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進去之後,展飛微微一愣。
在堂屋正中的,並排放著四張桌子,每張桌子之後,都有位身著官袍的御醫。他們正望聞問切,各施手段,而排除的病人則急切地等著他們叫到自己。
「進去問問吧,咱們趕得快,他們應當還沒有離開。」老段催促道。
「怎麼回事……」他嘟囔道:「怎麼連我也這樣了……」
那年輕人仰起頭止血,口裡還嘀嘀咕咕,不停說些什麼「實證」、「虛證」之類的詞,展飛與老段半點都聽不明白。
早在大唐之時,為了救濟京城之中的孤寡老人,朝廷便設有悲田院。到大宋立國之後,對待百姓更為寬仁,特別是汴京城,作為大宋都城,人口超過百萬,每天都有意外發生,自然少不了那些失去依靠的孤寡老人。
展飛聽到這個,就想起那若隱若現的藍袍人。
「這會兒怎麼辦,誰知道那個什麼『大營』在哪裡?」老段攤開手道。
這是唯有他、郭小雀和容小落知道的暗語。
這些御醫可都是有品秩的,老段在他們面前立刻點頭哈腰,他想湊上去,結果還沒有靠近,便有一個年輕人伸手將他攔住:「排隊去。」
潑皮無賴們與官差關係自然不會和睦,老段雖然只是一個虞侯,卻也不怎麼怕社鼠這樣的幫派。而社鼠這樣的幫派,一般情形下也不會得罪這些捕快。雙方的關係,形成一種奇妙的平衡,互相牽制,互相忌憚,又互相利用。
「陰溝。」展飛突然道。
老段也不覺得委屈,這汴京城么,就是這樣,品秩官位決定地位。
因此大宋立國之後,在京城東西兩側,各設有一所福田院,專門收容這些老人。有些貧困無依的普通民眾,流離失守的受苦難者,還有無依無靠的孤兒,來到福田院也會有所養濟。朝廷每日從左藏庫撥放錢糧,供給福田院所用,還會令御醫來此,為這些貧者中的病號義診。
展飛還記得當初三和圖書人是怎麼密謀,然後怎麼跑掉,又怎麼堅決不肯再回到這裏。
展飛身體一側,想要避開他這一抓,可對方几乎同時邁步,手仍然是抓向也的肩頭。
這裡是朝廷所辦,自然也有朝廷吏員值守。只不過在這兒的都是些苦哈哈的老弱病殘,除了一條賤命之外,他們一無所有,自然也就不怕歹人來偷搶,因此值守的人有些應付了事。展飛二人進來時,他眼皮都沒有撩一下,就靠著牌樓打盹兒。
展飛皺著眉:「什麼意思?」
「有多少人流鼻血,是不是接觸過郭小雀……就是你說的那個毫無禮儀的年輕人後流鼻血!」展飛沉聲道。
「此事我知道了,我現在還有事……」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白衣人雙眉一豎,伸手便來抓展飛肩膀。
「應該是往北去了吧,我聽得那女孩說累,說要去什麼地方歇一歇……叫什麼大營,莫非是新曹門那邊的軍營?」
「這幾日不少人來這幫忙呢。」那人掙脫老段的手:「抱歉抱歉,今日不知為何,事情就是多……」
那人頓時不敢作聲,老段噗的冷笑了一下,然後伸手將堵在門前的人扒開:「讓讓,緊急公務!」
展飛眉頭一皺,沉沉地看著江平。
他神情異樣,看到那年輕人眼裡,年輕人莫名其妙:「你怎麼了,為何這樣一副模樣?」
因為容小落所說的大營,他想要去找郭小雀的地方,就在那陰溝之中!
「剛才,是不是有一個叫郭小雀的年輕人,抱著個女孩兒前來求診?」展飛問道。
這就和郭小雀沒有關係了,展飛稍鬆了口氣。
「今個兒怎麼這般熱鬧?」老段也很好奇,他拉住一人問道。
「我們自大相國寺分手之後,我越想越不勁,從我提到拍花客起,張澤就不對勁,所以我遣人盯著這廝,果然發現他們城狐有問題!」
江平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本www.hetubook•com.com來這裡是一處死氣沉沉的所在,說得不客氣些,在這些苟延殘喘的老人們都是今日有氣明日沒氣的,因此一個個動作遲緩,但今日他們在此,卻發現大院子之中人來人往,不少女尼、僧人還有別的汴京百姓,正在這忙個不停。
展飛與老段跳下馬車。
展飛聽到「大營」這詞時,心中突的一跳。
展飛的心變得非常沉重,郭小雀帶著容小落四處求醫,卻處處碰壁,容小落在這種情形下,要回到「大營」,分明是想要在那裡等死了。
這個時候,展飛也顧不得別的事情,當下又擠出了這屋子,快步跑出福田院。
他們進來之後,在排隊的人裏面,並沒有看到郭少雀,因此判斷郭小雀可能已經離開了。
「可知他們去了哪兒?」展飛問道。
旁邊的老段頓時也明白過來,他立刻向後退了退,離那年輕人更遠了些。
若是江平見他年輕缺乏經驗,便想利用他來打擊自己的對頭,那就大錯特錯了。
「果然是御醫開診之日。」老段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背:「恰好近日我腰背疼得厲害,請御醫替我看看。」
展飛沉聲道:「我知道!」
在那裡的一段時光,他們三人孤苦伶仃,卻過得非常自在,可能是三人在二十一年前大瘟疫之後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了。
展飛心中記掛著郭小雀的事情,沒有功夫與他閑扯,因此只回了兩個字:「快說。」
「這裏全是看病心切的,你看看,有許多人都是大早前來排隊,排到現在還不是耐心等?」那年輕人瞪起眼睛:「若是人人都看病心切,人人都插隊,大夫們還怎麼給人看病……」
展飛望了望福田院門前的牌樓,這牌樓上「福田院」三字,乃是當今天子御筆。他對著這三個字,微微吁了口氣。
他也不用聽明白,他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情:出大事了。
「小展,將公文和令牌給他看。」老段
和-圖-書對展飛道。
同時,他的心更為憂急。
他並不在意這些潑皮們借他之力,但他很討厭潑皮們利用他。
展飛橫臂擋開他的手,但白衣人的手突然一折,避開展飛的格擋,卻仍然不依不饒地抓向展飛肩膀。
「就是我說的意思,他一個大活人,光天化日之下,走在街上好好的,往一處死巷進去,我的人在巷外守著,好一會兒沒見他出來,便跟過去一看,人不見了。那是一處死巷,完全沒有門,也沒有別的路……展虞侯,你猜猜看,他去了哪兒?」
他說著說著,發現展飛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自己鼻子這也有些異樣,便伸手擦了擦鼻子,發現手背之上,儘是血跡。
展飛道:「他並非不通禮儀,只不過看病心切……」
這不是展飛看到的第一起流鼻血之事,在東二條甜水巷,他看到戴郎中在流鼻血,錢鶴在咳嗽兼流鼻血,如今又看到這位為御醫做伴當的年輕人在流鼻血。
展飛與老段對望了一眼,老段一攤手,表示那小子確實是這種脾氣。
「老段,這可不是我們套近乎,是我們有大發現,急著向展虞侯稟報。這是展虞侯的吩咐,我們可是汴京城的良善百姓,自然要協助開封府,將城中為非作歹之輩盡數擒拿,展虞侯,你說是不是這理?」江平擠眉弄眼地道。
極其厲害的拍花客!
展飛心猛然揪起,難道錢鶴那廝的猜測是對的,容小落身上真帶有二十一年前的瘟疫,所以所到之處,人們紛紛感染,並因此流鼻血?
但就是這樣,福田院這邊總是人間悲慘齊聚之地,來到這裏人,個個都有慘事,神態就不免凄涼。
展飛聽得不對,沉聲道:「今日流鼻血的人很多?」
那裡被他們戲稱為「大營」。
他們二人穿著官差的服飾,不排隊往前去,有人在背後小聲抱怨,老段卻是笑嘻嘻地向那抱怨的人揮了揮手:「有本事你也來上這一身虎皮啊。」
hetubook.com.com那年輕人聽到他問,哼了一聲:「你是說那毫無禮儀的傢伙么,他不肯排隊想插隊,大夥不許,他還要打人,自然被哄走了。」
「你這是何意……哦,你怕是郭小雀帶的那個女孩兒身上有疫?」年輕人是學醫的,立刻懂得展飛意下所指,他搖了搖頭,嘲笑道:「你們開封府的人整日就知道胡思亂想,不曉得做些正事。流鼻血在郭小雀來之前就有了,我想想……呃,就是打瓦尼寺的女尼們回去之時,發生的第一例。」
福田院兩側是老人們的居所,北面則有御醫的診室,郭小雀帶著容小落來求診,肯定是到了這裏。展飛對這兒很熟悉,因此徑直往這邊行去,發現這邊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
「唉展虞侯,你別急,我還沒說完呢,我的人一直盯著張澤這廝,他到了朱家橋之後,沒有去朱家橋瓦子,而是穿過南斜街,然後就消失了!」
當初他們同樣孤苦無依,從福田院跑出來后,夜晚無處可去,便在距此不遠的南斜街那兒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居住。
有御醫在這開診,不僅福田院的老人們,汴京城有些病人也會特意趕來就醫,這些人應當是這樣來的。
小聲的抱怨之中,他們二人擠了進去。
展飛當然知道,當聽到江平說南斜街時,他就已經有所猜測。
「你是捕快,能不能幫我個忙。」那年輕人攔住展飛道。
舊曹門東,福田院。
這個大營,自然不是軍營。
「原本不是很多,就是不久之前,突然就多了起來,莫非是天氣乾燥所致?這是肺燥所發還是胃熱所引?」
不過此事暫時只能放上一放,他現在重中之重的事情,還是趕緊找到郭小雀與容小落,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救容小落。
他小跑著離開,展飛與老段面面相覷。
但在福田院牌坊前,幾個人將他攔住了。
展飛將任恕給他的公文、令牌展示給那年輕人,那年輕人看完之後,才勉強對展飛拱手:m.hetubook.com.com「這邊鬧騰,各位大夫又都忙,有什麼事情,你隨我到邊上來說吧。」
這應當是御醫的伴當,十之八九是其子侄或者弟子,對上老段這樣的底層捕快,自然而然帶有居高臨下之態。
他將二人引到邊上的側屋,側屋裡幾個學徒正在分檢藥物,還有人在煎藥,因此有濃濃的藥味。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接觸過郭小雀與……容小落!
但才跑了兩步,眼前突然白影閃動,緊接著,那個在舊曹門外與他相遇的年輕人出現在他面前。
兩人在不到三息的時間里,兔起鶻落,一個要抓,一個不讓抓,動作快得驚人,看得老段與四鼠都是瞪圓了眼睛。
這還是老段第一次見到,有人的速度可以追上展飛!
郭小雀與容小落和他一起被送來,也是和他一起從這跑掉。
「沒功夫!」展飛一側身就要從他身邊經過。
一見這幾人,老段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少套近乎,你們這些城狐社鼠,莫非是皮癢想討打了?」
展飛哼了一聲,又扭動身軀,身體原地一旋,貼著白衣人就要轉到對方身後去,但白衣人彷彿對此有所預料,也是同時轉身,還是一手抓向展飛的肩膀。
「真是有問題,他離開大相國寺之後,出了內城,徑直來到朱家橋這邊,這邊可不是他們的地盤。我們的人還打聽到了,他對城狐的人說,他來這裏,便是要見一位極其厲害的拍花客!」
「展虞侯,展虞侯,正找你呢!」身材偏矮、面黃肌瘦的江平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展飛邁步進了福田院之中。
「怎麼我覺得,汴京城中的人一下子都變成善人了?」老段嘟囔了一句。
一輛油壁車停于福田院門前。
二十一年前,當他失去父母之後,就曾被送到了這裏。只不過他自己性子倔強,不肯離開東二條甜水巷,稍大之後,自己又偷跑了回去,所以才在那大雜院之中吃百家飯長大。
「我們走!」他對老段說道,小跑著就要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