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貌合神離
第五章 貌合神離(上)
兩人來到一尊雕像前,是背叛者謬恩的雕像。謬恩本是親王,薩爾哈金一統草原時,他的哥哥尤斯率領草原上的部落組成聯軍對抗。後來謬恩背叛兄長,將哥哥的屍體沉入河中,自己代替哥哥成為新任亞里恩,也就是塔克這一脈,因此他的雕像才會出現在亞里恩宮中。
他說完,後退幾步,奔向前縱身一躍,左腳在牆面上一蹬,身子猛地拔高几尺,右手攀住牆,伸出左手道:「上來!」
王紅一家來到亞里恩宮已有月余,能走動的地方只有一條走廊。弟弟巴爾德悶得慌,對著姐姐就是一通脾氣。
巴爾德點頭。
「我要帶他去花園。」楊衍道,「這是楊衍哈金的命令。」
楊衍點點頭:「再等兩天。」
楊衍點頭:「應該是。」
他要去找哈克。高樂奇說他找不到哈克,楊衍懷疑高樂奇沒有盡心。
「你姐姐比你慌一百倍,她被發現就要送命,還會被嚴刑拷打。」楊衍道,「她就這樣熬過了八年。」
高樂奇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尤其他信奉公事公辦,要有足夠的休息才能辦好事情,每日酉時過後就回寢居歇息。這日楊衍起了個大早,問了守衛,守衛說高樂奇正與其他政務官議政,楊衍知道機會來了。他讓巴爾德瞞著王紅將衣服給他,那是一件連身斗蓬,以材質來說,挺奢侈的。
「亞里恩宮很大,巴爾德,你會迷路嗎?」楊衍問。
哈克見到楊衍,大喜過望,翻身下馬,四肢伏地,語帶哽噎:「神子果然沒忘記我!您果然來找我啦!」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如果被查出為奴隸贖身的並非該奴隸真正的主人,要以盜奴罪論處,這是重刑,除了已贖身的奴隸要回歸奴籍,還得賠償原主人一個奴隸,以及繳交巨額罰金跟坐牢。這刑罰是為了禁絕惡奴殺主尋人代贖。
楊衍領著巴爾德往花園走去,廊道上的守衛都投來注目,楊衍渾不在意,若有人上前盤問,楊衍便喝叱對方退下。他是古爾薩司認可的薩神之子,誰敢攔他?
何況,就算不提奴隸的事,以楊衍的身份獨行於大街上肯定也不是好事,高樂奇差不多該派人來找他了。
巴爾德吃了一驚,漲紅著臉:「她只大我幾歲,我也能去當火苗子。我能代替她去,但是爹不答應,祭司院也不答應,他們理都不理我。」
酒庄老闆狐疑道:「你該不會是逃奴吧?」
巴爾德很少來巴都,過去他住在奴居,只有幾次被使喚搬東西進城的經驗,他正悶得慌,忙不迭點頭。
「你想進巴都嗎?」楊衍問巴爾德。
哈克忍不住全身顫抖,忙道:「不用!不用!」他又起疑,問道,「神子身邊怎麼沒有護衛?」
「是保護。」高樂奇打斷楊衍的話,「保護他們。」
高樂奇恭敬www.hetubook.com.com行禮,詢問道:「楊衍哈金,您在這做什麼?」
「為什麼這樣說?」楊衍道,「王……娜蒂亞跟我走過英雄之路,我們同過甘苦共過患難。」
「不,她是您的手下,也是塔克亞里恩的手下,正如我與塔克的關係一樣。您跟塔克才是同伴,我跟娜蒂亞也是同伴,但我們跟你們不是同伴。」高樂奇道,「娜蒂亞的父母雖然受到保護,但他們還是奴隸,這點目前沒有改變。」
楊衍見哈克大哭,既好笑又有些感動,忙扶他起身,道:「哭什麼。」伸手向巴爾德索要酒囊。
巴爾德點頭:「是有些慌。」
「免除他們的奴籍。」楊衍道,「這應該不難。」
「就在外面,騎著馬披著斗蓬的就是。」巴爾德本想說自己已經是自由民,但奴印還沒除去,只得說楊衍是主人,心底不由有些忐忑。
楊衍道:「你就是我的護衛,走吧。」
哈克喝完一大口,有些微醺,這才道:「原來那些人是神子派來的?」
「打斷我說話,你也不是很恭敬啊。」楊衍皺眉。
楊衍笑道:「還要選日子?」
巴爾德正值血氣方剛,挺胸道:「怕什麼!」踏步向前。守衛意欲攔阻,楊衍稍稍提高音量:「退下!」兩名守衛不敢再攔,只能眼睜睜看著神子帶著巴爾德離去,一名守衛當即去通報高樂奇。
巴爾德正要上馬,酒庄老闆問道:「這是您的奴隸嗎?」
巴爾德咬咬牙:「我知道了。」
巴爾德正疑惑要怎麼證明,楊衍猛地伸手將他左肩衣袖撕破,露出了奴隸印記。巴爾德吃了一驚,楊衍指著前方一處酒庄道:「去買壺葡萄酒,要裝滿一皮囊。」
「我是問你。」楊衍道,「你能應付幾個守衛?」
「她本來就不在,我都快忘記她的長相了。」過了好一會,巴爾德才道,「她每次都說我沒用,說我幫不上忙,叫我乖乖照顧爹娘就好。我才不是沒用的人,我知道你們在謀划大事,我能幫忙。」
楊衍道:「我會拉著你。」
巴爾德也奔向前去,縱身一躍抓住楊衍左手,楊衍使勁一拉,巴爾德沒爬過牆,手一滑摔了下來,連帶著把楊衍也扯了下來。
幾天後,巴爾德偷偷摸摸找上楊衍,低聲道:「娘把衣服做好了。」
楊衍披上斗蓬,兩人穿過院子,一路上守衛接二連三來問,楊衍都說是隨意走走。
幸好沒受傷,楊衍拍拍巴爾德肩膀示意他不要氣餒:「再來一次。」
「要不你留在房裡等高樂奇吧,就說我跟巴爾德在花園。」楊衍也不睬王紅,徑自去了。王紅摸不著頭腦,只得回房間陪著父母。
「快去!」楊衍喝道,「記得千萬別泄露我的身份!」
顯然這個酒庄老闆認為這奴隸的和*圖*書華服有些不對,極可能是犯下了什麼罪行。巴爾德一時無語,只得道:「問這麼多幹嘛,我要走了!」
若舉報逃奴或盜奴的人,可取得盜奴者的部分私產作為獎金,楊衍與巴爾德穿著華服,瞧著就是有錢人,賞金定然豐厚。
馬約莫走了一刻鐘,在一棵大樹下,楊衍勒住馬高聲大喊:「哈克!哈克!草原上的暴風!哈克!哈克!」不久后,一匹馬從樹林深處轉出,興奮大喊:「神子!我在這兒,神子!」正是哈克無疑。
哈克喜道:「好!我再喝幾口!」仰頭又咕嚕嚕喝了幾口葡萄酒,滿臉通紅。他擦去淚痕,翻身上馬,酒氣湧起,意氣陡生,豪言道:「神子,我替您開路!」
高樂奇道:「我有話想與神子說,下回再喝方便嗎?」
兩人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外牆邊,牆高約兩丈,以楊衍的輕功肯定無法一躍而過,遑論巴爾德。
背叛者的後代……塔克的爺爺不也曾經想過反抗古爾薩司?
兩人正走著,見一隊巡城士兵經過,楊衍當街攔住。為首的隊長騎在馬上正要喝叱,楊衍除下斗蓬露出紅眼,嚇得那隊長就要當街下跪。楊衍向他索要馬匹,巴爾德不會騎馬,楊衍讓他坐在自己身後往城門走去,巴爾德左右張望,十分好奇。
「對你姐姐尊重些。」坐在高腳椅上的楊衍若有所思。巴爾德猶在叨念,楊衍忽地起身,道:「我帶你在亞里恩宮裡走走。」
「這是坐牢!」巴爾德喊道,「種青稞還能看見太陽!」
楊衍拍拍巴爾德的肩膀,笑道:「巴爾德,你先回房吧,晚些我再去找你。」
「你說你能像你姐姐一樣勇敢。」楊衍問,「想證明嗎?」
「要不,巴爾德留下來陪我吃個飯?」楊衍道,「我們可以喝點酒,聊聊你姐小時候的事,當然別讓你姐姐知道。」
「你知道你姐姐有多了不起了嗎?」
「可是……」
王紅追了上來,問道:「你這是在幹嘛?」
雖然楊衍是哈金,巴爾德心底還是有些不踏實,他終究當了一輩子奴隸,逃奴這種罪名深刻在他腦海里。他不知聽說過多少逃奴被抓后如何被虐待的故事,感覺肩膀上的奴隸印記特別醒目,似乎每個人都在看他,都想知道為何一個奴隸會袒露印記,卻又穿著華服。
「我明白了。」高樂奇又行一禮。
「執政官找我有什麼事?」楊衍一邊問,一邊隨性走著。高樂奇跟在他身旁,默然半晌后才道:「神子想帶娜蒂亞的親人走動,至少讓守衛跟著,他們會保護您。」
這倒是,以後得要王紅對自己尊重點才行,楊衍想著。不過他明白,高樂奇想要孤立自己,這讓他自心底產生厭惡。
「這座雕像背叛他的兄弟,亞里恩宮才換了主人。」和*圖*書高樂奇道,「娜蒂亞的利益是建立在家人身上。楊衍哈金,我是為了保護她們才收留她們在亞里恩宮。」
楊衍問道:「我派人找你,怎麼找不著?」
「這兩個守衛正好要值班,順路。」高樂奇指著身邊兩名守衛道,「你們該去值班了。」
「安全嗎?」巴爾德問,他有些緊張,「亞里恩宮的守衛肯定很嚴密。」
巴爾德正要指向楊衍,楊衍低聲道:「見識你勇氣的時候到了,上去揍他!」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能出門?」巴爾德不滿地問。
「你打算把他們囚禁……」
「只要祭司院將權力還給亞里恩即可。」高樂奇道,「打贏這場仗很重要。」
「城外。」楊衍回答。
巴爾德道:「至少一個。」
「走快些。」楊衍道。
「我是楊衍哈金。」楊衍道,「沒什麼不方便的。」
「跟爹學過。爹功夫很好,一般的守衛他能應付三四個甚至更多。」
這回巴爾德總算順利翻上牆頭,兩人一起翻過高牆,楊衍拉起斗蓬遮住頭臉,喊道:「跟著跑!」說罷快步跑入市集中。巴爾德緊跟在後,兩人轉入一條巷子里,巴爾德跑得氣喘吁吁。
酒庄老闆走到門口張望,問道:「哪個?」巴爾德忙跟了出來,卻不見楊衍,吃了一驚:「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很快就會回來。」
「你能幫上忙。」楊衍道,「但要瞞著你姐姐,她不會讓你冒險。」
「你學過武功嗎?」楊衍問。
「挺好,要是當初在英雄之路有你帶路就好了。」楊衍笑道,「他可以自己回去。我想他年紀夠大了,不需要人陪。」
他推開房門,門外的守衛立即肅立行禮。
巴爾德恭敬行禮,向神子致意,在兩名侍衛陪同下離去。
「帶巴爾德去散步。」楊衍問,「伯父伯母要不要一起來?」
楊衍點點頭,但他遮著頭臉,形貌可疑,酒庄老闆也不多問,哈腰鞠躬。馬匹走了不久,店裡奔出個夥計,往街道另一頭跑去,巴爾德瞧見,擔憂道:「他是不是要去通報刑獄司?」
喬是高樂奇的姓,高樂奇·喬是他的全名。薩教混有各式人種,有過半的人是將姓氏放在後方的。
「娜蒂亞是我們的同伴,她的親眷我們必須照顧。」楊衍道,「我讓你去贖她們一家人是解除他們奴隸的身份,而不是變成囚犯。」
楊衍道:「你姐為了救你們一家,才十歲就自願入關當火苗子。」
「你可以去,但我不會等你。」楊衍態度強硬,舉步就走。巴爾德有些遲疑,楊衍問道:「你怕?」
「你想幫你姐姐嗎?」楊衍問,「你要證明你是勇敢的男人。」
「你主人在哪?」酒庄老闆打了一皮囊葡萄酒,忍不住詢問。
「她一個人把這些事全扛了,回來就是一副都是我救了和圖書你們的模樣。」巴爾德道,「我用不著她救,我自己能救自己……我……我……」
「她打小就喜歡欺負我。」巴爾德道,「常常對我呼來喝去,我可是個男人。」
「這是你想喝的葡萄酒。」楊衍將酒囊遞給哈克。哈克沒想到楊衍竟還記得自己想喝紅色的酒,又喜又悲,一邊哭一邊打開皮囊,被果香一熏,咧嘴笑了,就著皮囊咕嚕嚕喝將起來。
「父神就是我的護衛。」楊衍笑道,「我們一起回巴都。」
楊衍在巴爾德耳邊低語幾句,巴爾德一臉迷茫。高樂奇得了守衛告知,快步趕來,楊衍見了他便不再說話。
高樂奇果然遵照諾言讓王紅一家人能在亞里恩宮自由走動。蒙杜克與巴爾德在王宮裡閑逛,處處都是驚嘆,但米拉很少離開房間,王紅叫她,她也推說懶。
馬匹離開巴都往郊區走去,巴爾德遠遠望見一堆帳篷聚集在巴都外,知道那就是羊糞堆。他從沒去過那地方,甚是好奇,忍不住多望幾眼。楊衍催馬快步賓士,料想這時候刑獄司與高樂奇的追兵都該來了,或許消息散播出去,來找他的人會更多。
楊衍停下腳步,怒目瞪著巴爾德:「你說什麼?」
巴爾德出門,不見楊衍,正焦急間,回過頭去,老闆仍狐疑地看著他。他不知該去哪找楊衍,只覺坐立難安,又擔心這老闆會不會派人通報刑獄司,若刑獄司來抓,又要如何解釋?
「我不會跟她講。」巴爾德興奮得眼中要放出光來,「楊衍哈金需要我做什麼?」
看來高樂奇沒說謊,是這草原上的暴風太過無影無蹤,楊衍寬了心,道:「我答應要帶你去巴都的。」
「我帶巴爾德去花園逛逛。」楊衍道。正要走出,守衛擋在面前為難道:「喬大人說他們不能離開房間……」
「這麼喜歡種青稞就回去當奴隸!」王紅罵道,「好了傷疤忘了痛,犯賤!」
王紅道:「你還不滿意?現在你不用干農活,每日好酒菜伺候著。」
巴爾德又道:「可我跳不過去。」
「奴印還在。」酒庄老闆問,「你主人在哪?」
楊衍知道這弟弟終究關心姐姐,只是性子倔,嘴硬。
「當然,他們的守衛很嚴密,但我不會找漏洞嗎?」楊衍道,「難道他們能派幾千人看守一座王宮?我看過他們的守衛巡邏圖,這個時間這裏沒人巡邏,他們要過一段時間才會發現。」
「我派人保護他回房。」高樂奇道。
「我們要去哪?」巴爾德問。
當下三人兩騎就要回奈布巴都,沒走多遠,酒庄夥計領著兩名刑獄司的人追來。當中一人見到巴爾德肩上的奴隸印記,勒住馬大喊:「你的主人呢?」又見到他身旁哈克臉上的流民冰印,登時戒備。
王紅急道:「你又想惹什麼事了?」
「這很容易,但不急,m.hetubook.com•com且無必要。」高樂奇道,「他們還必須被嚴密保護,您也需要一個控制娜蒂亞的手段。神子殿下,恕我直言,娜蒂亞是很危險的人,她今天對您的效忠完全緣於她的家人,而非您本人。」
「至少讓他們能在亞里恩宮出入。」楊衍道,「他們不是囚犯,就算不能像對待娜蒂亞那樣禮遇,也不能讓手下人拿兵器喝叱他們。」
「這裏現在沒有守衛。」楊衍道,「我們翻過牆就要儘快進巷道,才不會被發現。」
哈克訝異:「就是今天嗎?」
楊衍搖頭笑道:「不用,你們跟在我後面。」
「我們已經不需要娜蒂亞了。」高樂奇說著,「她現在毫無價值,作為智囊不夠優秀,武功低劣,甚至都不能說對您效忠,我常見她對著您大呼小叫。」
原來哈克早聽說了薩神之子降臨巴都的傳言,他是流民,打探消息不易,一時也難辨真偽,自也不敢上巴都相認。高樂奇派了大批士兵找他,哈克見來勢洶洶,嚇得躲入樹林,他號稱草原上的暴風,當真躲起來那是影都不見,幾十名士兵只得無功而返,如此來回幾次,就以為他不在此地或遭遇意外了。
兩人一路走至花園,時值八月,午後陽光正暖,巴爾德許久未出門,頓覺神清氣爽。他從未逛過這麼大的花園,富麗堂皇的庭院和難得一見的雕像畫作讓他滿是好奇,四處張望。
「保護到幾時?永遠?」
不一會,楊衍騎著馬來到,道:「上來吧。」
巴爾德張大了嘴,不明所以。
高樂奇優雅地鞠躬行禮:「是在下唐突。但我們是保護娜蒂亞一家人免遭祭司院報復。」
極少數情況下可以為奴隸贖身,通常是遇見了非常好的主人。主人向奴籍所辦理贖身需要繳交一筆昂貴的費用,奴籍所查明主人與奴隸的正身與交易關係后,就會在原先的火焰鎖鏈上新烙一個米字印記,作為去除奴籍的代表。
「怎麼老跟你姐過不去?」楊衍問。
楊衍問道:「心慌嗎?」
「你怕她在關內出事,你會難過是嗎?」楊衍語氣和緩下來,「別整天跟你姐吵架,以後你姐不在你身邊,到時你就該後悔了。」
王紅一愣,問:「方便嗎?」
巴爾德不明所以,只得乖乖聽話,右手不自禁地遮著左肩的印記。他一身華服讓酒庄老闆起疑,哪個奴隸主會讓奴隸穿這麼好的衣服?可要說是逃奴,這奴隸也太過大胆。
巴爾德挺胸道:「最茂密的樹林里我也不會走錯路。」
「沒人要她這樣做,是她自己要做的。」巴爾德賭氣回答。
「帶巴爾德出來走走。」楊衍道,「巴爾德,你先回房去。」
兩名守衛很是為難,過了會,其中一名道:「楊衍哈金請稍等,我們去稟告大人。」
巴爾德面紅耳赤,怒叱道:「當然不是,我被贖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