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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馬鞍城二百余里地的鐵牯嶺，有座不大的城池，名為玉山。昨夜，天空中忽然飄起雪花，那雪勢漸漸變大，有如鵝毛般的紛紛洒洒地落下。官道之上就如鋪上了一層純白的棉被，只有前面的車馬在其上拉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痕迹。仁武將軍柳敬宗見道路難行，便安排前哨往離此不遠的玉山城查看情況，想在玉山城內避過風雪再行前往馬鞍城。

我轉頭望向那央無傷，那央無傷卻似個無事人一般一語不發，也只是像其他人一樣望著我，似在等著我的安排。

但對於這謝耕，我還是存著些提防，許是因為柳敬宗的那番言語。

那柳敬宗見我前來，卻是一愣，開口問道：「你不在房中歇息，來此做甚？」

或許每個人都會有著自己的秘密，就像這央無傷會過不了問心石一樣。其實我知道問不出真正的答案，但我便是這麼個性子，若有什麼事情不清楚，即便當下不問，心裏卻總會惦記著，有時候我會想，自己為什麼對那謝耕愈發的看不順眼，其實骨子裡，可能是因為那謝耕有太多的地方和我相似。

「大人，這不是我朝箭矢！」那央無傷邊為謝耕緊固甲胄，邊看著牆上的箭矢說道。

取過那柳敬宗相贈的寶刀，我兩步便到了窗前，還不待推開窗扇，便聽得外面有如落雨般傳來一陣噼啪之聲。我正想去仔細聽聽這聲音到底是什麼，卻是有一隻大箭透窗而入，擦著我的面頰，釘在了對面的牆上。

那謝耕看清楚了狀況，又聽到那央無傷的喊叫，猛然瞪了那央無傷一眼，卻是開始飛快的套那甲胄，央無傷許是嫌他動作太慢，上前兩步幫著他套甲，可便在此時，窗外又飛入一支大箭，直奔那央無傷後背而去。

進入玉山城，那城內百人尉自是前來接洽，柳敬宗幾番追問，未見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何異常，便聽從其建議，在城東一大戶府內安置下來。城中難得見到百姓，大多業已逃難，這戶宅院的主人，想是捨不得這偌大的家業，倒是將兩個年老的僕役留了下來，見到官家的兵馬，這兩個僕役不敢怠慢，跑前跑后，倒是將這近千兵馬的住處給安排得妥妥噹噹。

可這柳敬宗似對此極不滿意，先是安排了一百名軍士悄悄出了後院，在距離此處府邸能有一箭之地的民居安置下來，要求其夜間不得卸甲、不得舉火、不得喧嘩、不得外出、兵刃需隨身攜帶，弓箭若有潮濕，需在遮光密室烘烤晾乾備用，若發覺弓弦鬆軟，鵰翎粘連，十人尉當斬。若本部有失，不可當下馳援，需待煙火信號。若發號不至，迎敵不前，皆斬！

親訓營所在院落，在這府地正中，出離此院，便是一處空地，此處燈火通明，軍士往複，那正中兩根不知作何用處的高稈之下，柳敬宗披甲而坐，正聽著往來軍士的稟報。可若是順著那其中一根高稈向上望去，卻有一名削瘦軍士，攀于高稈頂部，如個猴兒般四下張望，那討喜的樣子讓本來看上去頗有些肅殺的場景變得有些好笑。

如此這柳敬宗的房內便只剩下我和立於我身後的央無傷和謝耕三人，見一眾人等都有差遣，我頗覺不好意思，開口言道：「柳將軍可還有什麼差使要我親訓營去做？」

親訓營已於三日前更換衣甲，我亦官封百人尉，此時我方知本朝百人尉非是下轄百人而止，依照軍功，最多者帳下可存五百人。親訓營內合計二百五十餘人，當日在山上傷殘的少年沒有隨軍，而是另做了安排，這讓我不得不羡慕他們的運氣，至少不用在這風雪中等待殺戮的到來。

可這wｗｗ.ｈeｔｕｂoｏk•cｏm•cｏm你也怨不得我，做人做事，還是不要什麼都想得太過明白！

「遇襲不戰，當斬主將，大人需歸攏部屬，待令而擊。」

我被其問得莫名其妙，這前後都打其來了，莫非讓我親訓營呆在房中等死？

那趙卓凡，額，應該叫劉忠才對！那劉忠頂著個前後逛盪的頭盔，一臉正色言道：「我劉忠今生再不做那獨生之人，便是死，也要和大人死到一起！」我見他如此言語，心中一陣狂笑，那初時的緊張頓時緩解了許多，身邊有了「兄弟」，亦有了需要守護的部眾，我忽然覺得，這生死也罷！功利也罷！都不是那麼重要。見他提著那盾頗為吃力，連忙從其手上接過，隨即說道：「既是如此，你便跟在我身後，莫要給人傷到！」

「無傷？以你這心性，為何過不了那問心石？」

我不由自主地喊道：「小心！」伸手便想要去抓那支箭，心念一動之下，那箭便似憑空受到了些阻力，向我這邊一偏，擦著央無傷身側飛過，「啪」的一聲將謝耕床榻上的扶手擊碎，穿透襯板，釘在了牆上。

這是什麼箭，怎地這大份量？我雖對那大箭感到驚奇，卻是不想白白丟了性命，趕忙閃到窗邊，回頭招呼那央無傷和謝耕。

那謝耕倒似滿不在乎，常穿戴此甲在央無傷面前招搖，可是我看得出，他心中多少存有些憤恨。於是每每看其笑著穿戴盔甲之時，儘管不是我的主意，心中仍會生出些許愧疚。

「近侍有稱兄弟者，來日便是取你性命之人。」

眼角瞥向那早已上榻歇息的謝耕，其嘴角的一絲嘲笑剛剛隱去，不知為何，我近日對這謝耕生出了不少反感。

央無傷雖也和謝耕一樣私下裡喊我大哥，但其出生豪門，功利驅使能做何事，我自是清楚。可這謝耕，坦白說，我有點看和*圖*書不準。

那老趙當真明白，立時便縮到了我身後，躲到那大盾的陰影當中。

「既是如此，那我便去睡了！」

那央無傷的話，我還是放到了心上，可結果卻是，一直到了五更天，我仍舊沒有睡踏實。眼見著再有兩三個時辰天色就要大明，我著實是堅持不住，便打算脫去衣衣甲好好睡上一陣。可剛剛將自己的腰帶卸下，院外便傳來一聲尖利的呼喊。尚未聽清再喊什麼？那聲音便戛然而止，但緊接著，便聽聞遠處傳來刀劍碰撞和人喊馬嘶之聲。

院內門廊之下此時已站了不少少年，有的手持長劍，有的卻是用桌椅擋在身前，我見那箭矢攢射的方向，竟然多集中到了我這一側，心中不覺有氣，這「運」經好歹也練了有些時日，怎地半點作用也沒有？

那柳敬宗望我一眼，笑道：「安心歇息便好，尚不到勞動親訓營的時候！」我聞言頗有些不悅，這十數日來，親訓營一直像只小雞似的被眾軍士護在當間，早有下屬少年前來抱怨。

我心說還好身邊有個央無傷，挨刀拚命我倒是見過，可這戰場殺伐我哪有什麼方寸之策？

百人尉制式衣甲，我沒有按照軍規穿戴，非是我不願，而是柳敬宗不許，可這套衣甲倒也沒閑著，穿到了謝耕身上，這讓營中的少年和營外護衛的軍士好一陣才得以適應。

我懶得和他羅嗦，帶著央無傷和謝耕回房歇息。到了自己的住處，正待脫衣上榻，卻聽那央無傷說道：「大哥你還是莫要脫衣卸甲，過了今夜再說。」我覺得有些奇怪，抬頭望著他問道：「你可是發覺哪裡不對？」那央無傷小聲說道：「無傷只是覺得，那城內的百人尉過於殷勤，且今日看柳大人的舉止，似是對什麼事產生了疑心！」

那央無傷面露感激神色，深施一禮言道：「大哥道法高深，豈是無wwｗ.heｔｕｂｏｏｋ.coｍ.ｃｏm傷可比，大哥亦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可為些小事勞心。無傷能跟著大哥，是無傷的福分，來日大哥直入仙門，無傷還指著和大哥沾上些光。」

這少年心性便是如此，初始隨軍之時百般的不情願，可一旦有了些本事，便壓不住性子，總想著找個機會施展出來。便是我自己也將那氣海凝刀潮練的精熟，往日需準備良久的出刀，如今三息便可做到，只是自己境界尚淺，能提動的真氣有限，若要達到當日的效果，卻還是只能劈出一刀。

「柳敬宗乃仁武將軍，此次雖所轄兵馬有限，卻可是一個小小百人尉可以比得，若換做劉忠，只怕比他還要殷勤許多。對了，這幾日那劉忠在做什麼，怎不見他前來？」

「現下當如何？在這房中躲避么？」我此時心中多少有些發慌，想也不想，便對著那央無傷問道。

我心中微微一慌，卻也知這央無傷所為在理，略做思考，開口言道：「央無傷，柳錚，你二人各領十人，隨我往前院看看狀況，其他人等退回房內，謹防箭矢。」抬眼又見那謝耕也出得門外，身穿百人尉衣甲便索性連他一起用上。

「大人無事便好，這箭矢射的稀落，只擦到了兩人，已安置就醫。不知現下我等當如何？」

眾人各自承令而行。

深吸了口氣，我穩住心神，對著一眾少年問道：「可有人被箭矢傷到？」立時便有那央無傷推薦的十人尉李存善上前回話。

「謝耕，李存善負責院內防禦，若有異常，可臨機處置，但未見我等歸來，不可善自離院。」

正待罵上兩句，卻見一人身披戰甲，不知從哪裡尋來了一副大盾，擋到了我的前面。看了半晌，我方認出此人為誰。不由的開口訓斥：「我的忠爺，你不呆在房內，跑來此處作甚？可是活的膩了？」

正待爭辯兩句，卻聽得一聲慘叫，隨之和圖書便有一團黑影自那柳敬宗頭頂上方墜落。

「劉從事最近在整理我親訓營的賬目，無傷看過，條理清晰，核對精準，只做個從事，屈才了！」

「無傷你亦是上上之才，做個十人尉豈非也委屈的緊！你大哥我無用，能做個鳥事！讓你等跟著我，著實是有些過意不去。」

那央無傷早就已經從床榻上竄起，此時已持劍立在我身側，其看到那謝耕還坐在床頭髮呆，便對著謝耕喊道：「謝耕，套上甲胄！」

一個時辰過後，前哨回返，稟報玉山城已有我朝駐軍，領軍者為一百人尉，所轄兵馬二百余騎，為忠勇將軍部屬，因巡查地方，遭遇風雪滯留於此。銘牌，呈文，將令皆查驗無誤，所部多帶西府口音，戰馬軍械亦燙刻西府邊軍圖紋，現已通傳入城。那柳敬宗似仍不放心，又派出斥候在附近巡視，后見並無其它兵馬移動痕迹，這才率所部七百余騎，護衛親訓營入城。只是入城之前，卻是將兩名斥候留在了城外。

我心說你是不知道你大哥答應了那祖顯什麼，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只怕你真的會沾上些光，只是那光說起來，可不大好聽。

我被這廝的謹慎看呆，不想這才只是個開始，隨後其人又對本部兵馬也做了安排，值更守衛，所轄區域，糧草安置，兵械養護，方方面面，軍令迭出。那些承令的多是百人尉，雖有的所轄兵馬不過數十，但顯是對這些安排了熟于胸，未見有一人質疑，皆領令而去，半炷香過去，這柳敬宗身邊便只剩下兩名千人尉，看似閑著沒事，卻被那柳敬宗拱手一聲「辛苦了！」打發了出去，天知道給安排了個什麼差使。

「……」

箭落門戶之聲減緩，那廝殺之聲便顯得格外清晰，整了整衣物，我對著身後的謝耕言道：「你便留在房內，這身行頭扎眼！」隨即便由著央無傷踹開了門，沖入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