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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天下

作者: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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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03回 日本晁卿辭帝都(3)

第一部

第03回 日本晁卿辭帝都(3)

四下啞然寂靜,隱隱然間,人人都有敬畏之意。聽得咕嘟一聲,不知誰吞了口唾沫,道:「中國的船……造得相當大啊……」另一名武士也是低聲嘆息:「對啊,不愧是上國……竟然有這樣的威嚴……」
足利義滿結束了南北對峙,創建了室町幕府,是足利家空前未有的大梟雄,若要讓「南刀北鞘」再次相合,想來也只有仰仗此人了。大內良臣低聲道:「如此說來,他應該找到『南刀』了吧?」逸海上人搖頭道:「那倒沒有。他雖然佔領了吉野,卻只拿回了天皇的信物,真正干係重大的『南刀』,卻依然下落不明。」
逸海上人淡淡地道:「大內君,您少算了一個人。」大內良臣皺眉道:「我少算了一個人?」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沒錯,這人與你們大內家有血緣之親,卻從來不見於族譜之中,是以義滿將軍漏掉了他。」大內良臣心下悚然:「您……說的是……」
遠方小舟上的吶喊帶著絕望痛苦,好似見到了地獄開門。眾人張大了嘴,只見黑漆漆的海面上,出現了幾隻巨大漩渦,帶出了滔天巨浪。只見第一艘小舟給急流一帶,已然捲入了漩渦里,其餘幾艘小船莫不奮力划槳,就盼能逃脫急流。
「倭寇」二字一出,大內良臣好似五雷轟頂,已然癱軟下來。過得半晌,聽他顫聲道:「上人……您是說……阿介……阿介他變成了海盜?」逸海上人面無表情,說道:「榮之介極善於利用地形,自他十八歲開始,他便以『夢海』的濃霧做掩護,瘋狂劫掠來往船隻,此後他積聚了一筆錢,放手招兵買馬,預備挑戰京都幕府。」
眾人望著那柄黑沉沉的刀鞘,低聲道:「這麼說來,這柄空鞘就是……」逸海上人道:「沒錯,尊氏將軍奪下來的空鞘,便是後世幕府的鎮府之寶——『北鞘』。自此之後,日本也一分為二,進入了南北對峙的戰國時代。」
大內良臣微微沉吟,看歷代人士前仆後繼,好容易找回了「大和之刀」,卻為何要藏入法隆寺夢殿?莫非其中另有隱情?他自知猜想不透,便又問道:「後來呢?尊氏將軍帶回了『北鞘』,其後還有尋找『南刀』嗎?」
燈船發光,望去如同一隻大火球,雖在濃霧中,亦是清晰可見,眾人遠遠看著,只見燈船行駛極快,轉眼便追上了前方小舟,趕到前頭去了。約莫又過了百尺,只見燈船微微一滯,好似遇上了什麼阻礙,船頭竟打橫了過來。
逸海上人點了點頭,道:「唐人稱呼自己為『漢人』,自從契丹人建國以來,他們失去了長城,也喪失了自信,開始無止盡的衰敗。可是現下不一樣了,這是近五百年來漢人首次統一全中國,那樣的『元氣』非常可怕,絕不能掉以輕心。」
「不動明王金剛火焰令」,自古以來,這「不動明王」便是佛經里的降伏戰神,為人間帶來戰火,也難怪這柄刀號稱要殺人百萬,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典故。
逸海上人頷首道:「南刀北鞘,分則兩戰,合而得和,故稱『大和』。這便是聖德太子鐫下的刀銘。相傳天地三刀之中,最鋒銳的是朝鮮王的『神功震主』,最威猛的則是契丹王的『托帕金玉』,不過要說到殺氣之重,嗜血之凶,卻以『大和刀』為最。它不出鞘則已,一出鞘便要殺死百萬人,否則不能還鞘。」
大內榮之介,他是堂叔持世與奴婢生下的私生子,自小不能見容於門戶,便給養在港邊的小舟上。每回見到他,總是赤著兩隻腳,看起來髒兮兮的。說來阿介很可憐,他從小就被父親排斥,也得不到母親的照顧,可是族裡還有個人關心他,那便是周防大內氏全族的大家長——大內義弘。
大內良臣心亂如麻,身子微微發抖,全然說不出話來,河野洋雄懶洋洋地道:「上人,少說這些廢話了。現下你要我們怎麼做?」逸海上人道:「現下我們能做的,便是趕緊搶回『南刀』,只有讓它與『北鞘』複合,方能結束殺人百萬的傳說。」
眾人默默走上船頭,逸海上人取出了海圖,道:「大內君,現下要怎麼找到榮之介的藏身之地,還得請您多費心了。」大內良臣微微苦笑,接過了海圖,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一旁「閻將軍」沉聲便問:「上人,這海圖的殘部,都在榮之介手中么?」
忽然間,河野洋雄破口大罵:「幾艘船就讓你們投降了,你們還配稱武士嗎?告訴你們,蒙古人與我河野家交戰的海船,比中國的船隊要大上百倍不止!河野氏卻沒害怕!」另一名武士呼應道:「沒錯!中國人的船再大,也比不上蒙古人的船,可即使是蒙古那樣的大船隊,又全被我國的神風消滅了。」
逸海上人道:「他要廢掉后醍醐天皇,擁立一個新國主。」砰的一聲,大內良臣手上的茶杯摔倒在船板上,震驚道:「什麼?他……他敢為此大逆不道之事?他還配做人臣嗎?」
「正是如此。」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方才那幾艘船微不足道,你們無須恐懼。」逸海上人乃是學問僧,見聞廣博,連他也如此說了,眾武士自能高枕無憂了。眾人心下大喜,笑道:「是啊,這批船隊很小,根本不值得擔憂。」
想起「北鞘」是在法隆寺出土,眾人都是暗暗心驚,又聽逸海上人道:「當時情勢何其緊張,稍有不慎,京都政權便要分裂。天皇小心翼翼,來到法隆寺夢殿,極力勸阻尊氏將軍退隱。尊氏將軍卻告訴天皇,若要他打消出家的念頭,只有一個辦法。」
陡聽「砰」地大響,河野洋雄急急喝道:「火槍!快趴下!」火槍乃是稀罕之物,槍子飛出,殺hetubook.com.com人于須臾之間,加上船行迷霧之中,誰也瞧不清敵方射往何處。頓時間人人伏身趴倒,那閻將軍卻是什麼也不怕,把手一抽,已然扯落那人的半幅衣襟。
逸海上人又道:「眼見自己造出了一柄嗜血戰刀,聖德太子自是懊惱非常,他知道自己並未拿到護國法器,反而為吾國帶來了無窮凶劫。為了封印『不動明王』的法力,他便在刀鞘上頭刻下『穀神玄牝』四字刀銘,以此牽制刀中殺氣,其後更為它取名為『大和』,這一切所作所為,就是盼望子孫牢記此訓,使這柄刀永不出鞘,以合為和,共謀『天下大和』。」
逸海上人淡淡地道:「放心,這件事錯不了。當天在場的還有另一個人,他認得榮之介。」大內良臣愕然道:「什麼?阿介又不是什麼有名的人,誰會認得他?」
眾人默然噤聲,無言以對。只聽逸海上人嘆道:「因為我們一直沒發覺,原來我們始終在騙著自己。上起天皇、下至豪門,莫不以為國家完美無瑕、萬世一系,殊不知這些全是自欺欺人。天皇早已滅亡,亡於幕府之手,可我們自欺欺人,縱容幕府寄生,任其專權。然則縱容幕府的結果,又等於縱容北條執權,縱容了北條,不啻等於鼓勵舉國武士鋌而走險,以下犯上,於是全國沒口子的忠信報恩,行徑卻禽獸不容……」說到此處,逸海上人淚水滾滾而下,嘆道:「數百年來,人人自欺欺人,直到后醍醐天皇崛起,開始了『建武中興』。」
一柄大和刀,牽動多少人間事,眾人走出艙來,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從奈良朝的晁衡、鑒真,至南北朝的足利尊氏、后醍醐天皇,再到室町幕府的「應永之亂」,全都與這柄刀脫不了干係。
那人來無影、去無蹤,身法之快,世所罕見,加上濃霧深沉,竟無一人知道他是何時來到船上的。那閻將軍低頭看掌中,卻見了一幅淡紅衣袖,上綉一隻火焰雲燕,竟是女子的裝束!
幕府根基極深,無可動搖。大內良臣喃喃地道:「他……他打算怎麼做?」
眼見逸海和尚茫然搖頭,大內良臣自知情勢危殆,便也不再追問,當即提氣喊話:「吹海螺!請對方相救!」對方船隊龐大,隱隱帶著陣式,不知是敵是友,可此時命在旦夕,也管不到許多了,幾名水手奔了過來,一邊吹著嗚嗚海螺,一邊搖晃手中火把,口中高喊:「救命!救命!」
大內良臣吃了一驚,不知這漩渦來勢為何如此古怪,好似從四面八方而來,竟是甩脫不開。他心下焦慮,忙奔到了船尾處,朝著大海勉力去望。這一看之下,驚得呆了。
對阿介來說,義弘爺爺是他最重要的人。爺爺不只會來探望他,還曾經傳授他一身劍法,夏天的雨夜、冬季的寒風,都有爺爺的溫暖。可是「應永之亂」中,爺爺就死掉了,他在幕府的要求下謝罪自殺。時至今天,大內良臣都還記得,義弘爺爺被迫切腹的當日,阿介首次闖進了本家,他要向爺爺做最後的道別,可是武士們就是不讓他進去,那時阿介在門外不停哭喊掙扎,他的叫聲是如此的哀絕凄厲,就像是啼血的杜鵑,讓聞者為之心碎……
逸海上人嘆了口氣,道:「據生還者說,那天有個浪人提著一柄紅色的血刀,突然現身在赤松的宅邸里,一口氣殺了幾百人,滿場武士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不敢抵擋,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殺死了當時的幕府大將軍,足利義教。」
逸海上人道:「這還要說么?他的生父薄情寡義,從不肯放開心胸接納他,因而榮之介拿到了這柄殺人百萬的『南刀』,喪心病狂下,第一個便要拿他父親的頭來祭刀。」
河野洋雄冷笑道:「傻瓜,他用一柄木刀向足利尊氏挑戰,那不是異想天開嗎?」
眾武士皺眉道:「他們……他們的船很多嗎?」逸海和尚搖頭道:「數量多少,尚在其次。讓我畏懼的是他們的元氣。」眾人瞠目結舌,齊聲道:「元氣?」
逸海上人悠悠地道:「你說得沒錯。榮之介復出的時候,早已長大成人,樣貌也與孩提時大大不同。雖說如此,天下卻還有人認得出他來。」大內良臣顫聲道:「什……什麼人?」逸海上人悠悠地道:「他的生身父親,大內持世。」
大內良臣慌道:「當年幕府派兵進入周防,上從本家長老,下至家臣奴婢,每家每戶都給搜遍了,倘使南刀是在我們大內家,怎會搜不出來?」
全場嘩然中,東瀛武士們傻了,只能獃獃望向那面旗號。大內良臣也是心下駭然,率先顫聲道:「震旦之國……」
大內良臣「啊」了一聲,道:「建武!這是大漢光武帝的年號!」
甲板上滿是驚慌的腳步,人人拿起了船槳,都在等候號令,大內良臣是幕內第一舵手,曾於瀨戶穿越內海,知道遇上漩渦時最忌逆流而上,反須順勢而為,方能擺脫暗流。他握緊了船舵,只覺大船漸漸旋轉,漸漸打橫,當下提聲吶喊:「划!」
嗚嗚……天朝的船隊靜靜駛入了濃霧中,慢慢四下水氣封阻,便再也看不到了。
大內良臣瞠目結舌,時至今日,他方才明白了前因後果。為何當年的大內義弘野心勃勃,不惜挑戰勢力臻於鼎盛的源道義,想來心中有一個執念,便是要奪回「北鞘」,至於幕府攻打大內家,想來也是為了搶回那柄「南刀」。
眾人失聲驚呼:「法隆寺?尊氏將軍在法隆寺出家?」逸海上人道:「沒錯,正是法隆寺。此地是聖德太子親自建造的古剎。足利尊氏選擇此地出家,便等於是請聖德太子見證和_圖_書,再神聖不過了。」
大內良臣苦笑攤手,露出了空無一物的掌心,道:「給……給人搶走了。」眾人大吃一驚,方知對方聲東擊西,看似要劫奪北鞘,實則意在海圖,果然調虎離山之後,非但逼得逸海上人不敢妄動,更引開了那位「閻將軍」追擊。這心機之深,當真可畏。
大內良臣惶恐驚怕,當年的幕府大將軍足利義滿逼死了大內家的族長,如今大內家的子孫卻又闖入將軍府,犯下了弒君的惡行。他有意為族人辯護,忙道:「上人,您……您怎麼知道是阿介做的?莫非您……您有什麼證據不成?」
眾人身在夢海,若想找到大內榮之介,非得那張海圖指引不可,河野洋雄喝道:「大家振作精神!這裡是汪洋大海,賊人還能逃到哪裡?快去搜索艙下!」大批武士腳步倉惶,正要下艙找人,卻聽海面上傳來划槳聲,眾人急忙轉頭,驚見霧氣里駛出一艘小船,正朝夢海深處逃去。
「大內君……您有沒想過……」逸海上人輕聲道:「『倭寇』是從哪裡來的?」
逸海上人輕輕地道:「他們的長城破了。」眾武士愕然道:「破了?怎麼破的?」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他們自己弄破的。」眾人滿心納悶,不解其意,逸海上人卻不多說了,徑自道:「不說這些了,大內君,我們該出發了。」大內良臣拜伏在地,垂首咬牙:「上人,我……我失落了海圖,對不起您的信任……」
逸海上人微笑道:「就是他,八幡宮的足利尊氏將軍。那時他手握數萬兵馬,動見觀瞻。若願發兵支持天皇,自能一舉倒幕,可他若甘心效忠於幕府,卻也能安享他的富貴,不必受戰亂之苦。然而他還是高舉皇旗,率兵攻打『六波羅探提』。」
卻於此時,霧裡傳來嗚嗚海螺聲,前方几艘小舟已然回報示警,大內良臣心知有異,忙提聲喊話:「放船燈!探測海流去向!」眾武士聽到吩咐,立時捧來了一盞船燈,那東西長約四尺,狀如船艇,上頭還有一盞琉璃燈。倒似是兒童嬉戲之用。大內良臣親手接過,隨即點燃火燭,將燈船垂放入海,任其漂流。
「南刀北鞘,以合為和,是稱大和」,霧氣隱隱流轉,這個天下似將風起雲湧,大內良臣深深吸了口氣,自知使命重大,當即轉舵揚帆,直朝南方航行而去。
諸人正襟危坐,不論武功高如「閻將軍」,抑或粗野如「河野洋雄」,人人都不敢稍動。只聽逸海上人道:「吾國自奈良、平安時代以來,始終是天皇親政,並無幕府之設。可自從源氏一族崛起於關東,我國便走向了武家政治,從此天皇有名無實,只能任憑幕府將軍擺布。這些事情,您想必也是熟知的吧?」大內良臣點了點頭,道:「是。源賴朝開創『鎌倉幕府』,百年來挾天子以令諸侯,一直欺侮著各方大名。」
大船漸漸駛離漩渦,又回到了無邊霧海之中。眾人此行非但失落了夢海圖,還險些為漩渦所吞噬,可說灰頭土臉之至。眾人卻仍喃喃痴語,想是為中國船隊所震懾,遲遲回不了神。
震旦之國,便是中國。它以日月為號,疆域至廣至大,東起朝鮮,西至西域,南抵南洋,北鄰欽察,國威所及,四境生靈莫不景仰敬畏,也唯有來自於天朝的船隊,方有如此威嚴氣象。大內良臣張口結舌,還不知該當如何。一旁逸海上人已然捲起了舌頭,高喊道:「上國的使君!我們是日本國王源義勝的子民,請使君務必出手相救!」
「啊」的一聲,大內良臣張大了嘴,顫聲道:「對了,持……持世當天也在場……」逸海上人嘆道:「豈止在場而已?他被『南刀』砍殺的時候,臨死前便曾叫出『榮之介』這三個字,在場所有生還者都聽到了。」
「南刀北鞘,以合為和,是稱大和」,河野洋雄與那「閻將軍」互望一眼,均知幕府召喚大內良臣的用心了。放眼整個周防大內氏,想來只有他與「榮之介」有些交情,若說有誰能猝不及防的來到阿介身邊,對他刺下致命的一刀,除開「大內良臣」,舉國孰能為之?
小舟若隱若現,忽快忽慢,幾次都快追上了,卻總是差了數丈,河野洋雄怒極,自朝艙下怒罵:「快划船!武士的精神只有這樣么?心守一處!以報君恩!快!用力划!」
眾水手操舵划槳,陣陣歡呼聲中,大船總算駛回了海面。眾人死裡逃生,正待額手稱慶,忽聽濃霧裡傳來嗚嗚大響,嘹亮高亢,聲徹九天雲霄。
眾武士拚命划槳,都想逃離此地,可大船卻只朝漩渦捲入,大內良臣呆若木雞,一旁逸海上人也是一臉錯愕,全都沒了辦法。忽在此時,聽得船夫提聲吶喊:「有船來了!有船來了!」聽得下屬呼喚,大內良臣腳下不停,從船尾一路奔過,來到了右舷,只見遠方濃霧破開,夢海深處竟駛出了幾隻黑影,黑暗中勉力看去,依稀是前三后二,層層疊疊而來。
眾人全身一震,駭然道:「南刀!」
逸海上人頷首道:「沒錯。尊氏將軍乃是不世出的猛將,如何會把一柄木刀放在眼裡?他見天皇奮力來砍,不過舉手一抓,便將木刀握住了。那時雙方一個抓住刀鞘、一個緊握刀柄,兩相出力之下,木刀竟離鞘而出,露出了一柄布滿梵文的神刀。」
「征夷大將軍」便是幕府大將的官銜,倘使天皇就此讓步,等於是恢復了武家政治,什麼建武中興、天皇親政,全都淪為春夢一場了。可天皇若不肯應允,卻要如何收拾殘局?眾人正感慨間,卻見逸海上人搖了搖頭,道:「不是,尊氏將軍要的不是這個。」大內良臣訝道:「和*圖*書連幕府大將軍也不要了?那……那尊氏將軍要什麼?」
「嗨喲」、「嗨喲」的叫喊中,大船順著漩渦加力,只想趁勢划將出去。大內良臣也轉足了舵,正等著船身駛離急流,哪知一陣猛烈搖晃過後,船身竟成了頭在尾、尾在頭,已然倒轉過來。
「救命!救命!」眾水手雖不會漢語,卻都隨著逸海上人拚命叫喊。眼看船身已至漩渦邊緣,危急間,猛聽轟的一聲,船身晃蕩不休,只見右舷處射來一隻巨大鋼耙,戳破船舷,隨即一股大力急拖,船身竟已打直過來。大內良臣心下狂喜,急忙喊道:「出力划!出力划!」
逸海上人嘆道:「那時天皇聽了這話,自也是驚怒交迸,待想逃離法隆寺,卻發覺足利尊氏早已布下了重兵,等著將自己生俘。」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我說得是二男持世的私生子,大內榮之介。」
念及東瀛第一神物「南刀」,眾武士不由大驚失色,就怕中國船隊不懷好意,有心劫奪日本國寶,那可棘手之至了。大內良臣牙關顫抖,低聲道:「上人,我們……我們若與中國開戰,誰輸誰贏?」逸海上人輕輕地道:「放心,我們會贏。」眾武士喜不自勝,狂喊大叫:「神風助我!日本必勝!」逸海上人搖頭道:「不準自欺欺人。戰爭之事,最忌妄自菲薄,更忌夜郎自大。我所言自有憑據。」河野洋雄皺眉道:「什麼憑據?」
逸海上人含笑道:「沒錯,那時尊氏將軍倒戈反向,其後新田義貞、楠木正成等人也高舉王旗,號召天下諸侯起義,一時之間,天下齊動,鎌倉幕府也隨之滅亡。」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他要天皇封他做『征夷大將軍』,對么?」
逸海上人接過察看,當即嘆道:「煙島。」那閻將軍嘿嘿一笑,找到了對頭的來歷,便也不再多說了。他轉頭去看眾人,卻見武士們趴滿一地,除開兩大高手之外,盡餘一人獃獃站立,正是大內良臣。逸海上人心下一凜,忙道:「夢海圖呢?」
「河童阿介?」大內良臣駭然出聲,「他……他還活著嗎?」
逸海上人嘆道:「說得好。自保元之亂起,武士氣焰益發囂張,動輒放逐天皇,幽禁法皇。到了幕府創建后,朝廷更是有名無實,一切大權都握在武家之手。可報應不爽,源氏一族得勢不久,卻又被外戚所亂,從此幕府權勢落入北條家之手,以『執權』的名義監控全國。」
「大和?」全場三人盡數站起,驚叫道:「這柄刀叫『大和』?」
「拋入夢海?」眾人茫然呆傻,顫聲道:「為什麼?他……他的刀有缺憾么?」逸海上人搖頭道:「那倒不是。『大和之刀』經過千錘百鍊、完美無瑕,堪稱吾國太刀之祖。」大內良臣喃喃地道:「既是如此,他為何要投入大海?」
想起殺人百萬的傳說,大內良臣心中感嘆,久久難以言語。他伸手搓面,忽然間想起一事,忙道:「不對、不對,上人您弄錯了……」逸海上人笑道:「我弄錯什麼?」
嗚嗚……嗚嗚……海螺悲鳴,遠遠送聲,滿船焦急之中,濃霧中艦隊隱隱轉向,似要掉頭而來。眾人大為歡喜,這會兒連鍋碗瓢盆也拿起來敲打,就怕對方不曾察覺此地有人,舍己而去。
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什麼地方連足利義滿都進不去呢?莫非便是……便是……
眾人默然無語,大內良臣低頭喝了口茶,道:「後來呢?尊氏將軍反叛了嗎?」逸海上人道:「那倒沒有。除了反叛與切腹外,他還有一條活路走。」大內良臣愕然道:「他還有路走?」逸海上人道:「他選擇出家,表明自己還政于天皇的決心。」
「看……看這裏……」逸海上人提起「北鞘」,指著鞘上正中梵字,輕聲道,「懂了吧?為何聖德太子要扔掉它?」見得上頭的梵文古字,那「閻將軍」點了點頭,大內與河野也都醒悟過來,已知聖德太子並未拿到「救世觀音」賜下的護國刀,而是拿到了「不動明王」加持的焚世之劍。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幕府垮台後,足利尊氏也沒有用了。為了讓天皇安心,他可以交出兵權,也可以切腹自殺。當然他還有另一條路可走,他若是心存不甘,大可走回武家政治的老路,他可以憑藉武力,創建一個全新的幕府。
那「閻將軍」抄起了彈弓,遠遠朝小舟射去。霧氣濃厚,雙方距離又遠,此人卻是忍法高手,膂力驚人,幾發石彈騰空破霧,幾乎射中了划槳人。
大內良臣雙手掩面,哭道:「阿介瘋了嗎?他為何要殺死自己的父親?」
「南刀」無堅不摧,「北鞘」無物可傷,聽到這兩樣神物原是同時出現,眾人不由滿身冷汗,道:「這麼說來,『南刀北鞘』本是一體的么?」逸海上人道:「正是如此,當年尊氏將軍帶回了『北鞘』,卻不知此物是何來歷,便召集了各地名僧,翻遍古籍,終於在《三疏義經》的註記里找到了一段記載,確信這柄刀就是聖德太子于百濟國鑄造的『大和刀』。」
聽得阿介有此膽識,大內良臣不免汗顏。他吞了口唾沫,嘶啞地道:「那……那幕府曾經派人圍剿過他嗎?」逸海上人道:「這是當然了。前代大將軍義教曾經多次派兵進入夢海,盼能剿滅他的賊黨。可惜三年前的一個夜裡,形勢逆轉,竟使他功敗垂成。」
「日月旗」!「驅逐韃虜」的旗號!它高展在天、左日右月,承天踏地,八字明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逸海上人搖了搖頭,道:「『大和刀』是怎麼藏入夢殿的,並無史料可查。也許是晁衡找到的,也許又是另有其人,www.hetubook.com.com總之老衲無法斷言。」
大內良臣驚道:「還政于天皇?那……那幕府呢?」逸海上人搖頭道:「沒有幕府了。天皇要仿照大漢國體,集大權于天子一人之手,使武家政治從此絕跡。」
眾人驚怒交加,喊道:「人在那裡!」甲板上腳步急亂,大內良臣奔上船頭,親自掌舵,眾武士則下到艙里,拚命划槳,逸海上人則是提起海螺,嗚嗚吹鳴,示意前方小舟迴轉截擊。
心念於此,大內良臣猛地醒悟過來,如果當年義弘公要藏起什麼東西,最好的地方不是「介殿屋敷」的倉庫,也不是周防國的地窖,而是阿介的破爛船屋,難怪……難怪義弘爺爺自殺的當晚,阿介就失蹤了,他一定是划著那艘破爛小舟,逃到了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逸海上人坐直了身子,道:「沒錯,唐國最偉大的君主,就是大漢光武帝。后醍醐天皇就是要借『大漢光武帝』的名號,掃滅割據賊黨,還政于天皇,以開萬世不移的皇室大統。」
逸海上人搖頭道:「你說錯了。尊氏將軍是『建武中興』的大功臣,若要無緣無故地出家,外界定會說是天皇所逼,到時各地大名藉機串連,形勢反而不利。是以天皇接到消息后,明知尊氏將軍以退為進,卻不得不立時啟程前往平城京,希望能阻止下此事。為了安尊氏將軍的心,他不帶隨從、不攜刀劍,僅以孤身一人進入法隆寺。」
「對、對……」眾武士深表同感,一時人人奮力頷首,好似喜悅無比。河野洋雄有心鼓舞士氣,便抽出太刀,厲聲道:「竹刀經過鍛煉,也可以戰勝真刀!中國武士有膽登上博多灣,一定被我千人斬!」說著轉望逸海上人,喝道:「上人,你說對吧!」
眾人咦了一聲,不知何以如此,正感訝異間,忽見燈船一個旋轉,成了頭在後,尾在前,慢慢開始旋轉。眾人面面相覷,只見那燈船越轉越急,越轉越快,猛一下船頭向下、船尾翹起,瞬時消逝不見。大內良臣心下大驚,趕忙把舵打橫,喊叫道:「前方轉舵!不要再過去了!」
逸海上人道:「這是當然了。自從查出了『大和之刀』的來歷,非但幕府在全力尋訪『南刀』的下落,吉野南朝也亟思奪回『北鞘』,不過雙方始終力有未逮,直到義滿將軍摧毀了南朝,統一日本,希望才再次燃起。」
權不過三代,在場諸人多有親族殘殺的往事,或如大內良臣,自小屢遭本家排擠;或如河野洋雄,被迫流放鷹島,無人能脫骨肉相殘之苦。逸海上人輕輕地道:「你們可曾想過,為何日本會淪落到這田地?」
河野洋雄點了點頭,道:「這可稱了天皇的心了。他定是欣然應允了吧?」
大內良臣驚道:「又不見了?可是給誰盜走了嗎?」逸海上人嘆道:「您說對了,當年南朝陷落之時,有個人比幕府捷足先登,搶先取走了南刀。」大內良臣心下一凜,忙道:「這人是誰?」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大內君,您可曉得當年令伯祖為何要造反?」
海上最可怖的地方,便是大漩渦。海潮快慢不同,水勢相互激蕩,便會生出漩渦,小者數尺,大者百丈,暗流所經之處,足以吞噬海上一切。眾人渾身冷汗,才知那女子的陰毒計謀,她適才故意放慢船速,便是在引誘諸人,要讓大船自行駛入漩渦之中。天幸大內良臣精於航海,便給他識破了用心,只聽他提聲指揮:「快!都到右舷去,快!」
聽到此處,大內良臣暗暗感佩,方知聖德太子何以命名此刀為「大和」,當是怕子孫來日誤用此物,使東瀛走向爭戰。他低頭沉思,猛地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這柄刀究竟是什麼人撈回來的?可是晁衡么?」
逸海上人道:「正是『南刀』。當時神物現出,天皇宛如聖德太子附身,不論什麼人靠近他身邊三尺,全給連刀帶人斬為兩斷,尊氏將軍拚命拿著刀鞘抵擋,這才勉強脫身,其後雙方各自召集兵馬,火併決戰,殺得京都血流成河,最終天皇逃到了吉野,這柄刀便也隨著他一路南下,成了世人口中的『南刀』。」
雙方船艦越靠越近,忽然甲板一陣顛簸,對方船體巨大,吃水極深,竟帶得海面上下起伏,眾船夫大吃一驚,還不知該當如何,陡然間一道火炬透霧而來,只見右舷側駛來了一艘樓船,高三層,長達四十余丈,桅杆上高懸王纛,大書「日月」二字。
大內良臣咬牙道:「這可糟了,天皇沒有隨從,又沒有刀劍,卻該怎麼辦?」逸海上人道:「那時尊氏將軍步步進逼,隨時都能抓住天皇。天皇情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猛見『救世觀音像』的腰間懸了柄木刀,慌亂下只能拿了起來,便朝足利尊氏砍去。」
嗚嗚……嗚嗚……中國王船吹響了嗩吶,已要離開了。東瀛武士全數奔到了船舷,舉頭瞻仰,但見一艘又一艘大船從面前駛過,對方主艦高懸日月王旗,護衛雙艦各懸直幡,左書「隆慶」、右書「宣威」,依稀可見中國使臣立於船頭,腰間佩劍,沐服朝冠,那身穿戴裝束,便與室町幕府的大將軍一模一樣。
逸海上人道:「據典籍所載,聖德太子是佛門中人,生性慈悲。據說他將中土文物引入日本時,生怕也招來了外敵,於是他向天請願,盼能鑄造一柄護國法器,保衛子民。為了彰顯誠心,他以自己的性命為誓,延請七七四十九名高僧誦經、前後絕食七七四十九日,盼『救世觀音』能賜下一柄護國慈悲刀。結果鑄刀功成之日,他卻將之拋入了『夢海』。」
眾人猛吃一驚,喝道:「誰?」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鴻影飛撲而來,疾奪「和圖書北鞘」。逸海上人雖驚不亂,立時提鞘護身,那「閻將軍」站得最近,厲聲怒號,反手來抓。
大內良臣愣住了,一旁的閻將軍、河野洋雄全都低聲咳嗽,已知當年搶先帶走「南刀」的不是別人,而是周防大內氏的家長,大內義弘。
「什麼?」大內良臣雙目圓睜,大聲道,「阿介……阿介參加了嘉吉之亂?」
逸海上人道:「沒錯。你這個族弟很聰明,他知道幕府不敢闖入夢海,便一直躲在這片海域里,直到長大成人。此後他更以夢海為根據地,計劃向幕府復讎。」
那「閻將軍」淡淡地道:「後來呢?武家政治絕跡了么?」逸海上人仰天長嘆一聲,道:「當然沒有。」大內良臣低聲道:「這……這中間可有秘密么?」逸海上人嘆道:「再來的事,就和『北鞘』的出土有關了。」
大內良臣低聲來問:「功敗垂成……發生了什麼事嗎?」逸海上人道:「嘉吉之亂。榮之介與赤松滿佑聯手,向義教將軍發動了突襲。」
想起中國處於空前盛世,對照日本現今的戰國亂世,眾武士心裏空蕩蕩的,如喪考妣。大內良臣更是頹然坐倒,什麼都不知道了。那「閻將軍」遙望著遠方夢海,輕聲道:「上人,您說中國船隊來到『夢海』,會不會也是來找『南刀』呢?」
奇事接連不斷,大內良臣不覺牙關顫抖,道:「什麼?殺……殺人百萬?」
大內良臣頷首道:「我知道這事,這就是『元弘之變』吧。」
對方藝高人膽大,竟能從兩處漩渦中順流而出,水性掌握之精,駕船技法之純,已臻化境。大內良臣心頭忐忑,忙問逸海上人道:「這……這是『金閣寺』遣來的援兵么?」
逸海上人搖了搖頭,道:「剩餘的殘圖,一半是在榮之介手中,另一半則落於朝鮮人之手。」河野洋雄笑道:「別管那張破圖了。反正夢海謎底已經揭開,只消找到榮之介,不就什麼都解決啦?」話聲未畢,忽聽霧中傳來低笑聲,道:「誰說謎底已出?」
「沒錯。」逸海上人介面道:「這批船隊真的不值一提,若與我二十五年前所見的西洋艦隊相比,他們只能算是滄海之一粟。」話鋒急轉直下,東瀛武士面面相覷,全都傻住了。大內良臣顫聲道:「上人,您……您見過三寶艦隊嗎?」聽得此言,眾武士一臉茫然,不知高低,逸海上人眯起了眼,低聲道:「沒錯。二十五年前,中國第四次遠征的時候,我曾經在太倉見過他們整隊,那時的出征場面非常浩大,真把我嚇了一大跳。」
直至此時,眾人方知「夢海」的可怖,看此地潮水冷熱交替,冰是冰洋,暖是暖流,兩相交會之下,非但海面上水霧重重,連海底也滿布漩渦暗流。一片呼救聲中,幾艘小舟全劃到了大海船旁,高喊救命,眾武士拋出了繩索,將同伴們一一接了上來,可此時縱使救下了小舟上的同伴,又能如何?呆會兒大海船給硬生生捲入漩渦之中,屆時又有誰來救他們?
聽到此處,人人嘆息默然,無言以對,逸海上人又道:「我們日本人有個習性,便是喜歡自欺欺人,而且一欺就能欺上數百年。自北條家專政起,皮相上尊崇天皇,實則以幕府為骨、骨幹上尊崇幕府,實則臟腑卻是執權。然則北條氏又能安享大權多久呢?於是乎,外戚安達家又得勢了,平賴綱又崛起了,子弒父、弟弒兄,每一家、每一族都吃著同姓的血肉,故稱『下克上』的大亂世。」
聽到喊聲,眾人仍是一臉迷惑,還待出言相問,猛聽遠方小舟傳來哭叫:「大漩渦!」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深深吸了口氣,那逸海上人拿起了茶杯,手竟隱隱發抖,道:「元弘之變后,『鎌倉幕府』已然滅亡,天皇也完成了親政心愿。不過當時武家政治並未滅絕,他們還有一個要角。你也曉得那人是誰……」河野洋雄嘿嘿冷笑:「足利尊氏。」逸海上人嘆道:「沒錯。鎌倉幕府垮台後,天下第一大武家已是『建武中興』的大功臣——足利尊氏。那時天下人人拭目以待,都在看他和天皇的下一步。」
逸海上人嘆道:「沒錯。那時北條家掌握大權,天皇雖想親政,卻苦無實力,赤板城一戰,天皇被俘,慘遭放逐,在流放的路途中,卻見到了一顆白櫻樹上刻著有字,說是:『天莫舍勾踐,時非無范蠡』,后醍醐天皇心裏明白,他的反抗已經激起關東豪傑的慷慨之心,有人要為他舉義兵了。」眾人心頭一熱,齊聲道:「足利尊氏!」
聲聲催促中,大船果然加快了,河野洋雄心下大喜,大內良臣卻暗暗擔憂,他扶住了船舷,只覺船身隱隱震蕩,好似遇上了什麼暗流,忙道:「要他們慢點,海流好像加快了。」河野洋雄怒道:「快才好啊!不快如何追得到敵人?」
「夢海!」大內良臣張大了嘴,顫聲道:「上人,阿介他……他逃入了夢海,是嗎?」
黑沉的大海上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巨大漩渦,一個個湍急黑沉,大海船雖已闖出了一處漩渦,轉眼卻又陷到了另一處去,幾股暗流扯來,大海船毫無掙扎之力,處在漩渦邊緣,隨時都會給卷下去。
逸海上人搖頭道:「別自責。我知道是誰搶走了夢海圖。等我們抵達了琉球,自然有辦法討回公道。」大內良臣喃喃地道:「琉球?那裡有我們的援軍嗎?」逸海上人與「閻將軍」對望一眼,淡淡地道:「琉球山南國,住著我大日本的劍聖。我要請他出手相助。」
自古以來,東瀛便由武家貴族交替掌政,至今已達數百年,倘要掃除了幕府勢力,天下該是什麼樣的面貌?河野洋雄道:「後來呢?天皇就被放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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