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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廢話，吃飯只是為了補充體力。要不是人類必須睡覺，我甚至不願意浪費那六七小時。』系長冷淡的說。

然而當這些孩子成長后，恍惚發現世界似乎並不是這樣。

為了對付這種困境，就要習得利己。既然總得有人受苦，有人得利，那踩著別人上去的，為何不能是自己呢？

行至此地，當然會不自覺的透過車前玻璃看一眼那符號化般的山巒。尹澤倒還是初次親眼看富士山，覺得當下可能不是最佳的遊覽季，頂部的積雪沒那麼多，藏青色的山岩顯得有些冷硬粗獷，少了明信片里的雅緻，多了自然造物的威儀。

柏井一平看著窗外，自顧自的回憶說。

『呵呵。』

『好吧。』系長點點頭。

「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嗎。」尹澤望著開放式廚房，裏面老闆正在嫻熟的挑面。

尹澤這趟只是當臨時司機，所以他今天的話很少。兩個人不再多聊，徑直進入到醫院旁的停車場，然後步入大樓。

尹澤的豚骨拉麵浮滿了辣椒油，光是聞著就香，他沒怎麼費勁就吃完了。對座的經紀人胃口彷彿一般，還有兩片肉都沒吃，只是又拿了一罐啤酒。

「我一年之中，都會抽空來看一次。」柏井一平說，「每次不敢多留，放好東西就馬上走。」

靜橋繪里不同，她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上學放學的路上，左右有稻田，遠方有富士山，頭頂是清澈湛藍的天空。聰慧、開朗，成績很好，接到東大錄取書的那天，親戚和鄰居都特地跑來慶祝。對往後的展望也一如既往的充滿期待。入職大企業，用收入改善家庭的經濟狀況，患有長期病的父親也能用上更好的藥物，將來再與溫柔有擔當的男子結婚——彷彿一個平安的童話。

……

柏井一平是知道病房所在的，他每次過來，就在門外，藉著玻璃和縫隙看一眼。這次也一樣，來到熟悉的樓棟和樓層，找到那間病房。但只有這次他是愣住了，因為根本不需要仔細看，和_圖_書就知道裏面的床位是空的。他悍然打開門，直接快步衝進去，迎接他的只有打掃消毒后的空房間，只有半敞開的窗戶穿進來的風。

來到了這最後一頁。

『怎麼會有男生請女生到拉麵館吃飯啊，還是大阪的拉麵館。』女孩嘀咕。

小汽車突突的穿行在馬路里，也許是坐久了，總覺得引擎聲越來越大。這輛車本就是二手淘來的，要有點什麼老毛病，也完全說得過去。

『太可惜了吧，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系長大人眼光這麼高？』

「香辣豚骨，辣椒油大胆放。」尹澤叩叩桌面朝老闆點餐。多年的吃喝之下，這具身體的耐辣機能雖還比不得霧都崽兒，但也超過尋常人物。

柏井一平拉開啤酒環，喝了一口，然後舉起筷子，和某人一起吃著剛剛端上桌的熱氣騰騰的拉麵。

呲。

柏井一平滿臉淚水。

『孕，孕假？！怎麼又說到我頭上了，你就是因為整天都這麼嚴肅，同事們才會連賞櫻酒會時都在遲疑叫不叫你，還是我主動喊的。』女孩羞惱。

柏井一平雙手抱著那個裝滿現金的包包，下車，慢慢的向前走。

『不要露出這種陰謀家的冷笑啊！』

柏井一平心裏明白，因為他就是這麼過來的。每次的深鞠躬，都不過是為了今後能挺起胸膛而活。從被利用，到利用他人。就職之後，被他悄無聲息吞掉的傢伙也不在少數。

「清湯，再來罐啤酒。」柏井一平說。

「辛苦了，去附近停下，歇會吧。」柏井一平說。一口氣的開車過來，還是要耗費些精神的，「順便去吃點東西。」

「而且那些上司老頭子們都是頑固，對螺絲釘們的說話態度可不會太好，男性也就罷了，女性還會有職場騷擾。不公平對待、功勞被奪走、替別人擔責任、精神壓力、身體勞累，合約在身，連辭職都不敢下決定，身心日復一日的被消磨著。」

柏井一平在事務中總是很照顧這個後輩，大概是因為自己hetuｂook.ｃoｍ.ｃｏｍ也很羡慕那種美好，出差都要帶上，漲漲經驗。

柏井一平靠在座椅背上，表情像剛睡醒的人。光線透過車窗照在早就失去膠原蛋白的臉頰上，鬍鬚昨晚刮的，現在卻又冒出頭了。他覺得自己和這輛二手老車是一樣的，是同類。無論以前怎樣年輕，現在都開始老舊，充滿划痕，像繃緊過頭的橡皮筋，失去彈性。

柏井一平點點頭，跑去詢問附近的護士。

兩人匆匆回到車裡，驅車前往市醫院。

『無所謂，只要下達的任務能完成，你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我不在乎。』系長並不在意細枝末節的東西。

「人呢，她長期不醒，好幾年來都是在這裏的。」柏井一平嘴巴微動，他此時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臉色瞬間蒼白，身體無力。

成為藝能圈的話事人，也是理所應當的降維打擊。

『感覺你這輩子都很難結婚了……』女孩想了想。

柏井一平沒有言語，只是停在原地，久久沒有聲響。

『我不想說的太失禮，但你若休孕假的話，苦心經營的成績說不定就消失了，在我們公司里，女性是有些弱勢的。』系長沒有感情的說。

東京都內在天氣特別特別好的情況下，能夠遠眺到那座蓋白帽的大山。但真正能隨時一抬頭就瞧見富士山的地方，也就只有靜岡和山梨兩縣。

那一家人並沒有注意到停靠在牆壁陰影里的車子，就這麼發出歡笑的聲音，悠悠的走遠了。

可是真正羡慕過的童話在現實前亦被焚燒。

「在公司除了奉獻外，也要有被壓榨的覺悟。因為走後門的可不少，其中上進的倒也有，但不多。而無論如何，集團里總要有做實事的，那麼，有能力的人，就得替那些沒做事的補上去，加上集團本身就任務極多，這就對普通員工造成了很大的負荷和壓力。」

柏井一平輕輕抬頭，低聲說，「下雨了啊。」

「要到你說的那裡了。」尹澤聲音沉穩。他甚至都開啟了www.hetubook.com.com人生迴廊，提升感官，保證在安全速度內最快趕到目的地。

談到日本，就不可不提那座知名度極高，姿態優美的火山。

靜岡傍山靠海，交通便利，風景動人，是個踏青遊玩的好去處。但這趟，車裡的兩個人都沒有偷閑的意思。

柏井一平親眼見到了一個美好的人，從精神到身體都被割傷乃至殺死的過程。他以為自己這樣的人，條件差，學歷低，是沒辦法，才要靠這麼活著。

然後他看見了。

娛樂圈幾乎與名利二字掛等號，是離名利最近的地方，不像政商界，普通人逆襲走紅的概率和例子更大更多。

柏井一平則是完全的對立面。他出生在人口約莫只有三萬人的小城，從最南到最北只用走十五分鐘，為了所謂的出人頭地，憑著一腔孤勇而上京。

一對頭髮已泛花白的夫妻，牽著一個女孩子在散步。女孩好像還沒能自由活動，還拄著單拐杖輔助行走。陽光映照著有說有笑的他們。女孩臉色雖然還很蒼白，但在光的覆蓋下晶瑩剔透，好似帶著淡淡血暈的美玉。

簡單來講，可以撐得起「通信業財閥」的稱呼。

尹澤伸手，掌心裏沒有一丁點的涼意。他抬頭看著晴朗的天空，順便也看到了遠處的富士山，這般好天氣，興許東京也能眺到這裏吧。他說，「是啊，下雨了。」

「不知道。」柏井一平自嘲的說。這樣的行為，既愚蠢，也不真誠。外人聽了都會理解不了邏輯，像是耗子叼著食物放下，然後自我的想著，我應當還是個好人。

靜橋繪里的私人博客里，負能量的字詞逐漸蠶食了曾經活潑的行文，每天像是活在膠水裡的窒息，清晨也不再盼望醒來，不斷的在樹洞里哭泣。彷彿昔日那個在富士山下哼著歌放學的孩子是上輩子的事情。

『是的，我才扔掉。』系長淡淡的說。

『剛剛那個女藝人，是不是把寫有她電話號碼的紙條塞給你了？』女孩偷偷摸摸的低聲問。

『明www.hetubook.com.com天開始我就要調到其他部門了，很感謝您這麼久的教導，我會好好努力，不會給咱們系丟臉的。』女孩深深鞠躬。

尹澤自無不可，今天若加上返程，那就得開了有接近300公里了。這也許會是松岡禎丞一輩子都觸摸不到的距離。

『有不懂的事可以來問我，那邊都是生人，別這麼快麻煩他們。』系長頓了頓，『或者不想調動的話，我可以幫你說說。』

「電通敗訴，賠償了很大一筆錢。但我想，對父母來說，孩子的生命是再多的金錢也無法交換來的。」副駕駛那個戴高仿手錶的男人說著，「繪里一直沒醒來，醫生也不確定何時能醒。在醫院的日子，都很花錢。我每年會偷偷將現金放到她父母的門前，不敢見面。」

店裡交錯著嗦面聲，在角落的座位里，聲優撐著頭等餐，經紀人手肘枕在桌上，表情有點點寡淡。

『哈哈，不用啦，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業務服務的對象也不同，我也蠻想和其他企業的人員交流。說實在的……以前在電視上看還沒什麼，跟著您見了好多藝人，現在都沒新鮮感了。』女孩說。

「不要想別的，或許只是轉房，甚至是出院了。」尹澤及時走上來，安撫明顯不對勁的經紀人。

電通近乎徹底掌握了通信行業，包括政府宣傳，包括國內諸多集團的公關與廣告。公司決定著這些企業每年上百億円的宣傳費去向，而媒體又仰仗廣告費、贊助作為收入，因此電通也是電視台和報紙的衣食父母，公司稍微點點頭，媒體半年的收入就有了保障。

『你懂什麼，多少扳倒大人物的醜聞和證據是從枕邊的女人那傳出來的。既然是因利益而結合，那也必定會因利益和倒戈。』

「要這樣，持續多久呢。」尹澤開著車，直視前方問。

小汽車拐進居民區，最後緩緩的靠邊停在一個小道里。

「喂，走廊里不能這樣跑。」還被旁邊的醫師說了。

兩個性格、經歷、學識、理想、善惡、三觀都不同的和-圖-書人，卻機緣巧合成為上下屬。這或許也是東京這座紙醉金迷不夜城的魅力之一吧。

社員里也有很多其他各界，企業與政界高層的子女，利益穿插，脂肪厚若城牆，猶如一坨臃腫的巨人。

尹澤下車，靠了過去。

如今坐在自己對面的劍琦京香，時不時就喊自己是什麼什麼狗，是完全正常的。那個女人以及她當時負責的偶像團體，也差點被自己坑進合約打白工。事實證明自己的眼光完全沒問題，該團體現在存活的相當好。只是當初劍琦京香多留了個心眼，避免熱包子被狗吃了。

「我原本是有避免這種事發生的機會。面試的時候我就覺得她還沒有褪去大學里的熱情和真摯，如果不吃吃苦頭，是很難在公司里找到不眠不休的意義的。」柏井一平說，「她咧嘴而笑，臉上是令人害怕、無可挑剔的誠懇，我們通常稱之為，天真。」

……

靜橋繪里做不到這些，她無法誣陷別人，無法給別人挖陷阱，無法對同樣處境的人置之不理，換而言之，她無法傷害別人。

自打小起，長輩和師長，大都教導孩子們要與人為善，要積極向上，要有一顆美好溫熱的心與靈魂，要相信正義，要滿懷希望。

柏井一平彼時在公司內部見多了抱團站隊，在公司外部見識到了藝能圈的糜爛。他愈發的小心謹慎，想往上走，就要如履薄冰，在奸詐之上鋪層圓滑的偽裝，切忌相信什麼童話。

柏井一平曾任廣告部系長，儘管當時職務還很低，但作為部長門生，進入到領導層視野的優秀人才，依舊是要讓富士台、TBS的接待人點頭哈腰請入座的一介人物。

停好車子后，二人就在周邊的街道尋了間普通的拉麵店對付。

『這對自己也太殘忍了吧……不過這看起來確實很香，我能先照相嗎？』女孩拿出手機對好，『系長大人也別這麼嚴肅，笑一個。』

童話。

於是怒不可遏，拼了命也要替繪里和五郎吼叫出聲。

「去醫院吧。」柏井一平點點頭，放下空啤酒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