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髮人伸手輕輕撫摸著黑貓,貓發出「咪嗚咪嗚」的呼嚕聲,顯然很享受他的撫摸。
對此,展飛只能做沒有聽到。
「你說你對他這麼好做甚,那小子,當初你們離了福田院,大夥是一般對待你們倆的,你多懂事,那小子卻是整日惹事生非,鬧得大夥都不待見,他反倒覺得是大夥瞧不起他!」老段上了車,仍然心有不甘,繼續抱怨道。
「自己收拾。」那人一指周圍。
那白髮人在展飛滿是無奈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繼續坐下。黑貓雙瞳兒從他的肩膀上跳了下來,就卧在他的膝邊。
開封府東跨院,檔案庫。
他轉身要走,那白髮文員卻叫住他,將那喝乾了的屬於任恕的酒壺遞了過來。
福田院是大宋朝廷所設置的一個救濟之所,在東邊舊曹門外,收容贍養了數百名孤寡老人。朝廷還專門派太醫院的御醫在此為孤寡老人診療,這些御醫往往有品秩,絕不是老段這樣的小吏可以得罪的。
他默默縮到了一棵柏樹之後,等待著時機。好一會兒之後,才看到任恕出來奔向茅廁那邊,他立刻乘機跑進公署之內。
展飛頭皮頓時發麻。
「我聽說你們左軍巡司判官任恕好酒,他那裡藏了一壺好酒,你去替我借來。」白髮人理所當然地說道。
無論如何,事總得去做。
但是開封府尹卻要親自送……
他笑眯眯地要出門,那個匆匆跑來的小吏卻把他又拉住:「大尹說,你若找到了,就交給他,他要親自給大宗正送去!」
「那又不是什麼大事,他們雖然向來關係不錯,但這些潑皮無賴哪有什麼真交情,錫做的兄弟,遇事立刻翻臉啦。不過他們下手有分寸,沒死人的話,你只要帶幾人來挨板子就行。」老段不以為然。
那白髮文員輕輕摸了摸黑貓雙瞳兒的頭,對著雙瞳兒低聲道:「雖然這隻貓有些莽撞,不過你就勉為其難,先跟在他身邊吧。」
展飛和*圖*書沒有作聲,徑直坐上車,向老段伸了伸手,老段有些不情願地也上了車。
「你蠢了啊,任判官是敷衍你呢,這事情,沒頭沒尾的,你又不知那曉袍人姓氏名誰,也不知他行蹤如何,怎麼個查法?你讓這些衙前去街上打探消息,特別去找城狐與社鼠,他們這些地頭蛇消息靈通,待有了線索再查不遲!」
任恕身形立刻一頓,滿臉的歡喜之色,變成了不情願。
任恕轉過身,從自己的書案上拿出一張紙和一塊木牌,叭的一下甩在展飛手中。
他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酒永遠不夠喝啊。」
原本立得好好的櫃架,如今東倒西歪,展飛整理歸位的圖籍文檔,又灑了一地,到處都是。在最後仍然直立的櫃架最頂,黑貓雙瞳兒蹲在其上,對著下面「喵喵」直叫,而在其下,灰頭土臉的展飛一臉無奈地抬頭望著它。
這貓也極是邪異,以展飛的身手,在這狹窄的廂房之內,竟然怎麼也捉不到它!
任恕看了看被他拎著的貓,大喜道:「就是它,總算給你找來了……兩個時辰眼看就到,你做得不錯……」
然後他從榻上起身,背著左手,緩緩走到展飛身邊,向櫃架之上的黑貓伸出右手。
展飛回頭望了望那些東倒西歪的櫃架,咽了口口水。
在這過程之中,還有幾滴酒滴到了榻上,黑貓雙瞳兒上前去嗅了嗅,然後舔了舔,被白髮文員輕輕按住。
「我的酒,我的那壺酒不見了!」任恕用力拍著肚皮:「我花了十貫錢才買的一壺上等佳釀,平時都不值得喝,只是嗅一嗅就覺得美了,可是方才那酒卻不見了!」
有了公文,他就可以將藍袍人的事情當成正經公務來辦,要求開封府里裡外外都與他配合有了令牌,必要時他還可以調動開封府各地的巡火鋪兵,甚至可以憑藉腰牌向皇城司等機構求助。
他又穿過那些如曲折迷宮一般的和*圖*書櫃架,從側門出了這間廂房。只不過出門之時,他悄然伸手,將那酒壺放在了櫃架之上。
「就知道你這廝會不依不饒,所以早就準備好了,還有腰牌也是,你拿著,凡左右軍巡司,還有各級小吏,都會配合你,你給我將那個藍袍人找出來,若是沒有查著什麼,展飛,我告訴你,你今年的考績都完了!」
這廝的意思他明白了,這些櫃架是展飛在捉貓時弄亂的,他自然也要收拾好來。
任恕說完之後,怒氣沖沖就向著東跨院衝過去。展飛在原地看著手中的公文與腰牌,頓時皺起了眉。
「先別問我那麼多,讓我喘口氣,哎呀,為了那小子的事情,可真把太爺我累得夠戧!」老段一邊喘著氣,一邊從院子中的井裡打水。他將提上來的冷水飲盡,這才緩過神來:「那小子一路找醫館,途中惹了不少事端,我好不容易替他擺平,再打聽消息時,他出了舊曹門,看模樣是向福田院去了,那邊倒是有朝廷的郎中,只不過我老段的面子,在那邊未必得用。」
白髮文員這時抿了最後一口酒,搖了搖酒壺,又是一聲嘆息:「酒喝完了,還是不夠喝……」
「櫃架也整理好了,書也都放回原位了,該將貓給我了吧?」展飛沒好氣地道。
白髮文員接過酒壺,打開蓋深吸了一下,然後迫不及待就給自己斟了一碗酒。
「等一下,那邊隨時可去,那藍袍人之事,關係重大……」展飛攔著他。
展飛心一跳,面不改色地問道:「什麼竊案?」
「先別管什麼藍袍人,我這裡有件大案子又要交給你!」任恕一臉怒氣:「該死的,咱們開封府竟然都出了竊案,若讓我抓到是誰,定然教他知道開封府的厲害!」
「第二件事情,快告訴我第二件事情。」展飛受不了他這種作派,催促道。
「酒……哦,下吏想起一件事情,下吏找貓的時候,在東跨院檔案庫那邊一間廂房https://m•hetubook.com•com裡,看到了一個酒壺,倒與任判官的酒壺有些相似。」展飛不動聲色地道:「任判官若是有暇,可以去那邊看看。」
「沒那麼簡單,這事情讓我覺得詭異。」展飛將事情前後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如今任判官信了我,將此事交與我去處置,可偏偏小雀那邊……」
「一件一件做。」那人道。
他出了開封府儀門,將那幾個還在到處樹上找貓的衙前叫了過來,原本是準備打發他們去尋老段的,但還沒有吩咐下去,就看到老段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
展飛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檔案庫。
「我借不到,你這是為難我!」展飛忍著怒氣道。
「酒幫你借來了!」他喘著氣,將酒壺交給了那白髮文員。
他可是想將貓送給大宗正,在大宗正面前露個臉兒,落個人情,以後有陞官的機會,大宗正或許會考慮他。
「唔,我與你分開之後,在大相國寺遇上城狐與社鼠鬥毆……」展飛道。
若此時有自己師傅老段幫助,那就好了。
「兩件事情。」那白髮人伸出兩根手指。
展飛目光微閃,「哦」了一聲,將酒壺接了過來。
他去了沒有多久,便又挺著胖胖的肚子跑了回來,看模樣,開封府尹並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所以他的心情反而更壞了。
「來吧。」他低聲說道。
黑貓雙瞳兒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咪嗚」一聲,對展飛伸來的手不再抗拒了。
那白髮人慢慢給自己斟酒,不過從酒壺裡只倒出幾滴酒,他用力搖了搖,酒壺已經空了。
展飛只作不知,上前道:「任判官,是這隻貓么?」
想到老段,展飛心裏又有些擔憂,老展追尋郭小雀下落去了,也不知道是否找到,從兩人分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時辰,這麼長時間,怎麼半點消息都沒有。
開封府在汴京內城的西邊,而福田院則在汴京外城的東部,距離並不近。展飛沒有猶
和圖書豫,伸手招來一輛油壁車,直接付了錢道:「去舊曹門外福田院!」任恕好酒而不酗酒,在自己的公署之中,確實藏著一壺好酒,每當公務有暇之時,他就會自斟一杯,緩緩品嘗。他對這酒視若珍寶,等閑不讓人碰,展飛哪裡有面子從他那裡「借」到?
「怎麼了,你在發什麼呆?」
「兩個時辰不到就找回來了,還怨我慢,我哪裡慢……展飛,你還在這?」翻眼看到展飛,任恕中止了抱怨,沉聲問道。
「師傅,可曾看到郭小雀?」展飛問道。
「放回原位。」他吩咐道。
「喵!」本來老老實實趴在那裡的黑貓雙瞳兒突然抬起頭來,一臉警惕地看著展飛。
「我現在就有暇!」任恕霍然起身。
黑貓雙瞳兒「喵嗚」了一聲,然後直接跳到他的手臂之上,又順著他的手臂,來到了他的肩上。
迅速跑回到左軍巡司公署,發現任恕正一臉怒意。
「不為難,一點都不為難,很輕鬆,哈哈哈哈……」展飛面無表情地笑了兩聲,然後道:「第二件事情呢?」
「好吧好吧,我這就給大尹送去。」任恕無可奈何地道。
「那你自己捉貓吧,我不為難你。」那白髮書吏也不緊不慢地道。
那人抬眼看著展飛:「不為難?為難就算了。」
老段這番話是老成之語,展飛想了想,也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當下對那些衙役吩咐了幾句,然後和老段一起出了開封府衙。
老段原本以為,展飛一聽到郭小雀的行蹤,肯定會往舊曹門那邊去,卻不曾想展飛站在那裡猶豫,似乎進入了兩難之境。
而且還有更讓他擔憂的事情,那個藍袍人的手段極為詭異,不早些找出他,只怕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找到了找到了!」任恕一把從展飛手中抱過貓:「小乖乖小乖乖,小爺爺小爺爺,小祖宗小祖宗,來,我這就將你給大宗正送過去……」
「閣下……」他來到白髮人面前,小心翼翼地道:「能https://m.hetubook.com.com不能把這貓給我?」
「請吩咐。」
老段噗的一笑:「你為了郭小雀那小子倒是大方,只不過那小子卻不領你的情。」
片刻之後,他又從公署里跑了出來,小跑著回到了東跨院。
展飛想到郭小雀那脾氣,心中不免擔憂起來。
這該死的貓,對他的態度與對白髮人的態度完全是兩回事!
展飛嘴角快撇到下巴下面去了。
展飛開始扶正、挪動櫃架,然後又將書籍圖冊再次分門別類放好。當他忙完這一切之後,時間都快過去了一個時辰。
想了想自己開始捉貓的下場,展飛只能忍氣吞聲:「好,我借,我去借!」
他回到左軍巡司公署,在門前轉悠了好一會兒。以他對任恕的了解,想要從對方手中「借」到酒,幾乎沒有可能,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乘對方不在的時候再去「借」。只不過公署之中,除了任恕之外,還有別人,自己的動作還得隱蔽一些。
他嘆了口氣,與去拿酒相比,這個條件倒還是合理。但是想要將這些櫃架收拾好來,恐怕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了。
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小吏匆匆跑進來:「任判官,大尹問你貓有沒有找到,你只剩一個時辰了!」
這油壁車是汴京城中供人租用的馬車,速度不算快,甚至比不上展飛自己跑。但展飛跑得快,老段卻跑不快,為了照顧他,展飛便請了這輛車了。只不過要穿過半個內城的距離,車費絕不便宜,展飛才入職百日,並沒有多少積蓄,花這一筆錢,在下一次發俸之前,就都省著點吃喝了。
「是,就是那藍袍人……」
展飛終於抓到了這隻貓,只恨不得捏著其後脖上的皮將之好生虐待一番,但想到這貓怪異,若是再跑了,自己又得求那個更怪異的白髮文員,只能忍住這口氣。
任恕將這些都給他準備好了,雖然給了他辦事的權力,可也分明將一件重大的責任推到了他這個才上任百天的小捕快身上,他能不能擔得住,還很難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