魂牽夢縈啊!」
楚徵陽搖搖頭,柔聲道:「理智上很難相信,但是我直覺上願意相信你。」
楚徵陽雙目微閉,似是睡著,半晌才嘆道:「今日在游龍觀的玄玉在百宜苑中,有一場飛英會,劉正南就在那裡。」
「我睡不著。」楚富搖搖頭,「今夜少爺你服散行氣……」
楚徵陽大大翻了個白眼,道:「這麼吧,黃臉的,你給個准信,到底是說還是不說!你要不說,也用不著隨你走,我立刻就收拾行裝去常德。」
玄玉臉色頓時大變!
楚雲舒心中大汗:「老爹還真是生猛,開口就是把別人腦殼拍碎,不過,我喜歡啊!」想到此處,楚雲舒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既然是老爹你要看他肝腦塗地的樣子,我定不會令您失望。」
「原來老爹和天勝叔叔打的是玄玉的主意!怪不得方才在百宜苑的門口,勝叔的態度那般強硬!不過,他們如此做是何理由?」
「現在的情況倒是還好,老大做的工作也就是有備無患而已,什麼時候開打,那還是天知道的事。」和_圖_書李天勝笑笑。
李天勝哼了一聲,重重坐下來,沒好氣地道:「你們父子三個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楚徵陽回頭橫了他一眼:「風萍,我們不是來賞玩的。」
「徵陽,你這話可不對,雲舒突破了,該我們一家子好好樂一樂,怎麼光叫風萍請雲舒的客?」李薇環在一旁笑道,顯得心情很好。
楚徵陽和李薇環也是莞爾。
見二人都看向自己,他嘻嘻笑道:「老爹,你可是答應過我要將此事交給我辦的,現在天勝叔叔既然要搶頭湯喝,那我肯定要跟著,說不定還能揀點剩飯吃。」
楚雲舒盯著李天勝看了一會兒,最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勝叔,因為你不肯說雲申伯伯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和老爹都急得不得了,剛才我們商量了,你動身的時候,老爹就和你一道去常德……」
「這……」楚風萍心中的疑問念頭才剛剛閃過,楚雲舒身上再次傳出在場所有人都熟悉不已的「噼噼啪啪」聲。
楚風萍聞弦歌而知雅意,輕咳一聲,低低道:「爹、勝叔,我和雲舒先下去了……」
楚雲舒朝他踏出半步,又問道:「我說我這次生死之斗,就算你不在身邊,我也能把王昌文打趴下來,你信還是不信?」
「呀!」木門后,露出一張小道童驚慌失措的面容來,這道童尖叫一聲,就慌慌張張朝後院跑去。
「那別人先動手呢?」楚風萍擠眉弄眼問父親道。
「好了,今日已晚,還是先休息吧。」見家人笑了一會兒,楚徵陽開口道。
「咳,勝叔。」楚雲舒輕咳一聲,「這事我已和老爹說了,等這次生死斗結束,我親自找他麻煩。」
在楚徵陽的書房中,楚雲舒見到了已有二三年未曾見面李天勝。
楚雲舒不由心思電轉:「以老爹的性格,雖然會因為知道李家退婚的事是玄玉從中挑撥而心生惱怒,不過他卻不會貿然採取如此激烈的措施,特別是現在我生死約斗在即,老爹行事自然要以不多生枝節為主,現在他如此反常,目的是……」
「抽他!」楚雲舒在旁低低叫了聲。
「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會在三年前的藍山峒一戰中,憤然斷後吧……」楚雲舒看著窗外沉沉黑夜,不由這樣想道,頓時有些意興闌珊。
「怎麼不行?」楚雲舒笑著反問道,「這次生死約斗的主角是我,又不是老爹,既然沒他的事,就讓他跟著你去好了。」
李天勝笑道:「玄玉大師,我和徵陽今天來,只找劉正南一個人的麻煩!」說著他拿手一指院子西面末席的一個面如土色的胖子道,「等我和劉正南的事了,再來向大師您請罪!」
這些都扯遠了。
楚雲舒感到之昨日起,因王昌文的出現而籠罩在家人心頭的陰霾正在散去,也心情大好,遂笑道:「家裡這頓少不了,風哥那一頓也跑不掉,不過這些都先寄著,等我十五日後斬殺了王昌文,再和你們痛飲一番!」
楚雲舒淡淡一笑,扭頭對楚徵陽道:「老爹,你信不信我?」
「我也是!」楚風萍接道。
縱使心中早有準備,楚徵陽依然為此震驚不已。
北面的荼蘼架中,一個三十余歲的道姑作色站起,她邊上站著驚魂未定的道童靈雲,顯然就是這飛英會的主人游龍觀的玄玉大師了。
竟是一日之內第二次突破。
「楚伯,我不是之前囑咐過你,要你早些休息么?」楚雲舒責怪道。
「黃臉的,你沒有騙我們?」楚徵陽用十分不信任的口氣問道。
「我保證只看熱鬧,不動手好了!」楚雲舒馬上降低條件。
「且慢。」李天勝開口攔住。
楚徵陽沖他點頭一笑,算是承認了。
「天勝叔叔是什麼時候來的?」楚雲舒聞言一喜。
忽然,場中楚雲舒收式立定,一身衣衫無風自動,盪起層層波紋,同時,一陣「噼噼啪啪」的細微響聲從他身上發出。
「真的?」楚風萍抬頭用一種小狗般的眼神看著李天勝,驚喜的出聲問道。他最近亦被楚雲舒一天之內連升三級的事鬱悶壞了,總覺得自己做哥哥的修為落在弟弟後面有些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
「原來你之前都沒有把我寫的心得當回事啊,我太傷心了。」楚雲舒故意誇張地說道。
楚風萍在一旁嘆道:「老弟,你這樣突破下去,我感到壓力很大啊!看來你寫給我的心得,我要好好鑽研一下了。」
這個小道童靈雲楚雲舒也認識,縣城嘛,能有多大,熟人自然是多多的——不過說是小道童,其實他比楚雲舒也就小一歲的樣子。
「雲兒。」靜室門外傳來楚徵陽的聲音。自楚雲舒突破之後,楚徵陽對他練功的事大是放心,再未特別囑咐楚雲舒要將外門不鎖,因此有事只能在外面叫門了。
楚商勃然大怒,一張臉漲得通紅,道:「別人都說你黃面鬼十路反手刀益陽有名,我今天倒要稱量稱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