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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之榮哈哈大笑：「怎麼？欠錢的反倒比討債的還凶？你想賴賬嗎？」崔軒亮懶洋洋地遞：「廢話，若不是為了我叔叔，我打一開始就想賴了。」蔡之榮笑道：「小子有種啊，不過我這回帶了二十五名唐手，你夠本事應付嗎？」

崔軒亮怔怔看著她，心下忽又一跳，暗想：「對了，我的頭怎麼不痛了？是扎針效力過了嗎？」心念於此，忍不住嘻嘻一笑，正要來個風言風語，胡言亂語，任意搭訕，騙入洞房，突然後頸天柱穴又腫了起來，不覺心下大恨：「什麼王鬼醫？真是欺世盜名之輩！是要把我弄死嗎？」

林曼菁面色平淡，輕聲進：「這麼說來，他年紀比我小了？」老陳心下大驚，己知自己說錯話了，一旁老林卻是個腦子不好使的，兀自嘻笑道：「當然啦，他比你小了六歲，該稱你一聲阿姨才……」突然哎喲一聲，胸口吃了一肘，卻是老黃一下的毒手。林曼菁嗯了一聲，不見喜怒，又道：「我倒還有件事請教，老林你家公子爺如此膽識，那日怎會被人騙走了財物？」那老林一邊撫胸喘氣，一邊笑道：「都跟你說了，他今日吃錯藥……」話到口邊，化為一聲慘叫，已被眾船夫拖到了人堆里，拳打腳踢，老陳歉然道：「他那天喝醉了酒，路都走不穩了……難免被小賊們上下其手……」

林曼菁等候半晌，遲遲未聽說話，便自率眾走了，崔軒亮卻還頭痛不已，只能撿了張桌子坐下，大吼道：「店小快送碗面來！」正咬牙切齒間，猛見老陳老林鬼鬼祟躲在店外偷看，不覺更是暴怒：「這當口才來！方才死哪去了？」眾船夫歉然陪笑，不敢答腔。老陳等人早已到了，先前他們見崔軒亮暴怒動手，自不免心驚肉跳，還不知要和要戰，孰料那林曼菁義正詞嚴，一番話居然訓得崔軒亮哭了，這才放下心來，此刻再見那琉球女子當而行來，自是誠惶誠恐，退避兩旁，那林曼菁猛一見到老陳，和_圖_書卻己停下腳來，微笑致意：「許久不見陳叔了，博多港一會，別來無恙。」這段話卻非琉球首里語，亦非北方官話，而是以閩南語說出，那老陳本是漳州人，對方雖是泉州口音，他自也聽得懂，忙進：「不敢、不敢，今回鬧出好些事，卻讓女官笑話了。」這番話卻以官話說出，想是怕同伴們聽不懂，林曼苦入境隨行，便也捲起了舌頭，笑進：「你家公子爺有點意思，竟然敢單刀赴會，挺神氣的啊。」老陳聞言一窘，尚未言語，卻聽老林嘻嘻哈哈：「他平常可不是這模樣。」林曼菁好奇道：「平常不是這樣？此話怎說？」老林笑進：「他今兒扎了針……」老陳怒目轉頭，要不長眼的閉嘴，隨即陪笑道：「年輕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咱們曼菁姊的手段……」

崔軒亮淚凝于眶，卻又不願在人前掉淚，偏生那女人如此安慰，真如母親開導一般，想起小時候見過的母親，他想哭，偏又哭不起、哭不得，那女子柔聲進：「你起來說話，再這麼跪著，我們也不必談了。」正要上前攙扶，崔軒亮不願受她恩惠，望后爬退，左手向地一撐，隨即長身而起。那女子仰頭一看，不覺一聲輕呼：「你……你好高大啊……」

「店家！店家！」崔軒亮忽然嚷了起來：「你快來！我要送你好東西！」店小二魂飛天外，大聲道：「大爺！要打去街上打啊，別在這兒鬧事啊！」崔軒亮哈哈一笑：「不要嗎？這可是大發財啊！」拿起一根金條，胡亂拋了過去，隨即霹靂怒號：「雷霆起例！」重掌拍下，整張木桌四分五裂，轉身一個掃腿，逼開了前排唐手，跟著高抬長腿，足跟望下一擊，但聽啪的一聲，又是一張桌子粉碎破爛，場里便空了偌大一片地方。「二十五人算什麼？」崔軒亮張開雙手，仰天大笑：「上上上！全都一起上！」眾唐手都是沈勇之輩，雖見崔軒亮掌力有異和圖書，卻也無懼，正躍躍欲試間，那女子卻走了上來，揚手而起，重重打了崔軒亮一耳光，罵進：「沒出息！」崔軒亮猛吃一驚，沒料到她說打就打，霎時咬牙切齒，冷笑道：「你方才說我什麼？」「我說你沒出息！」那女子厲聲道：「你此番忍辱負重，受盡奚落，維護的不正是你叔叔畢生講究的信用？本以為你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卻原來只有這點見識！」崔軒亮呆了半晌，慢慢鬆開拳頭，垂下腦袋，霎時之間，淚水終於奪眶而出。這女人罵得很對，可此時除開打上一場，他也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他用盡了錢，賠掉了船，卻連叔叔也保不住，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崔軒亮身長足達八尺，放眼東海，除開人高馬大的朝鮮人、竹竿也似的小方，倒也沒幾人能和他齊頭，說來這輩子丟人現眼，只剩這身皮囊能說嘴了。他擦去淚水，咬牙道：「我能拿出來的東西，全在這兒……要船、要黃金、要我這條爛命……都可以……再要多……我也拿不出來了……」

林曼菁微笑道：「貪杯酗酒，脾氣又爆，你們這些做長輩的，真該管管他。」走了幾步，忽又回眸道：「對了，他叫什麼名字？可以說說么？」老陳心下大喜，正要依實來說，卻聽店內起了幼稚笑聲：「姊姊！我叫做崔軒亮！器宇軒昂的軒……高風亮節的……」遠遠看去，只見一顆腦袋跳了起來，激烈揮手，眾船夫驚道：「他醒了！」老陳厲聲道：「該死的東西！又想丟人現丑！快快封住他的嘴！」霎時無數人湧入店中，己將少爺壓住毒打，林曼菁不懂他們在鬧些什麼，瞧得半晌，便己轉身離開。

蔡之榮笑進：「小子，你想賣身為奴，我就得收嗎？咱們談的是九萬四千兩啊，就憑你這身窟窿便想抵債？要不我把你送入王宮裡當太監，你肯嗎？」崔軒亮凄然一笑：「這倒省事，反正我早就被閹了。」蔡之榮怒邀：「少和我嬉皮和圖書笑臉！你眼前只有兩條路而己，要不趕緊還出九萬四千兩！再不就把貨交出來！聽到了么？」用力拍了拍桌子，怒不可遏，崔軒亮讓他這麼一吼，突然嘔的一聲，吐了大堆酸水出來，蔡之榮怒罵進：「想裝病嗎？沒用！你就算死在這裏，我照樣有本事連本帶利討回來！」

那女子搖了搖手：「蔡大人息怒，剩下讓我來吧。」親自上前，說進：「公子爺，你起來說話，你這般跪在地下，旁人見了不好看。」崔軒亮不願起身，仍是俯趴在地，那女子不顧滿地嘔吐，親自蹲了下來，柔聲進：「公子爺，咱們兩邊是來解決事情的，不是來斗意氣的，你且把心放寬，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那女子邀：「男兒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把頭低下，我有話告訴你。」說話間，崔軒亮忽覺臉上一陣輕軟，這才發覺那女子提起足跟，一面舉袖為他拭淚，一面附耳道：「前因後果，我己聽說了，我如果是你，會開條件給張黨，想法子把貨贖回來，絕不是在這裏和債主鬥毆。」崔軒亮心下一凜：「你……你已打聽到東西的下落了？」那女子附耳細聲：「我們的貨現己被運進了鬼海，你只要傳話出去，說願意高價敗回，也許拿得回來。」崔軒亮邀：「萬一對方不肯……」那女子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附耳道：「第一，我們急於尋貨一事，請你務必保密。否則你非但拿不回東西，張黨那幫人也有殺身之禍。」崔軒亮嚇了一跳，才知這批貨里必然夾藏什麼要緊東西，絕不能對外張揚，忙道：「那第二件事……」那女子嘴唇貼在他的耳孔上，輕輕吹氣：「千萬別讓宋蓮香插手此事，兩天以後，如果你還是要不回東西，我會陪你一起進入鬼海，用武力奪回失物。」崔軒亮聞言一凜：「你……你為何要幫我？」那女子向後退開，自朝手下吩咐：「把黃金還他。」一名唐手拿起木箱，交給了崔軒亮，待他接穩之www.hetubook.com.com後，便又把嗩吶送了過去。那女子道：「備紙筆，把我的話抄下。」

崔軒亮道：「廢話。」緩緩站起，仰手向後，拉了拉筋：笑進：「老頭，現下咱倆掉過來玩啦，換你欠我啦。」蔡之榮笑道：「我欠你什麼？」崔軒亮笑道：「你欠我二十個響頭，現下輪本少爺賞你兩條路走，一條路是跪下來，把二十個響頭磕還給我，再不然，我要打你二十掌。」

那女子搖頭進：「這位爺台，琉球不缺錢，也不缺船，更不缺男人，我們缺的是貨，向你叔叔定的那筆貨。」崔軒亮低聲邀：「跟你說句實話，那筆貨……己經被偷了……」那女子邀：「我知道，所以我若是你，便會設法找回來，這也是我此行的打算。」崔軒亮反問進：「如果找不回來呢？」那女子進：「那我不敢往下想了。」崔軒亮一顆心直往下沉，嘆了口氣，低聲邀：「好，只要交不出東西，我願意在你們而前自殺，不過你們也得答應我，絕不能驚擾我叔叔，可以嗎？」蔡之榮冷笑進：「小子，這可不是你說了算。」崔軒亮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貨是我弄丟的，你要把我零碎處死，那也是我活該，可你為何老想找我叔叔麻煩？」蔡之榮笑進：「都跟你說了，這事由不得你作主，你說爛了嘴也沒用。」

「七月初四午時一刻，琉球內務府與崔震山協議如下！」那女子攜住崔軒亮的手，朗聲道：「其一，我方所失貨品，由崔震山負責尋回。其二，該項遺失貨品，須於一七月七日酉時前，送返三山會館，由本人親自驗收。所生費用，雙方平攤。以上，琉球女官，林曼菁。」「等等！」蔡之榮伸手欲叫，似欲提醒什麼，可雙方既已當眾約定，說什麼都己遲了。不旋踵，文字己錄為兩份，一份交給那女子，一份交給崔軒亮，那女子道：「為求公正，雙方一起核對。」緊挨著崔軒亮，拿起他的手，一字一字校對。崔軒亮根本無心來看文hetｕboｏｋ.cｏm•ｃｏｍ字，心亂如麻間，只是獃獃看著那女子，尋思道：「她……她為什麼要幫我？又為何不讓我去找宋蓮香……莫非她……有什麼陰謀么？」千頭萬緒間，自己偏又無路可投，除了聽憑那女子擺布，還能怎麼辦？看來只有聽天由命了。又過半晌，墨跡己干，那女子便寫上了名字，字跡嚴肅端正，正是「林曼菁」三字，彷彿是男子所書，崔軒亮明知字跡拙劣，卻還是提筆研墨，小心翼翼寫了「崔風憲」三個字，隨即蓋上手印。林曼菁道：「這協議是你定的，為何不署自己的名字？」崔軒亮搖頭道：「當家的是我叔叔，我不配。」林曼菁微笑道：「你配的。」取起琉球內務府大印，穩穩蓋了上去。眼看事情辦妥了，林曼菁便自轉身，對手下交代了幾句，霎時滿廳店手盡起身。崔軒亮一旁聽著雙方說話，喃喃便道：「這是泉州話……」林曼菁站得雖遠，耳里卻聽得明白，轉身便笑：「你聽得懂？」崔軒亮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看叔叔船上有閩南人、閩東人、泉州人，打小與他們來往，自也聽得慣熟，林曼菁攏了攏秀髮，微笑道：「那我以後得防著你了。」雙方四目交投，崔軒亮忽覺內心怦然，低聲道：「你……」林曼菁回眸含笑，道：「說啊。」

人生都是有後果的，崔軒亮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想起叔叔身受重傷，全無自保能力，這批琉球人若要圍殺他，真如捏死一隻螞蟻一般，情急之下，己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著響頭：「求求你！放過我叔叔！他根本不知進這些事！」蔡之榮哈哈一笑：「小子，跟你說了多少遍？這事由不得你作主，也由不得我作主。你再怎麼求，我也應允不了啊。」咚的一聲，崔軒亮腦袋叩在地下，低聲道：「遲了。」蔡之榮笑道：「什麼遲了？」崔軒亮兀自跪著，目光垂望地下，輕聲道：「我已向你磕了二十個響頭，你說該怎麼辦？」蔡之榮笑道：「怎麼？原來你心裏還計著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