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何德堪問心
如是一想,腿抖的便不是那麼厲害,一咬牙,學著方才那年輕修士的模樣,待那條石擺動放緩,伸出雙手按在條石一側,腳下一蹬,整個人便趴到了條石之上。那身後噓聲立時停住,隨即便傳來那老道「咦」的一聲。
「試心石上有人嗎?」那前面帶路的老修士對著那兩名年輕修士開口問道。
行了許久,眼前的雲霧中又出現了第五道山門,我不由得有些腿軟,那方才的感悟也變得蕩然無存,只在心中暗道:「天曉得這前面還有幾道山門,若是再有個十道、八道,光是爬,也能把人爬成了神仙!」
心中如是想,便挪到那子英身旁,討要銀兩。原以為這子英定會百般刁難,連說辭都準備了一籮筐。不想只是開了口,那子英便將包袱取下遞給我,茫然說道:「自己拿。」我一時搞不清狀況,遲遲不敢動手。
在條石上慢慢坐起,前方立時傳來一陣陣山風呼嘯之聲,我微微向前側探出身子,想看看那石下的狀況,可那石下除了嶙峋的峭壁,便只有濃重的雲霧層層疊疊,偶爾那些雲霧也會被山風吹動,露出些許間隙,一眼望去,卻是沒有底的深澗,盯得久了,便似會推拽著你向下跌去。
我聞言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是什麼掉下去了?這老修士還真是多事。早些帶我去尋那苦真人便是,打聽這許多作甚!」
不知怎地,那子英此時也回過神來,雙拳握得緊緊,繃著個小臉說道:「主家,莫怕,不就是上去坐一個時辰。」我見其言語之時,也是上牙打著下牙,心中暗道:「又不是讓你上,你怕個什麼勁!還來鼓動我。」
不過聽得此言,倒是讓我想起那些路過的山門,的確都刻著有字。依稀記得的有:問道、脫塵、了緣。待後退了兩步向這第五道山門上望去,卻是刻了斗大的「捨生」二和圖書字。不由的一陣腹誹。
「修道不就是為了長生,若是連命都不要了,還修什麼道?」隨即卻是又想起自己那日在落雲橋上的言行,暗暗生出一絲豪情,「老子便當得起這捨生二字,進這門理所當然!」
心中不停的給自己鼓勁,也試著在大腿上狠命的擰上幾把,可全身的顫抖依舊停不下來,眼見便要到了那條石面前,自己的雙腿卻像灌了鉛,似一步也無法再向前移動。
那兩名修士中的一個施禮說道:「未能過了緣門!」
那老修士見我如此厲聲說道:「那廝不在,你要麼上石,要麼滾蛋!」我回頭望望那條石,狠了狠心開口說道:「我朝律令,不得草菅人命!」話音剛落,周圍卻是響起鬨笑,我抬眼去看,卻不知何時,那瓦房外已站滿了人,都是些十六七的少年。
身後的噓聲越來越多,我回頭看著那些少年,以為會從他們眼中看到嘲笑或是憐憫,但是沒有,那些少年眼中看流露出的只是一種莫名的亢奮,這亢奮讓我覺得,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些弱冠少年,而是一群瘋子,一群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瘋子。
「原以為這老修士不過是個看便所的,能有多大來頭?現下看來再差還是有些輩份,過會得了機會,塞點銀子過去,沒準來日還能派上些用場!」
「道爺,我沒簽什麼憑證啊?」我遲疑地開口問道。
「……道爺,我是來找人的……這個就不必了吧。」我哆哆嗦嗦湊到那老修士面前小聲說道。
我見那鷹嘴之處安置有柵欄,料想無非是天地造化的景緻,便沒在放在心上,只四下里尋找那碑石。果然在那柵欄的一側,置放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問心石」三個大字。
那耳邊又傳來老道的聲音:「記下,陽縣劉明毀問心石一塊,若登離幻門,罰挑水百日和-圖-書。備石!」
「額……你這大年齡,例外。」我聞言剛要松上口氣,卻聽他接著說道:「到石頭上坐一個時辰,不到時候,不許下來!」
那兩名修士連忙上前行禮,其中一人開口說道:「見過師叔祖,方才有一個掉下去了,現下已沒人再試。」
哆嗦著,向那鷹嘴走去,耳邊傳來那些少年的一陣噓聲。我有心轉身離去,可不知怎地,卻總有一些不甘,似在逼著自己向前。
那一陣陣的噓聲便像是一把把鋼刀在切削著我的顏面。「拼了,不就是死嗎!此處可沒什麼落雲橋,落雲宗,那張五斗既是說我會在落雲之側了卻殘生,那便是說,此處死不了,即是死不了,我怕個甚!」
我疑心自己聽錯了話,連忙對著那老修士問道:「上仙您說什麼?」那老修士臉色一變,開口說道:「都說了不要隨便喊上仙,若不知道怎麼稱呼,就叫道長、道友。在不成,老道也行!」我被他說的愣住,正想詢問方才他那話的意思,那老道,額,老修士卻是對著旁邊一名年輕修士說道:「你去做個樣子,免得這新來的不知道怎麼做!」那年輕修士聞言徑直走向那處條石,邊走還邊在嘟囔:「這都是今日第六次了,怎得最近上山的這多!」
身後岩石摩擦之聲愈發變大,猛的便沒了聲響,我正想從崖上爬回平地,身後的聲音卻是再次響起,此次卻是從那山澗中傳回,轟隆隆的碰撞之聲時斷時續。
只見那年輕修士推開柵欄,如同散步般走上鷹嘴,待那條石擺動稍稍放緩,伸手在條石一側輕輕一拍,整個人便「騰」的一下坐到了條石之上。上了條石,那年輕修士卻是並不停住,又雙手撐石向前挪了約有一步,待整個人都坐到了那鷹嘴之外,這才坐穩養息。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有些想哭!怎hetubook•com•com地經了這許多事,還會生出這般狀況?
看著那年輕修士身體隨著條石一起上下擺動,我雙腿忽然抖動的有如篩糠,心頭更是狂跳不止,腦門上豆大的汗珠開始滑落。
「兀那劉明,坐到那條槽子前面!」耳邊又傳來老道的聲音。
看著一眾雜役打扮的壯漢從遠處抬來大石,我便有如置身在冰窖之中,雖強忍著沒有再尿濕了褲子,可那雙腿卻是無論如何支撐不住,「窟通」一聲便跪倒在了地上。
「為何自己在昌余修士面前便不曾有如此畏懼,又為何那日面對李進的弓箭時,尚能做到捨生忘死,今日這是怎麼了?難道便不敢再博次命?」
那老道哈哈笑道:「就知如此。」隨即臉色一變,再次厲聲說道:「投機取巧之徒,這道門容不下你!」
那老修士聞言眉頭一皺,說道:「這才多少時日,怎地又掉下去一個,可有恩客來尋?」
那老修士向身後瞪了一眼,笑聲戛然而止,只聽其開口罵道:「鳥,你去告我,左右這半年也掉下去三五十個,入得道門,生死便由天,哪個敢來尋事?」隨即又轉頭對著身後的少年們說道:「你等可是簽過憑證的,生死不論;若是過不了此關,自己滾下山去!」那伙少年聞言大多向後退去,倒也有幾個膽大,卻是動也未動。
等了一陣,那老修士卻是還不肯走,連我都被他啰啰唆唆話語搞的有些心煩,那兩名看門的年輕修士卻仍是恭順異常,一點不耐的意思也沒有,我不覺有些納悶。
走過山門,眼前卻又是一片平坦的所在,只是地方不是很大,建不得殿宇樓閣,只蓋了兩排瓦房。那平台一側的懸崖,橫突出一塊,形如探至半空的鷹嘴,可偏偏在那鷹嘴之上,卻擔著一塊卧榻大小的條石。
我閉上眼,心中念叨這那落雲之側,雖身體隨著那和*圖*書山石的微微擺動又開始一陣陣的顫抖,心中卻是多少有了些底氣,若是僅僅如此,只要不向下看,倒勉強能夠挺住。
見那老修士一副不急著走的樣子,我便在門柱旁找了塊山石,坐下等他把話說完,那子英此時也來到了山門之下,正抬著頭對著那山門上的字跡觀看。
此處的山門倒是有人值守,只是那守門的兩名年輕修士,卻是明顯與山下的不同。
「我娘,這哪是什麼問心,這分明是在玩命。」
大石擺好,那老道對著身後眾人問道:「誰敢上去試試石頭?」那一群少年這次倒是出奇的一致,皆是向後退了幾步。
再看那條石,半截尚在鷹嘴之外。遠遠望去,被山風吹動,微微起伏擺動,似隨時都會墜落下去,直讓人看的心驚肉跳。
取好銀子,那老修士的閑嗑也差不多嘮完,對著我二人招了招手,便徑直往山門內走去。
也不知道那老修士方才悄悄對她說了些什麼?讓這丫頭一路上悶聲不語,全然沒了上山之時的那種興奮。我有心相詢,卻又怕那老修士聽到責怪,斟酌再三,還是埋頭趕路要緊。反正到了地方,總會有機會打聽清楚。
待看清那子英有如痴傻般望著頭頂的山門發獃,不似要耍什麼詭計,心頭這才一松,趕忙將她包袱里的銀子拚命往自己身上塞。
望著那些在雲霧中隱約可見的蒼松翠柏,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已遠離了紛繁複雜的塵世,再無需去顧忌那些名利上的牽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明自胸中升起,直讓人覺得,這天,這地,才是萬物的主宰,而自己,渺小的便好像風中飄過的沙礫,一旦融入其中,那便再也不會生出任何的悲苦愁煩。
我正納悶這麼塊石頭如何問心,卻見那邋遢老修士指著那塊懸在鷹嘴崖上的條石,對著我說道:「坐上去試試!」
途中又過了兩處m•hetubook•com.com山門、一處建有殿宇的平台。待進了第四道山門,那山道上便再也望不到一個信眾、遊人。只有淡淡的山間霧氣在身邊瀰漫,偶然還能聽到遠處雲層中傳來的飛鳥嘶鳴之聲。
此番話聽得我心中如被雷擊,正待仔細體悟,卻又聽那老道對著我厲聲說道:「劉明,那算命的說你會死在何處?」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開口言道:「落雲之側。」
老道見狀,冷哼一聲說道:「你等只有七日,若是七日之內,尚不能在問心石上坐滿一炷香,那便自行下山,莫要再生這修道的念頭。這問心石問的為何?問的便是有沒有一顆真正向道的心!若修道者不存殉道之念,便是心志堅定,於家於國不弱死士,又有何用?何德何能?敢與天地爭命!」
我再次咬牙向前挪動,眼見便要靠近那條石槽,不想那條石猛的向下一沉,便似要帶著自己向下墜落,耳邊更是傳來山石摩擦的聲音,「啊」的一聲,我猛蹬一腳,身體便向後竄出,直接便撲落到鷹嘴崖上。
且不論這二人相貌如何,僅是那有如寒星的瞳眸;斜背古樸長劍,屹立在山道之上的挺拔身姿,便不是山下修士可比。更何況,那份淡定,那份舉手投足之間的從容洒脫,即便是我這樣見過些生死的人,也一時看的有些出神。滿腦子想得儘是:來日若能立在此處,也定要像這二人一樣。
領著子英跟在那邋遢修士的身後,穿堂過殿,繼續上行。眼前依舊是那條蜿蜒曲折的山道,于雲霧中時隱時現。耳旁嘈雜的人聲已漸漸遠去,我莫名的感到有些緊張,便回頭看了看子英。
無奈之下,我只得睜開雙眼在石上尋找,那條石上果然有一條石槽,刻的不深,勉強可以看見,可那槽子尚在自己前面約有一尺,若是再坐到那槽子前面,那整個人便等於全部脫出了崖壁,懸到了半空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