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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下(二)

作者: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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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天光初亮 第十二章 乍暖還寒(下)

第六卷 天光初亮

第十二章 乍暖還寒(下)

謝雲襟沒見到光,他有些顫抖。
「義倉?」瓦拉小祭不解,但聽出意思,「你是說『公獻』?」
謝雲襟將信貼身收好,向瓦拉小祭道謝,忽地想到什麼,說道:「我們明日離開,爹若來向小祭告別,小祭別把這事跟爹說,我還沒跟他商量呢。」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謝雲襟頭髮,兩眼含淚,溫柔無限:「爹會永遠照顧你。」
公獻就是薩族部落的義倉,每年十一奉獻后,再取十一儲存,經年累月,作為部落養育孤兒救急救難以及度過飢荒之用。雖然公獻有其用途,但部落的公獻常被當地小祭作為私產侵佔,花用一空也屬常事。
「還有誰在外面?」瓦拉小祭在屋裡喊著,謝雲襟走了進去。
文房四寶很早就傳來薩教領地,祭司院的書信往來都是用硃砂寫字,紅色代表火焰,火焰代表光,光代表薩神,這麼昂貴的東西在這也只有身份尊貴的小祭用得起。
謝雲襟覺得自己身上有某種東西被挑起,面紅耳赤,環抱著圖雅。他才十四,對男女之事尚且懵懂。
等待很煎熬,護送隊很快回來,過了中午,所有村民都出發了,金夫子趁機偷了把刀藏在皮襖中,與村民一同出村。
「我很高興我能報答他們的恩情。」圖雅笑著說,「我還能見到薩神,那很好,那裡有光,我到了薩神面前就不再是瞎子了。」
謝雲襟察覺圖雅的古怪與部落一定有關係,索性單刀直入:「怎麼了?你今天去村外做什麼?」
圖雅雙手捂著脖子,按壓不住的鮮血隨著脈搏噗、噗噴洒而出,空洞的眼神像是遙望著遠方,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只剩下絲絲氣音從喉管傳出。
「我不要!我好痛,好痛!爹、娘……我不想當聖女,我不想死……」圖雅哭泣著。
謝雲襟終於聽到金夫子語氣鬆動,稍稍放了心。
「不會,我們要去奈布巴都。」謝雲襟回答,「等你跟利茲成親,我會回來看你,他現在肯定每天都要抱著你了。」
圖雅臉一紅:「昨晚的事別跟他說,他要嫉妒的。」又道,「我要替他生十個孩子,他們會抓著我的手指頭,在我懷裡哭,身上有奶香味。我一天抱一個,一天換一個,就趕利茲去做工,用不著他了。」
這就是薩教的信仰?讓活人獻祭?
「你……你不要胡說!」這是圖雅從沒想過的,「瀆神是死罪!你是路客,來自信仰不堅定的盲玀之國,我原諒你,但你以後千萬別再說這種話。薩神……我們在薩神的照看下!」
「他要我幫他打獵,帶來糧食。」金夫子回答,「他會送我們路上所需的食物跟水,還有一匹驢。」
謝雲襟勸了幾句,圖雅仍不鬆口,他猛地看向一旁,柴火旁放置著火把,他提起勇氣抄起一支火把,喊道:「你真的想當聖女嗎?」說罷把火往圖雅手臂上燒去。
金夫子和顏悅色道:「雲兒,你想回關內,帶著這拖累回不去,讓他們一家團聚,這樣對她最好。」
「我待會下去攔阻他們,你想辦法說服圖雅。」金夫子道,「如果說服不了,我們會很危險。」
「對不起。流民們認為村莊違背刀秤交易,用你來騙他們糧食,所以屠村,你的親人都沒了。」
「還給流族就是。」謝雲襟道,「再一個月就開春了,還能再想辦法。」他忽地發現底下的人已經將圖雅扶起,他們將聖女綁到十字架上,在她口中塞上木枝束緊,避免聖女在慘叫中喊出不入耳的話。
謝雲襟知道什麼是刀秤交易,但村裡還有什麼好換的?雪災前都作不了刀秤交易,何況災后?
村子過不了這個冬。現在才臘月,大雪奪走村中絕大部分存糧,被雪凍傷的糧食正在腐壞。瓦拉小祭帶領村民在廣場上升起大火向薩神祈禱賜福,即便一言不發,謝雲襟都能感受到村裡沉甸甸的壓抑氣氛。
「我們要離開這了。」金夫子收拾行囊,嘴裏嘀咕著,「無論薩神還是佛祖,保佑我們不要遇到下一場暴風雪。」
「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明天一早送你回去。」謝雲襟扶著圖雅起身。
「對瞎子來說,白天晚上沒有分別,而且現在我爹不會管我,我要去哪就去哪。」圖雅勉強笑著,「我想跟你道歉,我不該不理你。」
「所有人都會死,初始、湮滅、回歸,我會在薩神的光芒下看星星,我能知道星星多美,我能聞星星的味道。」
到了這個時和-圖-書候,利茲終於出現了。村民讓路給他,他含著眼淚抱住圖雅嚎啕大哭。
「圖雅願意。」金夫子道。
「你想當祭司?」瓦拉小祭很訝異,「你這年紀進入祭司院學習太大了,而且你是旅客,來自蠻荒之地。你確定要進祭司院?」
這是盲信與無知!謝雲襟著急道:「就算真有薩神,聖祀也很少舉行了!流民們不該舉行聖祀,那是淫祀,不被允許!」
金夫子倒轉過刀身,喝道:「我剛才手下留情,再來可就要有死傷了。」他方才確實手下留情,要不現在地上起碼多七八具屍體跟七八個殘廢,而流民最重視人手。
「說,說你不想死!」謝雲襟拍打著圖雅的臉頰,「我不相信你真想當聖女!」
謝雲襟有些猶豫:「我有辦法。」
例如「救命」、「我不想死」之類,那多不虔誠?
「你真的想當聖女嗎?」謝雲襟將火把逼近圖雅。圖雅感受到熊熊烈焰,本能地感覺危險,手臂的灼痛讓她從酒醉中清醒過來。
再走一里,這裏應該能看見瓦拉小祭屋外的火光,祭司門前的火是永不熄滅的。
圖雅不是不被允許出村嗎?
可對手實在太多了,他又要保護身後的謝雲襟。
一條人影猛然持刀撲下,謝雲襟往前衝出,只衝到一半便覺雙腳酸軟,無來由的恐懼突如其來。金夫子已經與對方交上手,流族沒料到襲擊,兵器都放在一旁,金夫子連環幾刀砍傷了幾個人。
謝雲襟辭別瓦拉,回小屋路上見著剛從族長家離開的利茲,他雙手捂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走,謝雲襟不由得在意。回到小屋,又見到族長從自己家中走出,金夫子正在送別。
「你做什麼!」謝雲襟大為震驚,跳起來怒指著金夫子,「你為什麼!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討厭我?」他問利茲。
「你們要離開了?」瓦拉小祭道,「很遺憾這次沒盡到待客的責任,讓遠方的客人受到委屈。」
「我喜歡摸東西,也喜歡人家觸摸我,因為我看不見,只能聽,只能聞,只能摸……」圖雅道,「黑暗裡很孤獨,抱著人的時候能聞到更多味道,有更多感覺,去知道……我不是一個人,我旁邊還有別人。但爹很少抱我,娘也很少,其他人也不敢,只有利茲可以抱我。」
「利茲太輕佻。」金夫子搖頭,「他太年輕,愛嬉鬧,守衛隊是刀口舔血的活,他這種態度上戰場會很危險,我得糾正他,所以對他特別嚴厲。」
「小心些,打開就沒用了。」瓦拉小祭提示,「把信交給祭司院,他們會幫你安排參加考試。」
既然這麼想見薩神,為什麼不代替她去死?謝雲襟想著。
「不被允許的祭祀會觸怒薩神!」謝雲襟道,「這沒有用!薩神會生氣,會處罰你跟村民,還有舉行聖祀的流民!」
無論他怎麼說都沒用,圖雅不肯見他,而且村民們已經在準備,他們沒有絲毫愧疚,聚集在村前廣場,將弱小的謝雲襟擠在人牆外。圖雅走出時,他們上前歡呼,像在慶祝,有的人牽著圖雅的手,有人伏地親吻她的腳背,大家羡慕她即將回歸薩神身邊。
村民們齊聲歡呼,響聲雷動,謝雲襟更覺古怪,轉頭去看,利茲已經帶著圖雅離去。
圖雅道:「不是說快到了?我好累,手好疼……」
「怎麼了?」謝雲襟低聲問著,轉身將門掩上,避免驚醒金夫子,「很晚了,你怎麼能出來?」
「就是爹提議的。他也捨不得我,但這是為了讓村莊好過些。」圖雅低聲道。
就在謝雲襟不知道如何回答時,金夫子開口了:「村子沒了。」
「你說什麼?見薩神?」謝雲襟問。
「這是全村的事,不應該你一個人犧牲!」謝雲襟著急道,「村民還能打獵,還能挨餓,剩下一個月就入春了,可以去鄰村借糧,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借糧,他們不能強迫你……」
村民是默許的。
金夫子擔憂謝雲襟說出不該說的話,將他拉入小屋。
不能怕!謝雲襟連氣都不敢喘,怕一喘氣腳就軟了。他摔倒在柴火前,掙扎著站不起身。一名流族發現他,來不及拿兵器,一腳踢來,金夫子一刀劈中這人小腿,疼得他滿地亂滾,齜牙亂叫。金夫子用的是刀背,免得仇結太深,逃不出去。
「呸!呸!我詛咒你被寒冰凍死、你要在冰冷的河水溺死!我詛咒你!」圖雅朝謝雲和*圖*書襟吐口水,瘋狂尖叫嘶吼,她已經在絕望的深淵,尖叫聲在雪夜中凄厲如惡鬼,久久不絕……
金夫子一愣,望著謝雲襟:「你說什麼?」
首領一聲呼嘯,所有人退下,他自己戒備著金夫子,左手招了招,當即有人牽馬過來。三十餘人上了馬,剩下的步行,首領望了一眼金夫子與謝雲襟,一群人提著火把走了,一個不剩,金夫子總算鬆了口氣。
「你要被活活燒死!」謝雲襟低聲喊著,「你會死!」
圖雅摔倒在地,謝雲襟怒目望向金夫子:「不要再說了!」
謝雲襟翻來覆去,哪裡睡得安穩?他只覺得古怪,金夫子跟村民,甚至圖雅都古怪,索性坐起。
求援的村民帶來了很糟的消息,別的村莊也沒有餘糧可以借給他們。這個新年在愁雲慘霧中度過,冬天還沒走盡,播種的時節還早,就算播了種也不會這麼快長糧。
「流民沒有逃走,他們屠村,殺光了所有人。」金夫子毫無遮掩地回答,「你爹娘、你哥哥、利茲,連同瓦拉小祭,所有人都死了。」
金夫子問:「什麼辦法?」
圖雅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劇痛,大聲慘叫:「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找到了,是流族的聚集地!
他爬上十字架,取出塞在圖雅口中的木頭,手不停顫抖,十分慌亂。
「你?!」謝雲襟驚呼出聲。
「雲兒,你確定要救圖雅?」金夫子問。
溫軟的身子已經靠近,圖雅雙手緊緊擁著謝雲襟,她年紀較長,與謝雲襟身高彷佛,將頭靠在謝雲襟肩上,雙手在謝雲襟背上摸索著,探知,找尋,感覺,低聲道:「我喜歡被抱著,但利茲不願意,他怕自己忍不住。請你用力抱著我。」
圖雅哭累了,金夫子背著她找個隱密地方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圖雅急著回家,三人當即下山趕回村莊。
所有人都愣住,看著圖雅。
「利茲呢,利茲怎麼辦?他很喜歡你!」
「去睡覺!」金夫子低吼,嚇了謝雲襟一跳,他沒見過金夫子發脾氣。
因為圖雅的關係,來時走了半天的路,回程硬是走了一整天,天黑了,金夫子提著火把照明,藉著月光也算明亮。他們經過村外兩里那棵刀秤交易的矮樹旁,只見矮樹被砍成兩截,地上的堆石也被打亂。
金夫子像是想阻斷他話頭,吹熄油燈:「今天走了一天,累了。雲兒,睡吧。」
謝雲襟眨眨眼:「我不會其他工作,什麼都不會的就應該去當薩神的使者。」
「我來還書,爹說我們要離開了。」謝雲襟從懷中取出兩本破舊書籍,瓦拉小祭示意他放在書架上。
但有一百多人……他無法相信金夫子有辦法打倒這麼多人。
「爹娘和利茲都死了,大家都死了!」圖雅已經崩潰瘋狂,「你讓我懷疑薩神,你是惡魔,你動搖我的信仰!我恨你!我恨你!呸!呸!我唾棄你,詛咒你!」她不住朝謝雲襟吐口水。
圖雅的手順著他肩膀摸上他臉頰,停在謝雲襟嘴上,將之捂住。
「怎麼了?」圖雅問,她嗅了嗅,「我怎麼聞到燒焦的味道?」
謝雲襟一愣。
倏地戛然而止。
「什……什麼意思?」圖雅問。
謝雲襟已經很久沒磨過硃砂,那一小塊硃砂許久沒用,他費了番功夫才將之磨開。瓦拉小祭確認了謝雲襟的姓名,寫了封推薦信裝入信封上了漆印。
有一百多人吧,男女混雜,摟摟抱抱,極不莊重,還有抱著嬰兒餵奶的婦女,幾十匹馬被系在馬欄里,兵器則被閑置在地上,似乎懈怠了。
謝雲襟搖搖頭:「我爹跟我很感激小祭收留。」他停了一下,接著道,「我還有件事想拜託瓦拉小祭。」
「我以為我們要離開了,多問了瓦拉小祭一些事情,尤其沿路風俗民情,免得遇到危險。」
圖雅頓了好一會,忽然將身子靠近,低聲道:「抱緊我。」
是金夫子。
「我想更接近薩神。」謝雲襟回答,「能不能請瓦拉小祭幫我寫封推薦信,讓我能參加奈布巴都祭司院的考試?」
「閉嘴!」謝雲襟喝叱金夫子,上前安慰圖雅,「圖雅……」
「爹!」謝雲襟抓著金夫子的手臂。
首領揮揮手,流民們將高舉的武器放下,謝雲襟正幫圖雅解開束縛,沒發現他兇惡的眼神。
察覺到謝雲襟不對勁,圖雅問道:「怎麼了?」
金夫子節節敗退,長刀長槍不住刺來,他只能以強橫內力抵擋,手臂、和圖書大腿、肩膀多處挂彩,大喊道:「雲兒,快!」
圖雅喊道:「雲襟,我願意當聖女!」
只有用教義才能說服圖雅。
村民們歡欣鼓舞,甚至感動落淚,在族長的命令下將交易品搬運回村。謝雲襟跟金夫子沒有跟著回去,雪地上留有馬蹄印,他們默默跟上。
圖雅拄著拐杖快步離去,謝雲襟正要追趕,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他。
金夫子連環幾刀逼退幾名流族,但已經有人抄起兵器上前,情勢開始危急。
「我要當聖女,幫流族進行聖祀,換流族的糧食。」
謝雲襟心中劇痛難當,他沒料到會是這結果,哭道:「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不知道……」
謝雲襟沒法靠近圖雅,與流族的交易是不被允許的,刀秤交易進行時,兩邊人馬不能同時存在,護送隊離開后,圖雅會等來流民接走她,之後他們才能去拿取屬於他們的交易品。
謝雲襟終於挖出圖雅口中木條,因為喝酒,圖雅還有些昏沉,訝異問道:「雲襟?」
「救她!」謝雲襟抓著金夫子的手,「爹,想辦法救她!」
篝火後方立著個十字大木樁,木樁下堆滿木柴,圖雅坐在篝火旁取暖。她有些不安,一名壯漢遞給她皮囊,她喝了一口,露出嫌惡的表情,勉強喝下,謝雲襟知道那是酒,讓聖女死前少受點痛苦。
「死……死了……」謝雲襟聲音都在打顫,「就……就沒了!就沒有你了!」
「沒人強迫,我很願意。」圖雅說著,「我是個沒用的瞎子,爹照顧我,娘照顧我,哥哥也照顧我,村民對我很好,他們都很愛我,因為我是族長的女兒,所以才能活下來,受到這麼多疼愛。作為族長的女兒,為部落犧牲也是我的責任,我能為他們換來糧食,讓他們過冬,這很好。」
「當然知道,你以為我一早出去做什麼?打獵真能拿到這麼多食物?他們要仰仗我的功夫坐鎮,去跟流民談價碼。」金夫子道,「守衛隊都知道的事,村民一定也知道,族長說有糧時,誰問過哪來的?」
謝雲襟去拜訪瓦拉小祭,小祭正與族長討論部落要如何渡過這次難關,卡布斯與利茲守在門口禁止閑雜人等靠近,謝雲襟想了想,走到利茲面前。
那棵兩裡外的矮樹下堆放著許多腌制過的肉類和穀物,幾乎堆成座小山,尤其穀物對難以耕種的流族來說非常難得,必須用獵物跟其他村落換取,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弄來的,為了得到聖女,他們可說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手很痛嗎?」謝雲襟問。
「你為什麼要答應這種事!」謝雲襟著急,「你知道聖女會怎樣嗎?」
只是協助打獵就這麼慷慨?謝雲襟心下起疑,又問:「我在小祭屋外見到利茲,他說你欺負他,這是怎麼回事?」
「你為什麼要來救我?這很危險。」圖雅雖然眼盲,但方才激烈的打鬥聲她還是聽得見。
「我想去村外走走,我從沒去過村外。」圖雅回答,「這是我的願望。」
謝雲襟心底一陣顫抖,點了點頭。
他起身走到後方書桌,喚來謝雲襟:「幫我磨硃砂。」
族長從祭司屋中走出,對謝雲襟點點頭,又拍著利茲的肩膀:「來我家一趟,有事跟你說。」
金夫子帶回家的食物一天比一天少,謝雲襟正在成長,他儘力讓少爺先吃飽,起碼不餓,才收拾剩下的殘餘。
一名看似領頭的壯漢走近,謝雲襟認得他,他的頭髮紮成利落的十幾條長辮,留山羊鬍子,正是他們來村莊前遇見的流民。只見他吩咐幾句,有人為圖雅獻上肉盤,讓圖雅就著喝吃。
謝雲襟幾乎是用爬的爬上柴堆,圖雅側耳聽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謝雲襟邊爬邊喊:「圖雅!」
謝雲襟道:「族長呢?你爹不反對?」
「村裡的人不知道這件事嗎?」謝雲襟質問。
第二天一早,謝雲襟剛起床就往族長家跑,金夫子隨後跟上。
難得的,圖雅竟然沒在屋前幹活,直到黃昏才見著利茲挽著她的手從村外走入。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不讓我當聖女!」圖雅大聲尖叫,手杖拳腳全打在謝雲襟身上。謝雲襟抓住她手臂,那力量根本不是一個盲眼少女所有的,他使盡全力都壓制不住。圖雅張口咬在謝雲襟手臂上,謝雲襟只覺劇痛,要不是金夫子眼捷手快扣住圖雅下巴,她真會咬下謝雲襟一塊肉。
「你願意被燒死?」謝雲襟喊著,「你快說啊!」和-圖-書
「我們有糧食了。」族長大聲宣布,「有足夠的野味,腌制的熊肉、飛禽、兔肉,還有大量穀物,我們能撐過這個冬天!」
圖雅按住他的嘴:「小聲些。」
「我們明天不走了。」金夫子道,「族長有事請我幫忙,還會送糧讓我們過冬。」
他又問了一次:「雲兒,你真要冒險?」
金夫子放棄點火把,背起謝雲襟往山上奔去,繞過火光所在,找著個有遮蔽的高台朝下望。火光熊熊,大量火把和當中的篝火照亮營地,原來這有處山洞,想來流民就是將糧食藏在山洞中避開了雪災。
「村裡沒有義倉嗎?」謝雲襟詢問瓦拉小祭與族長,雖然知道這已是事後之言。
瓦拉小祭允諾,又勉勵他精研教義,為部落謀福,別學著別的小祭中飽私囊,尤其是瓦爾特巴都的小祭,簡直是教義蛀蟲,還有阿突烈巴都每一代殘暴苛酷的薩司,他說了不少五大巴都的故事,讓謝雲襟受用不少。
「圖雅不想見你。」族長說道。
「村裡要跟附近的流族作刀秤交易。」她低聲說著。
金夫子道:「少爺,這村子的事與我們無關,你不用過問。你如果不喜歡這村子,糧食到手我們就離開,上山找出路。」
「她是我朋友,我不願意!」謝雲襟第一次說出「朋友」這個詞,圖雅是他離開鬼谷殿後,除金夫子外說過最多話的人,她像自己一樣不見天日,在需要的時候恰當地作犧牲,甚至更可悲,將犧牲當作使命,連試圖衝出去一次都沒有。
柴火堆滿在圖雅四周,虔誠的流族趴跪在地,頭領誦念經文祝禱,以聖女代表流族子民傳遞心聲給薩神,告知他們所蒙受的冤屈以及對薩神的信仰,以免死後墜入冰獄。趁這空檔,金夫子指示謝雲襟往下方繞去,只等他一出手就去救人,謝雲襟按照吩咐繞至下方,尋個隱蔽處聽那首領祝禱。
圖雅當然知道:「我要去薩神面前,替他們向薩神訴說冤屈。」
「雲兒,先睡,剩下的事醒來再說。」
圖雅昏昏沉沉道:「你快走,雲襟!我願意為村子當聖女,我要去見薩神!我要看星星,我要抱著星星聞它的味道,那一定很好聞!」
「我們把糧食還給他們,再想辦法。」謝雲襟道,「往更遠的村莊借糧,讓金夫子教他們打獵。跑掉的牛羊肯定走不遠,能找回來,真沒辦法了你再死不遲。」
「我不要!」圖雅放聲大哭,燒傷的疼痛她無法忍耐,「我不要當聖女,我不要當聖女!我好痛,快放我下來,我不要當聖女!」她嚎啕大哭,「我不要當聖女!我不想死,我想活!……就算瞎了眼我也想活!」
謝雲襟道:「她是我朋友!是我第一個朋友!」
窗外積雪反映月光,彷佛有條人影從家門前經過。這麼晚了還有人?謝雲襟躡手躡腳起身,將窗推開條小縫,發現圖雅拿著手杖站在門口,正猶豫要不要敲門,他忙開門。
「族長來找爹做什麼?」他已經習慣稱呼金夫子為爹,即便在無人處,養成習慣才不會露餡。
「為什麼?」謝雲襟問。他看見桌上放著一大盤羊肉,還有稞糕、烙餅,村子已經缺糧,這個寒冬都無法撐過,怎麼還有這麼豐盛的食物?
第二天,金夫子領著十余名守衛出門。謝雲襟把書都還了,於是在村裡閑走。部落里每個人都在忙碌,修繕被暴雪侵襲的牛棚羊圈,將潮濕的穀物晒乾,凄凄惶惶,不發一言,這幾日都是這樣。
「他只能接受。我爹是族長,我還沒嫁給他,還不是他的財產。」
謝雲襟點點頭,坐下吃飯,沒跟金夫子說他向小祭拿了推薦信。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他總覺得金夫子有事瞞著他。
瓦拉小祭不是那樣的祭司,公獻的糧食被儲存在他家後院糧窖里,兩個鎖頭,他跟族長各自保管一把鎖匙。那裡早已打開,裡頭浸滿雪水,堆放著凍傷的食物、皮毛、粗布。
金夫子嘆口氣:「沒想他不受教,反而記恨。」又問,「你去瓦拉小祭那還書,怎麼去了這麼久?」
「她是個瞎子,沒有爹娘情人照顧,她活不下去,而且她恨你,她一點都不感激你。」金夫子柔聲道,「但是雲兒跟他不一樣,雲兒有爹照顧,爹會永遠照顧你。」
圖雅吃了一驚,推開謝雲襟。
謝雲襟又問了一次:「再說一次,你要不要當聖女?」
瓦拉小祭哈哈大笑,露出暴雪過後難得的笑容:「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個聰明的孩子,我沒見過像你這麼聰明的孩子,說不定你真能辦到。如果你願意,以後可以替我接手村落,我相信你能讓村落富裕,充滿奶與麵餅。」
利茲扭頭不理會,謝雲襟仍不死心,繼續追問。
謝雲襟一時不知所措。
察覺自己失態,金夫子撫摸著謝雲襟的頭:「睡飽了有精神再說。」
「利茲是挺愛開玩笑,圖雅也說他常常捉弄人。」謝雲襟附和著。
「聖祀要聖女自願才行,只要聖女不願意,聖祀就無法舉行。」謝雲襟道,「我要勸圖雅放棄。」
「什麼事?」瓦拉問。
「少爺,別管,這不干你的事。」
謝雲襟喊道:「圖雅,你真的想死嗎?你真的甘心獻祭?」
謝雲襟從腳底冷到掌心,又從胸口冷回腳底,他望著金夫子:「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你早知道流族會報復對不對?為什麼不告訴我?」
圖雅全身發抖:「你……你在說謊!你胡說!我……我不跟你說話了!」
謝雲襟強自鎮定:「沒什麼……」又道,「要不我們先在外面歇一晚,明天再回去?」
「嗯……很痛。」圖雅看不見路,山路崎嶇,她把灼傷的手搭在謝雲襟身上,用另一隻手持樹枝探路。
「那……村子怎麼辦?」圖雅問。
「但現在他也不敢抱我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圖雅低聲說著,「我想在去見薩神前,再好好抱會人。」
走了很長的路,往山上走,謝雲襟很著急,他還沒學會越是著急越要冷靜,即便他足夠早慧,仍得花上許久時間才能磨練出這本事。
「什麼意思?」謝雲襟問,「村裡為什麼會突然有糧,是不是跟你有關?我爹跟守衛隊今天去村外做什麼?」
圖雅將耳朵側了過來,凝神細聽。
一把長刀扔給流族首領,他揮刀上前,劈空聲凌厲。雖然他武功比其他流族好上許多,但金夫子不是一般人,如果夜榜在他正當盛年時排出十大高手,他一定也在榜上。
「沒有!沒有星星!」謝雲襟急道,「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沒有薩神呢?」
「你爹讓我丟臉。」利茲回答,「在廣場上練習時,他每次都叫我出來,藉著教功夫的名義羞辱我,嘲笑我功夫不行。」他說到這漲紅了臉,「他對其他人都很好,唯獨欺負我。」
「村子已經收了交易品。」金夫子道,「那是他們的過冬糧。」
謝雲襟心底一跳。
謝雲襟正覺古怪,金夫子領著守衛隊回來,進入瓦拉小祭的房屋。此時已是黃昏休息時間,已經有人開始伏地禱告,一會後族長也走出,在廣場上祈求薩神,謝雲襟跟著趴在地上。
祈禱過後,村民們聚集在一起,該是小祭講解經文的時間,今日卻是族長當先開口。
金夫子道:「我們糧食不夠,就算上山找路也走不遠,還得再想辦法。我想找個較大點的村落,在裡頭找活,等存夠糧食就上山尋路。」
「失明的人在這種苦地方不好活,是拖累,圖雅為大家犧牲,是值得欽佩的。」
「村裡怎會突然有糧?」謝雲襟問金夫子,「你們出去走一圈,也沒獵物,為什麼就有糧食了?是不是跟圖雅有關?」
「你會在村裡住下嗎?」圖雅問。
「假如經書上說的都是假的呢?這世上沒有薩神,死了就是死了,你會死得很痛苦,死後什麼都沒有!」謝雲襟道。
馬蹄印轉進一條山路,他們從中午走到黃昏,眼看就要天黑,金夫子正要點起火把,謝雲襟就看見遠方的火光。
「村裡的人要更努力一點!」謝雲襟道,「他們沒有儘力活著,雪災剛過,他們就想把圖雅拿去換糧食!」
謝雲襟替圖雅解開束縛,疼痛恐懼的圖雅捂著灼傷的手臂靠在謝雲襟懷裡大哭,金夫子替圖雅包紮傷口,那裡燒出好大一塊水泡。
金夫子道:「再等等,現在還不能離開。」
金夫子臉上露出古怪且難以言喻的表情,但謝雲襟沒看清。
「他們要動手了!」謝雲襟抓緊金夫子的手臂。
謝雲襟終於看清楚了,村莊沒了。村莊被火焚過,而火早已熄滅在冰天雪地中,他不由得停下腳步,不用進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圖雅的哥哥卡布斯和利茲與守衛隊上山打獵,兩天後才回來,收穫少得可憐,這不是他們擅長的。
應該有更大的義倉,謝雲襟想著。薩族部落相隔太遠,應該有更大、保護更好的義倉在每一地,但那不是他能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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