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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卓凡躊躇了一會兒，說道：「是有這麼回事。」

聽到「玉體橫陳，纖毫畢現」一句，小蕊清秀白皙的面龐上，不自禁飛起了兩朵紅雲，但她很快恢復常態，從小丫頭手中接過紫砂水壺，注水入玻璃杯中，接著打開錫罐，用一隻小小的木夾子，夾了一撮茶葉，輕輕擲入水中。

關卓凡心中暗笑：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不過，這個話頭，對於你今天過來要打的擂台，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十指纖纖，皓腕如玉，阿禮國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湊近了，果然茶香瀰漫，微微吸氣，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關卓凡做出驚訝的表情：「爵士，你是聽誰說的？」

阿禮國愣了一下，說道：「入鄉隨俗，我喝綠茶。」

然後，一手托著杯底，一手輕扶杯口，捧起玻璃杯，遞到阿禮國面前。

那個叫「小蕊」的侍女去了。

「那麼，」阿禮國目光炯炯地盯著關卓凡，「親王殿下，您可以對這個消息予以證實嗎？」

不過……ｍ.hｅtuｂoｏｋ•ｃｏｍ.ｃom

頓了一頓，阿禮國繼續說道：「我想，如果中國的龍井茶，參加了1851年的『萬國工業博覽會』，十五年之後的今天，應該已經行銷全世界了。」

「呃，是非常可靠的……渠道。」阿禮國說，「恕我不能夠披露消息的來源——親王殿下，您一定能夠理解我的苦衷。」

咦，說到這兒，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

「嗯……當然。」

關卓凡一笑，心想：這不大可能。不說別的，這「頭茬」明前龍井，產量奇低，是多麼稀罕的物事？甭說全世界了，中國能喝到這種茶的人，也只是鳳毛麟角。

阿禮國見關卓凡一直微笑不語，也就不兜圈子了，他放下茶杯，鄭重說道：「請教親王殿下，中國政府和美國訪華代表團，是否已經達成了一項協議：由美國政府牽頭，在中國首都北京，建設一座大型的『博覽館』？」

關卓凡接過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在她腕底託了一托。肌膚相接，和圖書小蕊微微一顫，剪水雙瞳，在關卓凡面上一繞，迅即垂下了眼皮。

阿禮國看時，漆盤上面，除了兩樣點心，還有一隻鏤雕精緻的錫罐，和兩隻晶瑩剔透的玻璃杯。

杯底極厚，雖然注了八分滿的熱水，卻也並不燙手。

「親王殿下，」阿禮國說，「這麼好的茶，不能只『賣』給我一個人，應該想法子讓全世界喜愛綠茶的人都能夠買到它。」

臉上堆出笑容：「阿禮國爵士，你好。」

關卓凡走進書房，阿禮國站了起來。

不由就輕輕喝了聲彩：「好茶！」

關卓凡的眼前，一個半禿的腦殼，晃了一晃。

臉上的紅雲，又飛了起來。

阿禮國摘下圓頂禮帽，鞠了一躬。

芽葉盡數浸入水中，阿禮國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關卓凡心中嘀咕：你不如戴著帽子行禮，還好看一點。

小蕊抿嘴一笑，替王爺也斟好了茶，雙手奉上。

除此之外，並不見茶具，不由微微一愕。

「好，」關卓凡說，「我這兒，正ｈｅtｕｂｏok•com•ｃｏｍ正有人送了幾斤『頭茬』的明前龍井，品相好，都是一芽一葉，味道也著實不錯。爵士，你來得巧，正好嘗上一嘗。」

「我記得，」阿禮國說，「1851年——就是中國咸豐元年，倫敦舉辦『萬國工業博覽會』，貴國商人徐榮村先生，寄『湖絲』十二包參展，結果藝壓群芳，拿了金、銀大獎。女王陛下特頒賜『翼飛洋人』執照，以資鼓勵。貴國朝廷也很欣慰，誥授徐先生奉政大夫，賞戴花翎，候選郎中，真正是光耀門楣。」

「親王殿下，您好。」

「恕我直言，親王殿下，」阿禮國說，「恐怕，美國政府並不是負責這件工作的最佳選擇。」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

……

此時，阿禮國那隻玻璃杯中的芽葉，已經一片接一片舒展開來，透過杯壁看去，果然「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

他的臉上，浮現出驚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頭都微微地皺了起來。

不久，便見她端著一個螺鈿漆盤，裊裊娜娜地走htｔｐs://ｍ•ｈeｔuboｏk•ｃom•ｃom了回來，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手裡提著一隻紫砂水壺，壺嘴還冒著熱氣。

轉向阿禮國：「爵士，你是喝紅茶呢，還是喝綠茶？」

「貨賣識家！」關卓凡哈哈一笑，「爵士，你是『識家』！」

阿禮國在中國待了這幾年，已經算是「中國通」了，龍井茶也是喝過的，也曉得其中的好處，但「明前」還是「明后」，並不大分得出來，這「頭茬」的明前龍井，是肯定沒有喝過的。

阿禮國的神情變化非常微妙：鬆了口氣后，又重新緊張起來。

果然。

關卓凡笑道：「爵士，我請你換個新鮮喝茶的法子：將剛剛滾沸的玉泉山的泉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滿，然後取一撮茶葉，輕輕擲下。熱氣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慾醉！接著，可以看一芽一葉，在水中慢慢舒展，載沉載浮，玉體橫陳，纖毫畢現，美不勝收！」

呃，難道，這個小蕊……聽得懂洋文？

一個梳著條油亮漆黑的大辮子的妙齡侍女，走上前去，接過了阿禮國的帽子和大衣，https://www.hetubook.com.com退下來，低聲問關卓凡：「王爺，不曉得阿爵士喝什麼茶？綠茶還是紅茶？」

阿禮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何而來。

阿禮國是不會說中文的，關卓凡和阿禮國，一直是用英文對話的，那句「玉體橫陳，纖毫畢現」，自然也是英文。

他聽了關卓凡的話，不由得心裏痒痒的，眉花眼笑地說道：「好好，看來我有口福了。」

她將紫砂水壺安置妥當，福了一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關卓凡一笑，說道：「啊，小蕊你提的好，我差點沒想起這個茬來。」

怎麼從「明前龍井」一步跳到了這兒？

軒王府里，上得檯面的侍女、僕人，都算是有見識的，洋人喝茶的習慣，已經是「門兒清」了。

「好香的茶！」阿禮國說，「不僅回甘悠長，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層極薄極薄的油脂！」

這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小個子，雖已年近花甲，但舉止依然幹練敏捷。他兩腮留著濃密的連鬢胡，上唇和下巴卻刮的溜光——這是這個時代非常流行的一種「須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