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買棺材的事情很簡單,府衙西側街上便有棺材鋪子,展飛傾盡所有,給老段挑了口上好的棺木。任恕全程陪著他,卻沒有說一句話。
「白姑娘。」孫策看向白璫璫。
「或許可以將人撤出……」白璫璫道。
二人出了仵作房,並肩而行,一直出了開封府的門。
「這和瘟疫有什麼關係,又和殺戮有什麼關係?」任恕又問道。
「看守庫房的文吏孫策。」
腳下加快了幾步,展飛來到西跨院。此時西跨院里,光影斑駁,已經點起了香燭。開封府從對面大相國寺那邊請來的僧人正在念經。僧人們詠唱一般的腔調,有種奇怪的力量,讓人心中的激憤漸漸平緩下來。
任恕深吸了口氣,定了一下神,然後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們立刻去見孫策!」
也不知多久,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任恕冷笑了一聲:「我們積年老吏,辦慣案子的都知道,這種人就是天生殺胚,你們竟然也收入門中,還傳得他一身本領!」
「我倒有一個疑問,那個傢伙,就是你們說的夏棄惡,他究竟想在汴京城中做什麼。二十一年前的大瘟疫,昨天和今天先後六場屠殺,他究竟有什麼打算?」任恕又道。
見展飛沒有理睬自己,任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展!」
他記得,就是昨天,兩人走進儀門時,老段在他耳邊說了這番話。那時他不以為然,總覺得唯有破了大案子,才能顯露自己的本領,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老段再也不可能叫他一起去吃晚飯,再也不可能替他帶著燒餅、滷肉之類的吃食,在忙碌時填飽他的肚子了。
展飛腳步猛然停住,愣愣地側過臉看著任恕。
任恕、孫策與展飛三人齊齊搖頭。
任恕原本肥胖的臉,如今垮了下來,雙眼裡布滿了血絲,嘴角都出現了幾個燎泡。
展飛懷著一肚子悶氣,出了廂房。
任恕嘆了口
https://www.hetubook•com•com氣:「罷了罷了,我親自去替他挑吧。」展飛不覺側過臉,這件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那些異能者對上普通人,可以說是碾壓之局,朝廷能夠提供的支援,也不過是多派兵卒,但能有多少作用很難講。
「說來說去,最簡單的辦法還是找到夏棄惡,殺了夏棄惡。」展飛挺直了胸膛,沉聲道:「如何找到他,或者如何能找到他的同黨?」
白璫璫說了一大堆話,聽得展飛頭昏腦漲,總之就是不明白。不僅他不明白,任恕也是眼前發矇。二人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六場屠戮都是為一次喚醒異能的儀式做準備,而這個儀式規模極大,會在汴京城中製造出數百上千的異能者。
「任判官……」展飛終於抬起頭,望了一眼任恕。
「熬過瘟疫之人,更容易激發異能。」白璫璫解釋道。
「地上天廷?」任恕與展飛對望了一眼。
白璫璫抿了一會兒嘴,然後嘆息道:「夏棄惡出自蓬萊,算得上是我的大師兄。他早年經歷凄慘,甚為孤苦,故此對此間世事極為不滿。」
若是真人人有異能,開封府肯定約束不了汴京城中的秩序,整個汴京都會陷入無序狀態!
展飛默默了會兒,然後說道:「他傻。」
展飛沒有作聲,他知道任恕想要安慰自己。
若真如此,別說任恕一個區區的軍巡判官,就是開封府尹,也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同時也會製造出成千上萬的死傷!
「哪個孫先生?」
現在倒是有了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但是卻沒有了老段。
白璫璫仍然回了他一個白眼,不過還是回答了:「在地下的無憂洞中,那個儀式,他想做個更大的,以整個汴京內城為陣盤,在六處地點埋下星之柱,再由人血將星之柱滲入地脈之中……」
昨天已經過去,今天也即將過去,這麼算來,此後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五日之內,夏棄惡必然會舉行儀式。
「據我猜測,二十一年前的瘟疫,他便是為此在做試驗,當時還從瘟疫的倖存者中挑了些人手,智慧尼、赤嬰、申越、霍炎四人,便是當時他挑出來后成為異人者。」白璫璫又道。
展飛聽他這樣說,細細一想,也頓時駭然。
他雖然從對方的行動中預見到兩浙尼寺、白眉神廟和府衙發生的襲擊,但是,他對夏棄惡一夥所知仍然甚少。現在展飛不但說出對方首領的姓名,還咬定對方就是二十一年前大瘟疫的製造者,這讓任恕大為震驚。
「我與老段其實很早就相熟了,莫看平日里我瞧不上他,當年他與我卻是好友。」任恕突然道。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不知要有多少人流血,多少人送命!
眾人都是默然。
「事不宜遲,天氣太熱,放不了多久,讓他早些入土為安。」
孫策與白璫璫仍然在那間廂房之中。
那是家中有親人的,被家中親人收殮走了。
「不能破壞么,比如說,將那個什麼星之柱給他挖出來?」任恕問道。
「我也不知道那具體是怎麼回事,大約是讓所有人都受被激發出異能吧。」白璫璫道:「二十一年前的瘟疫,還有這六場屠殺,都是為此。」
「當年他甚是可憐,故此被蓬萊納入門中,他覺得此間之世,有權有錢者恃強凌弱,而弱者無所依靠,故此才有這麼多的爭端欺凌。若是弱者能有反擊之力,有權有錢者才不敢過份。故此,他一直想要建地上天廷,蠱惑得部分蓬萊弟子隨他行事。」
「夏棄惡?」任恕眉頭一擰。
陳小小幽怨地盯著他,任恕只作不知。
「讓人人有異能,他有這樣的好心?」展飛訝然說道。
「七日,也就是說,我們最長只有七日……不,只有五日時間了。」任恕喃喃地道。
展飛微微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他與孫策雖和圖書然不算很熟,但在開封府中共事時間不短,也見過不只一次面。昨天為了酒壺被盜的問題,他還找上庫房,將孫策劈頭蓋腦臭罵了一頓。
「從那以後,老段就一蹶不振,轉為吏職的事情也因此黃了,他在開封府里整天混日子過,苟且罷了……就算是笑,他也只是臉笑心不笑。不過,倒是你當了他的弟子之後,這百余日,他笑得更多更真了些……小展,謝謝你。」
「那此次的六場屠戮呢?」他不由得問道。
任恕攤開手:「連開封府都受了襲,大尹已經將我罵得狗血淋頭,給了我五日時間,若是五日之內再不能解悶,我就要革職下獄。至於支援,今日皇城司和禁軍都折了,還能要到什麼支援?」
展飛來到了仵作房前。
任恕抬頭望著天空,然後才幽幽地道:「那姑娘姓任,是我妹子。」
「小展啊小展,你就莫要想大案子了,我就巴不得永遠不碰大案子為好。沒有大案子,也就是天下太平,有了大案子,天下就要多事!」
「老段沒有家人,你就是他的家人了,所以有件事情,得你去操持。」任恕見他眼中一片死寂,心中也是生出酸楚之心:「你去給他挑口好的棺木吧。」
展飛獃獃望著燭光下老段的面容,然後坐在他的身邊。
等老段躺在棺材里時,天色已經晚了下來,開封府中也升起了火炬。在僧人的經文中,展飛親自推上棺蓋,將老段隔絕在棺材之中。
「那個藍袍人,二十一年前製造大瘟疫者,這兩日汴京城中襲擊的幕後之人,殺死師傅的真正兇手。」展飛道。
智慧尼、赤嬰與申越,都與展飛交過手,而那個霍炎,更是被展飛摔死在靈感塔下。
耳畔彷彿傳來了老段的聲音,是叫他趕緊找地方吃晚飯的……只不過很快,展飛就知道,那是幻覺。
他寧可沒有什麼大案子。
「我……師傅和我找到了線索,而且,衙門裡的孫先生也知道此和-圖-書事。」展飛道。
還有四鼠……他們似乎也都經歷過二十一年前的大瘟疫。
「那姑娘就是喜歡他這脾氣,認定了要嫁他,哪怕家裡人反對,那姑娘還是非他不嫁。但是他呢,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小捕快,娶人家姑娘不夠風光,因此想著立一場大功,先轉個吏職,然後再去娶那個姑娘。」任恕又道。
見是他來,守著仵作房的差役讓開路。他徑直進入其中,看到老段依然躺在那塊木板之上,但別的捕快遺體,大多都已經不見了。
汴京城一百五十萬人口,在這個星陣範圍之內的便足有一半,這麼短時間內,怎麼撤離這六七十萬人?撤離了又安置於何處?
在儀門前,展飛停住了腳步。
他仰頭望了望天空,此時太陽西斜,已近傍晚。
老段與他一般,都是光棍一條,按理說老段年近四十,在開封府里做了這麼多年,多少積攢了兩個錢,娶個媳婦並不困難,但是他卻一直都未成家。
「二十一年前的時候,老段在咱們開封府,也是一把好手,勤快大胆,整日忙著破案,他一直有個想法,想要破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案……不過汴京城裡,天子腳下,哪有那麼多驚天動地的大案子給他?每日還不過是些抓小偷、趕地痞之類的事情,或者是些雜務。不過有一次,他救了一個姑娘,那姑娘名叫英兒。」
任恕神情頓時一肅:「你如何知道的?」
「好……」
任恕進來時,一眼看到立在白璫璫身邊的陳小小,不由愣住了:「小小姑娘,你怎麼還在這裏?」
「接下來你休息兩日吧……」任恕道。
「天色都晚了,再不回去怎麼行?」任恕有些著急:「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你別怕,那些惡人不會襲擊你了。」
若不是知道展飛向來不胡亂說話,他都要以為對方是因為老段之死而傷心過度了。
孫策苦著臉:「捕星司的事情就不必再說了,如今最要緊的,是解決這伙惡人。任判官,大https://m.hetubook.com.com尹那邊怎麼說,能不能從朝廷那裡再得到些人手支援?」
白璫璫白了他一眼,沒有接話。孫策在旁搖了搖頭:「這可不是什麼好心,一來不是人人都能獲得異能的,絕大多數人會在激發異能之時死去,哪怕手中有星石也是如此。二來人人都有異能之後,以往的約束就沒用了,你可以想象一下,當開封府的鐵尺腰刀嚇不住那些有了異能的地痞無賴之時,汴京城中會是什麼模樣?」
「我去。」當任恕轉身要走時,展飛卻又起來道。
「不用。」展飛道。
「不能,星之柱是以秘法煉製而成,混入人血之後便會融化,並且隨人血一起滲入地脈之中,根本不可能破壞。不過地脈自有運轉,所以星之柱種下之後,七日之內必須進行儀式,否則星之柱就會失效。」
「好。」展飛應了一聲,但卻沒有動。
這一點,展飛深有體會,他與郭小雀都是熬過了二十一年前那場瘟疫之人,又有星石在身,所以在無憂洞中,他與郭小雀都成功吸收了星石中的力量,激發出異能。
「可不是么,這樣就耽擱下來,過了大半年,正好趕上那場大瘟疫,城裡亂成一團,倒是出了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了,他追索此案,忙得腳不沾地,好幾日功夫也沒停下來。當事情了定之後,他再去見那姑娘……但那姑娘已經因為瘟疫故去了。」
任恕微微有些擔憂,因為展飛在這個過程中極為沉默。不過展飛卻對他揚了一下眉:「我沒有事,不需要休息,而且……我要捉住那個夏棄惡!」
將陳小小打發走之後,任恕轉向孫策與白璫璫:「聽小展說,二位身份……有些特殊?白姑娘就不必說了,孫吏員,你幾時當過那個什麼捕星司的掌門?」
這一次展飛當真是驚駭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道:「師傅他怎麼這麼傻……」
不知為何,看到任恕,陳小小眼睛就一紅,淚珠叭噠叭噠地滴落下來:「奴害怕,奴不敢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