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守更之夜
「小哥,虎爺要見你。」
雨下的不大,稀疏的雨點落在場院中的青石板上,濺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四周廊下的燈火不知是不是被王前刻意的滅了幾盞,有些地方看上去略顯陰暗,我之前也曾想過去將那幾盞滅了的燈重新點燃,卻被李進阻止,他只說是燈多了晃眼,我卻覺得事情怕不那麼簡單,那幾處地面分明被人撒了些許細沙,只要有人走過,鞋底難免會發出輕微的響聲,只是因為有雨聲干擾,聽得不甚清楚,若不留意,很難讓人察覺。
我一想也對,朝廷法度雖已鬆弛,但這多年卻很少聽說有敢在縣城犯案的,城外犯案,自可推脫遮掩,若在城內犯案,那便是絕了大小一干官員的生路,哪個不玩了命的緝拿,即便是逃往鄰縣,可只要你觸了城內犯案的底線,你就會驚奇的發現,兩地官員之間哪怕平時再不對付,可在收拾你的問題上,他們卻好的跟親哥倆一樣。
房門未關,房間里陳設簡單,卻難得乾淨整潔。聽見我求見,本在窗口撥弄一盆蘭花的痴笑虎笑著轉過身來言道:「是劉明來了,來來來,進房說話。」
我連忙應是,三兩下將井中的空桶提出,放到一邊,正待上樓,卻猶豫再三轉身問了李進一句:「李大哥,不知道虎爺找我何事?」
俯身正待拍醒李進,卻又被嚇得渾身一抖,那李進雖鼾聲如常,雙眼卻早已睜開,正冷冷地和*圖*書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時間,我呆立在那裡,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是下意識的順著李進的視線望向那片陰暗的所在。
客棧掌柜是一六詢老者,言語羅嗦,卻頗通經營之道,早早便在詢問梁六是否需要安排店內夥計協助巡夜,管事梁六不好獨個應承,便帶著掌柜尋到虎爺處,痴笑虎瞪了梁六一眼對著掌柜地笑道:「無甚貴重貨物,大可不必。」只安排王前,小武值守前夜,李進和我值守后夜,掌柜見此,便不在多言,只說讓小二安排夜間宵夜,便拉上樑六退了出去。
李進嘿嘿一笑說道:「後生娃,知道個啥,等娶了婆娘便知道了。」我見他又要調侃,連忙推說莫讓王前等急了,拉上他便向後院走去。
夜間果然如痴笑虎所言,下起了小雨,並非痴笑虎預知天氣,嗅著那空氣中淡淡的濕氣,便是我也猜得到要下雨了。兩輛大車早已在租用的場院中支起承架,只需將油布向上一搭,再將木條卡入橫架,插入銷子,便將整輛大車護個嚴實。通道魏寶山原就是駕車的出身,對收拾車馬熟門熟路,有他操心收拾,眾人便聚到一邊,打屁聊天。反正縱使想要幫忙,他定是那副這事你們誰都幹不了的嘴臉,即如此,大夥樂的清閑。
我心知李進定是為了昨夜的事情去找虎爺,便不再多想,只繼續往井中投送著空桶,不想李進下https://m.hetubook.com.com了樓,卻見我正在院內,便徑直走了過來。
「無大事,只是聽李進所言,近些日子你與小武勞苦,今日恰逢有閑,你與小武到梁六那裡支些銀錢,順道喚上李進,往城中轉上一轉。」我心知這是讓我等去看那城中苦井,忙躬身謝過。正待要問值守的事情,卻又聽其說道:「午時迴轉,莫讓旁人久候。」我臉上微紅,暗罵李進多事,正待轉身告退卻又被其叫住,喚入門內小聲說道:「昨夜之事,不可聲張。」我連忙應是。
李進正打算將就我放在一邊的銅盆,打水洗臉,見我相問,笑著直起腰說道:「去了便知。」
卯時剛過,小雨初停,小武和王前便來換了班,李進讓我先回房歇息,自己卻上了二層,進了痴笑虎的房間,我回到屋內,見魏寶山仍在呼呼大睡,便小心取了銅盆,出了客房,走到前院的空地上,準備到井邊打些水,洗上把臉,正待將手中的木捅投入井中,卻聽的樓上房門一響,便見李進從痴笑虎的房間內走了出來。
我和李進並未像王前那樣寸步不離的守在車前,而是在場院邊的連廊下各自找了個地方,卸了蓑衣,擱就下來,起初,兩人還時不時繞著場院,在廊下打著圈圈,可時間一長,李進便堅持不住,徑自找了塊乾淨石欄,將單刀往懷中一抱,背靠廊柱,找周公聊天去了。我自是不能和-圖-書和李進相比,畢竟是新人,自己的斤兩還是知道的,只得強打精神,小心的留意著院中的一切。
到了後院,卻見王前身披蓑衣,懷抱鋼刀立於車前,神情嚴肅,倘若不是前幾日守更時,我便見慣他這副做派,一個冷不防,定會以為出了什麼狀況。
如此一想,心氣也就鬆了下來,但嘴上卻不服軟的回了句:「道上不太平,城裡未必安生,小心總無大錯吧!」
李進卻依舊不以為然「你這後生,咋這般認死理,你若這般小心,便仔細看了車馬,讓我再小睡一刻。」
我不由得鬆了口氣,但一時間卻仍不敢轉過身,只小聲問道:「李哥,什麼東西?」等了許久仍未見其回答,不由轉身去看,卻見其又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正緊張間,身後卻傳來李進的怪笑聲。
我因后夜當值,早早便上鋪歇息,此地客棧大多分上下兩層,上層為單間或雙間雅戶,下層皆為一室六通鋪,痴笑虎和管事梁六在上層雅戶歇腳,其餘人等則在下層通鋪休息,想是白日里鞍馬勞頓,又都惦記明日的出遊,我和魏寶山李進三人寒暄幾句后便分頭睡去。后夜,還在睡夢中的我被小武輕聲喚起,恍恍惚惚間穿戴好衣物,披上蓑衣來到院中,李進早已在院中等的有些不耐,見我出來,調笑道:「周公安好否?」我一時反應不上來只得隨口應了句:「白日里在李大哥處許是勞了心和圖書神,不曾見客。」李進聽出這是在取笑他白日里在馬背上打盹,不禁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我肩膀上的蓑衣說道:「夜裡寒氣重,衣物可穿的妥帖。」我忙施禮道「謝李大哥關心,小弟自小便耐得些寒,前幾日守更便只一身單衣,今夜料也無妨。」
莫不是撞到鬼了。
「劉小哥,你莫不是真要學那王前的做派,那可是真功夫,非一朝一夕便能學會。」
約莫過了有半炷香的時間,李進忽然開口說道:「走了。」
無奈我只得硬著頭皮向樓上走去。
我心中暗罵這松貨怎睡了一天還不夠,但口中卻應承道:「李哥你只管休息,只是莫睡實了去,若讓梁管事撞見,我這裏不好交待。」
李進見我仍站在車前發獃,又接著言道:「我說,劉小哥,你當這是哪裡?又不是荒郊野外,哪有這許多的毛賊,便真有那不開眼的,莫不是想送了自己的腦袋給縣官當夜壺。」
我緊張的情緒瞬間被他這一句話打回了原型。
我沒有在李進面前點破自己的發現,畢竟有一些經歷見不得光,過分的招搖只會帶來麻煩,但心中多少有些不快。沒人願意被人輕視,哪怕是這段時間,我曾在心底不斷地告誡,做人要低調,不要因為身份的變化,忘了自己初來時是何等卑微的存在。
夜入四更,困意正濃,小院中除了雨聲便只有對面李進淺淺的鼾聲傳來,聽的人好不心煩,我本想找個地方hetubook.com.com也靠上一靠,卻又害怕不經意睡了過去,被人撞見,只得在廊下繼續踱著圈圈,可能是轉的久了,腹中略微感覺有些饑渴,正尋思著,這許久怎的沒見掌柜口中宵夜送來,卻冷不丁頭皮一麻,警覺了起來,我自小聽力便異於常人,那沙粒被踩到的聲音,雖只一瞬便消失不見,但我卻聽的真切,不由的將手放到了刀柄之上,小院中的雨聲忽然間變的格外清晰,中間夾雜著李進時緩時急的鼾聲,聽上去格外刺耳,我定下心神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卻除了空空的廊道,陰暗的院牆,什麼都沒發現,不由的心中一凜,汗毛都豎了起來。
沒有,什麼都沒有!小院中除了我和李進就只有那兩輛停在院中的大車,但李進的眼神告訴我,他分明發現了什麼,讓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也許是李進突然表現出的沉穩讓我找到了些底氣,羞愧間終於想起了當年行鏢時肖五哥教的技巧,於是轉身背靠廊柱,守住了李進的背後。
心下如是想,更覺毛骨悚然,不再敢向前多行一步,只環顧周圍,緩緩地退到李進的身邊。
我不敢造次,連忙應聲道:「小的不敢,虎爺有事儘管吩咐。」
王前見是我和李進,也不多言,持刀拱手行禮便走,我正要腹誹兩句,眼角卻不經意的掃到其左手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捏了一個古怪的手勢,心下不敢大意,連忙走到車旁站好,更是將周圍用目光審視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