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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

作者: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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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節 道信

第一百七十九節 道信

緩步走到僧人的面前,蕭布衣學僧人般盤腿坐下,才發現僧人雖是蒼老,卻是矍鑠,或者可以說,他的力量在於他的精神。
蕭布衣有些驚喜道:「方才混亂嘈雜,我不慎丟失了點重要的東西。可能我誣賴高僧有些情急。不過他在當場,或許能給我指點明路,還請這位認識的仁兄帶我去找高僧,喂,仁兄……」
季秋駭然失色,『咕咚』跪了下來,顫聲道:「季秋一向對大人忠心耿耿,大人何出此言?」他說話的功夫,忍不住向地上那塊布望了眼,微風一吹,那張布有圖的一面正對著他,季秋看了一眼,也是變了臉色。
「怎麼會這樣?」季秋失聲道。
早有僧人帶著兩個市井之人到來,那兩人都是鼻青臉腫,卻都是怒目相視,顯然雖被大明寺高僧鎮住,卻還是心懷怨懟。
百姓一片嘩然,風向陡轉。
阿銹卻是壓低聲音問,「老大,藏寶圖丟了,你怎麼一點不急?」
「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國。」
世間變化往往發於一剎,就算蕭布衣也是多半沒有想到殃及池魚如此深遠,那面小販的爭吵,演變到如今高僧道歉也不過是一剎之間。
蕭布衣突然一摸懷中,臉上變色道:「糟糕。」
「他吃了我養的一隻鴿子。」那人道:「我向他討鴿子,他還打我。」
蕭布衣微笑道:「圖是圖,可並非藏寶圖。」
慧隱見到蕭布衣並不多話,誤以為他失財不喜,只好退了下去。四個倭人聚在一起,低聲議論,扭頭向棲靈塔的方向望過去,露出慕仰之色,卻是踟躕不前,顯然方才一事讓他們左右為難,又想入寺,又怕再起爭端。
僧人搖頭道:「不知道。」
廝打的兩人也是訕訕地分開,幾個僧人並不停留,徑直來到道信面前,為首一僧寬臉大耳,稽手道:「樹下坐著的可是道信高僧嗎?」
僧人緩緩道:「軀殼強而魂魄易悟。」
「大師是眾生?」蕭布衣又問。
季秋汗水流淌下來,「屬下不敢妄言。」
道信不語,僧人不以為忤,只是道:「貧僧沗為大明寺主持,法號苦禪,今日得見高僧,不知高僧可有暇入廟中論禪?」
王世充陰沉著臉,雙眸緊緊地盯著季秋的表情變化,「你說蕭布衣每晚都在看這圖看個把時辰?」
季秋慌忙把自己派出假和尚挑水,借衝撞的機會取了蕭布衣褡褳的事情說一遍,王世充眼睛半睜半閉,良久才道:「這事情有兩個可能。」
慧隱見到蕭布衣不解,解釋道:「白西皇帝就是敝國之主對貴國皇帝尊稱。」
兩個手下上前一左一右地抓住他的手臂。假和尚愕然,失聲道:「大人……」他話音未落,就覺得左右肋下一涼,低頭望過去,見到兩把匕首幾可沒柄,不由想要放聲高呼。一個手下早早地掩住了他的嘴巴,拔出匕首向他脖頸上劃去,另外一人卻是牢牢地抱住了假和尚,讓他掙扎不得。
苦禪只能苦笑道:「如此說來,倒是貧僧著相了。」
「吾本來茲土,傳教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這本是達摩祖師的一首偈子,如今明白偈子寓意的或少。可蕭布衣卻知道達摩偈語預見的準確和遠慮。
倭人猶豫下,「貧僧慧隱。」
阿銹微有不耐道:「蕭老大,你……」
高僧甚為歉然,手忙腳亂地幫蕭布衣拂去前襟的水漬,蕭布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大師不用慌張,沒事的。」
道信卻是望著其中的一人道:「你為什麼生氣?」
道信環視一旁眾人,輕聲道:「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佛性不從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時和圖書。放下心魔,你等就是佛!」
蕭布衣聽到道信兩個字的時候,施禮的身形有些僵硬,差點跪倒在地,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遇見了道信!那個就算虯髯客都是推崇想見的道信,那個禪宗的四祖道信,那個千百年還是被人瞻仰傳誦的道信!
僧人低聲道:「若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若知來世果,今生做的是。」
「謝大師指點迷津。」苦禪雙手合什,一樣跪了下來,滿是恭敬。
見到他們的眼神,只覺得是一種敬仰的壓力讓他們難以前行,蕭布衣心中微動,暗想難道他們也認識道信?大和國素來敬仰中原的文化,佛學當然也是他們想要學習的對象,這麼說他們想要向道信求經?
蕭布衣沉默良久,默默咀嚼著僧人的幾句話,一時間竟然痴了。
「還不快給神偷酬勞。」季秋吩咐兩旁的手下道。
「你,我。」僧人輕聲道。
他們二人唯蕭布衣馬首是瞻,見到蕭布衣不慌不忙的樣子,雖然疑惑不解,卻也並不衝動。
跪下二人哭泣道:「可是大師,我等難以寬恕自己。」
他久經磨難,見因斷果,從不懈怠,只是扭頭望見道信的無動於衷,靜如止水,不由心中一陣惘然。
季秋嘆息聲,「我也不想殺你,只是這次不能不殺你,你們把這處理下,不要留下任何痕迹,這個人以後就在揚州不會再現。」
他說話並不高聲,更無感情,只是平平淡淡中自有一股讓人心靜的力量。
蕭布衣又是輕輕嘆息聲,想起自己兩世為人,對僧人所說大有感觸,「那還請問大師一句,你我死後向何處而去呢?」
季秋摸了把汗,不敢多言。
「你說什麼,你信不信我打你。」有人曉之以理。
苦禪詫異地望了蕭布衣一眼,這才發現能和道信論禪的果然非同凡響。
蕭布衣目露迷惑之意,「請問大師可知魂魄何在?」
「大人的意思是?」季秋不解道。
蕭布衣微愕,見他年幼,倒也並不失禮,「敢問師父的法號?」
蕭布衣心中微顫,止住腳步,循聲望過去,只見到不遠處大樹下坐著兩僧!年少的僧人膚色黑幽幽的發亮,眼眸黑白分明,煞是靈動。年長僧人僧衣敝舊,一缽一衣,修頭陀行,樹下止,露地坐,雖是瘦弱,身材稍矮。蕭布衣一眼望過去,只覺察到他目光柔和,卻有看穿世態苦情之意,瘦弱的身軀卻有著難以名狀的力量,不由呆立在那裡。
「你覺得我會信?」王世充怒容去了,反倒更讓人心寒。
小和尚也是望著蕭布衣,雙瞳中神采閃現,和他自身的瘦弱相對是大相徑庭,「你是蕭布衣?」
大師慈悲為懷,卻是拎著兩個木桶飄然而去,不再理會這塵俗之事,四人倭人卻是身陷百姓的海洋,差點沒有被唾沫星子淹死。
這是大明寺,高僧又是很有禮貌,眾人當然都是不會怪責,卻是一致的把矛頭指向四個倭人,說他們走路不長眼睛,衝撞了大師,當然也衝撞了他們這些人。
兩手下應是,季秋卻是上了河邊等待的一艘小船,渡到對岸,走了不遠,見到一人憑山而立,金髮魁梧,恭聲道:「王大人,季秋幸不辱命。」
「有時候,你說了,別人也不知道你想什麼的。」蕭布衣微笑道。
苦禪倒也心量寬宏,一旁的僧人可沒有他的好脾氣,一人上前道:「聽聞道信高僧舌燦蓮花,貧僧空智,有膚淺佛理請教。心,佛,眾生三者為空,萬物為假,是以世間無善無惡,無施無受,一切皆空,不知道對也不對?哎呦,你幹什麼打我?」
『嘩』的一聲響后。百姓們如同潮水般的退卻。蕭布衣有些無奈,聳聳肩頭。www.hetubook.com.com
王世充望了他一眼,「不過這種可能我是不信的,不知道你信不信?」
那人駭然,吃鴿子的也差點吃掉舌頭,道信卻是揮刀輕划,已經刺入自身的小腿肚中,鮮血濺出,道信似不覺疼痛,只是雙目卻又有了看透苦情之意,手腕輕翻,已經割下一塊肉來。
布上畫的圖筆法細膩生動,季秋卻一眼就知道絕非什麼聖旨,只因為那圖上的人物栩栩如生,一男一女摟在一起,卻是幅活色生香的春宮圖。
慧隱見到蕭布衣言語淡淡,只以為他是譏諷,有些慚愧之意,「只怕那和尚早走的遠了,因為我等的緣故,讓公子失了財物,貧僧實在不安之至。」
仁兄不等蕭布衣靠前,已經迅即地退後,轉瞬不見,蕭布衣目光一掃,「哪位……」
兩兄弟面面相覷,搞不懂這個老大到底想著什麼。
「這麼說只剩下第二種可能。」王世充喃喃道。
「你小子莫要亂說,褻瀆了神靈聖僧。」有人動之以情。
「啊?!」二人都是大驚,第一時間想到藏寶圖丟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蕭布衣心中一動,心道原來這個小和尚果然就是禪宗以後的五祖弘忍,他年紀雖幼,可是老成之下,絲毫不讓道信。他們知道自己,可是遇到虯髯客的緣故?
那人迴轉身來,正是王世充,見到季秋手上的褡褳,饒是奸狡,也是難以抑制興奮之意。接過褡褳的時候問了句,「你可看了裏面的東西沒有?」
「你不服他吃你的鴿子,他也是怨氣難平。」道信輕聲道:「口舌之欲,何至如此,不如就這麼算了如何?」
一時間指責和唾沫橫飛,眾人看樣恨不得把蕭布衣當賊抓起來。四個倭人得以逃脫,先是擠了出去,卻並不遠離,只是在不遠處望著。
二人怔住,道信卻是緩緩地挽起褲管,望向蕭布衣道:「蕭施主,請借刀一用。」
蕭布衣怔了下,「白西皇帝?」
蕭布衣擺手止住,沉聲道:「阿銹,和高僧見上一面,前生也好,今生也罷,都是緣分,你莫要……」
達摩東渡建立禪宗,提出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地法義,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經由慧可,僧粲,到了道信后,已是四代,也就是說眼前的道信就是禪宗四祖。禪宗經由道信,再由弘忍發揚后,終在中土開花結葉,成為中國佛教最大的宗門。蕭布衣從未想到,道信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道信本該就是這樣的人!
◇◇◇◇◇
蕭布衣這才明白,原來大隋時候的倭人,地位並不算高,就算市井之人也能大聲叱責。
蕭布衣不解其意,卻是解下佩刀奉上。道信端坐樹下,望著失去鴿子那人道:「你讓我賠,貧僧身無長物,唯有一衣一缽而已,既然如此,不如賠你鴿子大小的一塊人肉如何?」
他扔在地上的錢財足夠買幾十隻鴿子,可是望著血淋淋的那塊肉,沒有人能言。
王世充眼中閃過狐疑,臉卻緩和起來,「你把事情的經過和我詳細說一遍。」
失鴿子那人『咕咚』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大師,我錯了,我錯了,這些小人還不起。大師以身教化我等,只是我等罪孽深重,不可寬恕。」
「我在佛國。」僧人回道。
「因為我還沒死。」僧人本是雙目微閉,聽到蕭布衣地嘆息之時陡然睜開,目光中神光一閃,彷彿穿透了蕭布衣般。
「不丟就是丟,丟才是不丟。」蕭布衣含笑道:「今日我丟了錢,說不定晚上會十倍的返回來。」
失鴿子之人牙關打顫,已不能言,道信輕嘆道:「原來還不夠。」他話一說完,又是揮刀入肉,一人已經和*圖*書撲了上來,牢牢地抓住道信的手腕,痛苦喊道:「夠了,夠了,大師莫要割了,我錯了,我錯了。」
苦禪望了一眼旁邊的蕭布衣,搖頭道:「高僧辛苦,和他論禪的事情交給別的僧了。」
空智跳了起來,捂著腦袋,一顆小石子落在地上。道信不答,投石的弘忍卻是笑道:「既然一切都空,那何來的痛苦?」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僧人望了阿銹一眼道:「普通人遇緣不得,得道者隨緣不變,施主不必責怪。」
「可老大你還丟了錢。」周慕儒有些心痛道。
季秋只能搖頭道:「我也不信的。」
法琳愕然,半晌施禮道:「謝大師。」
蕭布衣心道這個僧人倒也很有良心,可你也不賠我錢,不安有什麼用。不過這僧人看起來並不聰明的那種,唯唯諾諾,倒也少見。
四個倭人都是面紅耳赤,連連解釋自己無心,賣茶水的再次跳出來證明自己方才的正確,百姓亦是指指點點,滿是不滿。
空智暗笑,道信卻是嘆息道:「血肉淋漓味足珍,一般苦痛怨難伸,設身處地捫心想,誰能引刀割自身?你們都是怨氣難伸,可眾生平等,只為一己之欲,被人吃下的鴿子又能找誰訴苦?」
蕭布衣沒想到得到這種答案,嘆一聲,「大師也不知嗎?」
「師父正與人論禪。」弘忍一旁道。
◇◇◇◇◇
「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國……」蕭布衣也是喃喃念了一遍,忍不住問道。「不知大師是在哪裡?」
「那我們好像都在地獄。」蕭布衣皺眉道。
眾人都是愣住,面面相覷,一人道:「這裏既然是大明寺,那人當是大明寺的高僧無疑。」
蕭布衣又是沉吟良久才道:「今日有幸得見大師即是有緣,布衣斗膽再問一句。」
大師不顧,毅然幫蕭布衣拂去前襟的水漬,扭頭望向眾人,雙手合十施禮道:「方才是小僧的不慎,還請眾施主莫要怪罪。」
季秋轉過身來的時候,笑容滿面,「揚州第一神偷果然名不虛傳。」他伸手接過假和尚遞來的錢褡褳,捏了下,面有喜色。雖然沒有打開看看,可是感覺到裏面的確有塊布的。
蕭布衣雖說丟了東西,卻不著急尋找,信步向前走去,慢慢人跡少了些。正想著那個假和尚把圖帶回去是什麼表情的時候,只聽到耳邊有一人喃喃念道:「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
「大明寺的都是高僧,空即是財,財即是空,怎麼會偷了你的錢財?」有人口吐蓮花,覺得說出妙語,洋洋自得,環顧四望,只想聽到旁人說聲高見,哪管蕭布衣丟了什麼。
季秋強忍住想要去看的衝動,只是看著王世充的臉色,他以為王大人見了后多少會欣喜若狂,沒有想到王世充只是看了一眼,臉上就是大為錯愕,錯愕變成疑惑,疑惑變成了陰沉,陰沉又變成了勃然大怒,伸手將那塊布擲在地上,怒聲喝道:「季秋,你敢耍我!」
假和尚腳步輕快,繞著大明寺到了後面的圍牆之處,那裡頗為僻靜,人跡稀少,不過有條小河圍繞,風景頗佳。一人臨水而立,身邊站著兩個手下,官威十足。假和尚快步上前道:「季大人,東西取到了。」
蕭布衣有些意外,「還不知道大師也是個僧人。」
「你自悟得,何來指點。」僧人眼中終於露出一絲暖暖之意,盤膝閉目,不再發一言。
道信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假和尚大喜拱手道:「謝大人。」
那人除去斗笠,露和*圖*書出光頭,含笑道:「貧僧乃大和國僧人,久仰大隋文化,這才和師弟廣齊前來,承白西皇帝召見,有感貴國文化精深,敬仰貴國風俗人情,在這裏也是呆了數年了。」
道信望了法琳一眼道:「恐怕是道友的心在動吧?」
「蕭老大,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周慕儒悶葫蘆一樣,終於忍不住地問。
阿銹和周慕儒齊聲問,「老大,怎麼了?」
僧人頷首。
「謝大師指點迷津。」跟著跪的是法琳,空智,然後是圍觀的百姓人等,四個倭人也是早早地五體投地,已不能起!
「哪兩個可能?」季秋顫慄道。
「我懷中的那幅圖不見了,還有點錢。」蕭布衣皺眉道。
他聲音極大,眾人都被他嚇得不輕,忘記了責怪倭人,都是望著蕭布衣,不知他所謂何事。
僧人微笑地望著蕭布衣道:「佛性是常,心是無常。」
季秋微寒,搖頭道:「回大人,沒有大人的吩咐,屬下不敢擅自觀看。」
周慕儒搖頭不解道:「這好像說的不對吧,不說別人又知道你想什麼,山寨都說我是悶葫蘆一個,我倒是羡慕蕭老大你的口舌之利。」
三僧領悟不同,空智卻是不服道:「大師,我常聽人說,理不辨不明,方才那裡有人打架,大師不知道可用何法勸解?」
僧人點頭,「你我都是眾生。」蕭布衣心中有些恍惚,「那誰是菩薩?」
蕭布衣解釋道:「大師是說,禪門無言,徒呈口舌之利,不過是微不足道罷了。」
「很好,你很好。」王世充點頭,頗為滿意,倒轉褡褳,把裏面的銅錢銀豆倒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取了塊布出來,迫不及待地望去。
蕭布衣懶得多問,「那多謝高僧指點迷途。」
空智口訥不能言,只能退下,道信卻是輕聲道:「窮諸玄辯,若一毫致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
蕭布衣心中顫然,終於明白僧人之意,緩緩起身。深施一禮,「多謝大師,還不敢請問大師法號?」
「吃你一隻鴿子有什麼了不起,虧我們是多年的街坊,」另外一人不服氣道:「你的鴿子我不吃,也有別人吃的。」
蕭布衣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甚至可以說他的表情有些肅穆。
想到眼前的僧人即是道信,蕭布衣不由望向他身邊的那個小和尚。
苦禪若有所悟,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別人不是我。」道信終於道。苦禪為之一滯,半晌才道:「高僧若想為這人講禪,如今太陽高照,寺外頗苦,還請高僧入寺內為好。」
喧嘩吵鬧越演越烈,這本是尋常的市井之事,天天都有發生。陡然間大明寺中傳來一聲鐘響,有如天籟之音,轉瞬吵雜逐漸平息了下來,緊接著是一陣騷動,然後就是難以置信的沉寂。
蕭布衣若有所悟道:「無常和常有何差別?」
僧人見到蕭布衣望過來,神色不變,只是繼續喃喃念道。
空智洋洋得意,只想見到道信出醜,苦禪卻是低聲喝道:「空智,出家人有了逞強之念,就是壞了修行,你如此……」
蕭布衣輕輕嘆息一聲,「大師佛法高深,布衣不明。」
苦禪身邊還有個高高大大的和尚,卻是身著黃巾道服,未免有些不倫不類,稽手道:「貧道法琳有一事請教大師。」見到道信不語,知道這和尚惜字如金。法琳指著道信身後的大樹道:「這風吹樹動,不知道是風動還是樹動?」
佛國地獄,無非就在你我的一念之間,可是他現在是在佛國還是地獄?
「這位公子,那個和尚應該是向東的方向去了。」百姓退卻,一個倭人才敢上前道。
他們要說偷是不如假和尚的,可要說是殺人,假和尚卻是遠遠hetubook.com.com不及他們。假和尚本想發筆橫財,哪裡想到橫禍陡生,軟軟倒下來的時候,一雙死魚般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季秋,似乎想要問為什麼。
僧人注視蕭布衣道:「寒時水是冰,暖時冰是水,迷時結性成心,悟時融心成性。佛性是常,心是無常,這佛國地獄,無非就在你我一念之間。」
「這第二種可能就是你們的跟蹤早被他發現,他知道你們要取圖,所以特意放了幅春宮圖在錢褡褳裏面。」王世充嘆息一口氣道:「他想讓我們知道,他是在開我們的玩笑。」
「貧僧道信。」僧人合上雙眼,彷彿睡了過去。
「就是方才混亂的時候,出寺的時候還在。」蕭布衣雙眉一揚,大聲道:「定是那和尚偷了我的錢去!」
蕭布衣不知道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舉目望過去,發現大明寺出來了幾個僧人,快步向這個方向走過來。尋常百姓都識得這是大明寺的高僧,都是慌忙拜神仙的一樣跪倒。
「眾生有別,眾生無常,心即是佛,佛在心中。」蕭布衣若有所悟道:「多謝大師指點。」
蕭布衣並不急於追趕,含笑問道:「請問仁兄貴姓。」
「你說算了就算了?」沒鴿子之人哪裡管什麼高僧,高聲叫道:「你可知道我那肉鴿子很值錢的,他不賠我,你賠我好了。」
「我叫弘忍。」小和尚也學師父般的坐著,喃喃道:「你果然是蕭布衣。」
跪泣二人心中前所未有的震撼,磕頭道:「謝大師指點。」
他是揚州城偷王之王,雖然不知道蕭布衣懷中何物,可卻知道取了蕭布衣懷中之物,得到的報酬只能用豐厚一詞來形容。他也不去看錢褡褳裏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只是捏捏,掂量下分量就知道錢絕對不少。可錢褡褳中錢雖然不少,他卻不想打開,只是因為行有行規。他既然答應了別人取物,當然要原封不動給主顧才對。
「一種可能就是蕭布衣此人有怪癖,每晚看的都是春宮圖。」王世充淡淡道。
正沉吟是否詢問虯髯客下落的時候,大明寺的方向突然傳來喧嘩一片,蕭布衣沒有道信弘忍的沉穩,扭頭望過去,見到好像有人在那裡扭打。轉目之間,才發現那四個倭人並沒有走,只是望著這個方向,一點點地挪過來。
阿銹周慕儒在蕭布衣走過來的時候,都是影子般地跟在蕭布衣的身後,聽到二人對答,都是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我在地獄。」僧人低聲道。
潑水的假和尚借幫蕭布衣拂去水漬之際,巧手取了蕭布衣懷中的褡褳,不由洋洋得意。做他這行的手法極快,障眼法之下要取別人身上之物實在是輕而情。想起蕭布衣的大度,假和尚就是想笑,這年頭,好人不吃香,小偷活得爽。
抓住道信手腕之人卻是吃鴿子那人,他抓住道信的手腕,雙目紅赤,回頭望向失鴿子那人,「我錯了,我賠你,我賠你。」他發瘋一樣的翻遍身上東西,將銅錢貴重之物統統丟在地上,大聲問道:「這些可夠了嗎?」
道信輕聲道:「佛在心中,何分寺內寺外?」
蕭布衣有些不解,卻又有些恍然,想想又問,「請問大師,這世上可有前生來世?」
眾人驚駭不能言,空智也是臉上失色,不能言語。道信卻是托著鮮血淋漓之肉望著失去鴿子那人道:「這些可夠嗎?」
藏寶圖有真假之分,和尚亦是如此。
季秋轉瞬明白王世充懷疑什麼,磕頭如搗蒜道:「王大人,無論這褡褳裏面是什麼,季秋沒有大人吩咐,絕不敢擅自打開看的。屬下跟隨大人多年,以大人為重,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王大人的信任更為重要呢?」
蕭布衣皺眉道:「不敢問眾位,方才過去的是大明寺的哪位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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