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李世忠叫了一班心腹，在自己的大宅里「會議」。

這番事後再看猶如痴人說夢的話，李世忠展信之時，可是顯得頗有道理。李世忠不是沒有動過心，但他的眼界，畢竟不是張六可比，曉得勝算難定，躊躇再三，謀之於心腹部下，下面的人，卻是一面倒地認為，劉長佑在直隸折騰，關兩淮一根毛的事兒嗎？刀子沒有切到自己身上，幹嘛好好兒的日子不過，去為別人火中取栗？

愈想愈是擔心。

……

英翰和其心腹熱烈討論伊克桑「赴本任公幹」事宜的時候，李世忠和他的心腹也在做類似的事情，只不過氣氛、心境大異就是了。

這反是不能造的了，可人家如果真的下刀子切肉，又該怎麼辦呢？

那個時候，李世忠是真動了心的，打算真的應張六之邀，「共襄盛舉」。不過，他下面的人，意見分歧太大，他的勢力，也比較分散，不是旦夕之間，就可以召之即來的，因此拖拖拉拉，一直沒有定規。

混了這麼多年，大風和*圖*書大浪也經過了不少，李世忠還是有眼力價兒的：捅出這麼大簍子，劉長佑居然沒受任何處分，證明朝廷是支持整頓鹽務的，呃，真的不會「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嗎？

李世忠接過來，對準了火，「沙、沙、沙」地抽了起來。

部下們的話是有道理的。根據以往的經驗，整頓鹽務，都是一省或者一個總督的事情，從來沒有過在全國範圍內同時整頓鹽務的。張六信上說的「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唇亡齒寒」什麼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李世忠一口氣抽完了一筒煙，放下煙槍，喝了口熱茶，閉上眼睛，鼻孔中徐徐地噴出白色的煙霧來。

就在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的時候，傳來了伊克桑「赴安徽本任公幹」的消息。

又說，在「年關交臨之際起事」，朝廷必措手不及，我等「直搗清庭」，將「大小酋首一鼓盪之」，「蛇無頭不行」，必致「天下大亂」，「義兵蜂起」，我等「首倡大義，和-圖-書傳檄英豪」，則「大事諧矣」！

更加沒想到的是，張六居然勢如破竹，一路打到了京畿的邊兒上！

煙霧終於噴完了，李世忠長長地出了口氣，坐起身來，說道：「這個事兒，該怎麼看？都說說吧。」

張六舉事之後，和李世忠的聯繫，不但有沒中斷，還更加緊密了。信使絡繹於途，信中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反覆催促李世忠「舉兵呼應」，口口聲聲，事成之後，還是要「奉壽王為共主」的。

此時，李世忠躺在左邊的條褥上，右邊的條褥，坐著他的一個小妾，綽號「小白晶」的，細皮嫩肉，小手小腳，地道的「揚州瘦馬」出身。

白得好像透明的頸子晃過眼前，有的人，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她牽著，頭也一路地扭了過去，待她出了門，才醒過神來，喉頭咕嘟一下，吞了口涎水，心裏說道：這個小騷娘們！如果放在老子身子下邊兒……

李世忠心中大動：莫不成，張六這小子真能夠成就大事？！

煙榻是一張中西合和*圖*書璧式樣的大銅床，床中間橫置一個煙盤，煙盤兩邊，各鋪了一條碎花湖皺面兒的被子，疊成條褥，上面各擺一隻大迎枕。

張六這個大字不識一籮筐、一身海鹽味兒的大老粗，不曉得請誰寫了封很紮實的信，上面說，劉長佑整頓長蘆鹽法，「剝皮噬肉，敲骨吸髓」，兄弟們是沒有活路的了。又說「今之長蘆，明之兩淮」，咱們是「唇亡齒寒」，希望「壽王」能夠「南北同舉，共襄大業」，事成之後，願意「奉壽王為共主」。

想來想去，真要造反，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張六們大清河的下場。

「幸好」過了，擔心上來了：真的不會「唇亡齒寒」嗎？

英翰方面的疑心不是沒有道理的：張六起反，確實聯絡過李世忠。

有道是「殺人放火受招安」，沒了後邊兒「招安」這條退路，前邊兒的「殺人放火」，可就不好玩兒了。

大伙兒做賊心虛，本能地覺得，伊克桑此行，怕有不利於己之處，過來會議的時候，心境是比較和_圖_書壓抑的。「會議室」的光線本來就不如何充足，兼之煙霧氤氳，更加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

「小白晶」右手一支煙簽子，左手一支象牙小砧，在水晶煙燈上打著煙泡。只見她一邊兒打，一邊兒卷，兩隻白|嫩的小手上下翻飛，手法極其熟練，不一會兒便打成了一個又黃又松的大煙泡，然後，將煙泡裝在「斗門」上，轉來轉去，邊烘邊捏，最後，用熱煙簽在大煙泡上打了個一通到底的眼子。

幸好這個「拖拖拉拉」！

李世忠和他的心腹，都是百戰之餘的人，屍山血海見的多了，但這種情形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大清河一役，一個能喘氣兒的鹽民都沒有留下來，據說，圍剿的軒軍接到了「上頭」的命令——「不受降」！

又舉出嘉慶十八年天理教攻入紫禁城的故事，說什麼「豪傑盛舉，蕩氣迴腸，惜功虧一簣，令壯士扼腕，英雄太息」，然後，請「壽王」三思：當時攻入紫禁城的，若不是區區百人，而是一千人、兩千人，情勢又會如何和*圖*書？

「小白晶」挪身下床，套上鞋子，朝著煙榻前四個正襟危坐的人嫣然一笑，裊裊娜娜地出去了。

……

「壽王」那副愜意的模樣，險些把下邊兒的人的癮也勾了起來。

煙霧源於煙榻——李世忠的大煙癮犯了，必須先過足了癮，才有精神頭會議。

再想一想軒軍的犀利，唉！

風險太大，收益不定，又沒有人逼著你非造反不可，這個事兒，就算了吧。

李世忠以手加額：幸好！幸好！

這就算都拾掇妥當了，「小白晶」雙手持煙槍，遞給了煙盤左手邊的李世忠。

正在煙榻上吞雲吐霧的「壽王」，似乎沒有發現屬下們的異動。

造反的念頭是不敢有了——他也好，他下邊兒的人也好，一想到大清河邊屍骨成堆、河水變紅的景象，就不寒而慄。

沒過幾天，就傳來張六兵敗被擒，數千起反的鹽民，在大清河邊，被軒軍屠戮殆盡的消息。

李世忠婉言相拒，原本想著，沒有自己的襄助，張六會打消起事的計劃，沒想到這小子不管不顧，按期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