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幾句話，基本脫口而出，並未經過什麼「深思熟慮」——這份見識，了不得啊。

這個「二舅」，其實是「表舅」，即麗貴太妃的一位表兄。

「我想，」榮安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這個事兒，得托老太太來做。」

「喲，還『八寶茶』——那是『三泡茶』，普普通通的玩意兒，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怎麼就變得這麼金貴了？」

「二舅家的惠丫頭，不是許給了『他』手下的那個叫伊克桑的嗎？」

這句話，原是說笑，不想關卓凡卻說道：「雙雙，我還真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麗貴太妃呆了呆，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兒，你竟是一個小諸葛亮！」

「你泡的，還不是『寶』？什麼『頭茬』、『二茬』、『明前』、『明后』——哪個能比得了？」

「後宮交通外朝」是極其忌諱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落下字紙。就算不考慮這個，以榮安公主的筆頭，也沒本事把這樣一件事情寫得條分縷析、透徹明白——麗貴太妃就更加不必說了。

「啊，是了！」麗貴太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太太說給老太爺聽，老太爺和伊克桑見面的時候，請伊克桑，將這個事兒，轉給『他』——伊克桑是『他』的親信！」

這和-圖-書種喝茶的法子，近年從北京的「回回街」——牛街傳了出來，白氏很是喜歡，自己又略加改良，譬如，去蘋果片，加菊花，更加清香，口感更加怡人。

「老太太」，就是麗貴太妃的母親，榮安公主的外祖母。

白氏臉上微微一紅，輕聲一笑，說道：「哎喲，嘴巴上真是抹蜜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兒要求我啊？」

榮安公主不能「頓足而去」，只好一扭身子，把脊背給額娘看。

唉，這一層，是真心比不過六叔家的敦妞兒啦。

「這樁婚事，」榮安公主說，「女家的大媒，是咱們老太爺；男家的大媒，其實就是『他』自個兒……」

「我和美國人議定了，」關卓凡說，「今後每一年，咱們都往美利堅國，遣派一批留學生。」

白氏並沒有注意到關卓凡的驚訝，她腦子裡想的是：果然有趣，果然緊要——可是，和我有什麼關聯呢？為什麼他說要「求」我呢？

靜默了片刻，榮安公主半轉回了身子，臉上紅雲未散，卻已是笑吟吟的了：「額娘……聖明！」

榮安公主微微偏首，嫣然一笑，眉眼間飛起了小兒女的得意神態。這個時候，才看得出，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沒一樣值錢的，ｈｔtps://m•ｈｅtuboｏk.cｏｍ.ｃoｍ算什麼『寶』？怎麼能夠跟『頭茬』的明前龍井相比？」

「額娘！你——」

……

「好，好，」麗貴太妃連忙說，「說正事兒，說正事兒！」

「就是把咱們中國的孩子，送到美利堅，在美國人的學堂里學習，學成了，再回到中國來。」

榮安公主又笑了：「額娘，哪兒能呢？『他』這個媒人，哪裡能夠走到檯面上來？再者說了，叫一位王爺，出面為手下的將軍的婚事『吃講茶』，說出去，那不是笑話嗎？還有，要是沒有公事，也不能叫老太爺去見他——太扎眼了！可是公事——工部屯田清吏司的郎中，哪兒有什麼緊要公事，必得越過本部堂官，跑到軍機領班王爺的家裡面稟的？」

……

「你的意思，該不會叫老太太……過柳條衚衕傳話吧？」

頂有趣——頂緊要？

說到這兒，榮安公主臉兒又紅了一紅。

「不過，」麗貴太妃輕聲笑道，「什麼叫『額娘有話要說給他』？明明是他沒過門的福晉，『有話要說給他』！」

想了一想，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好！現在辦洋務，用的都是洋人的法子，咱們直接到洋人那兒去學，學到手的，不變樣，不打折扣！」

「老太太」並不和-圖-書老，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倒是經常初入宮禁，給自己的女兒「請安」。母女兩人，再怎麼「摒人密談」，也不會有人稀奇，可是——

關卓凡一笑，說道：「這『明前龍井』，喝著，倒真是齒頰留香。不過，我是沒什麼癮頭——要說喝茶，我更願意喝你泡的『八寶茶』。」

頓了一頓，說道：「事不宜遲，明兒叫人給家裡邊兒送點兒東西，后兒老太太自然就要入宮謝恩——就可以說這個事兒了。」

麗貴太妃、榮安公主母女，絞盡腦汁，想法子「交通」關卓凡的時候，柳條衚衕軒王府的書房裡，關卓凡正在打疊心思，婉轉陳詞，希望能夠說服坐在自己旁邊的女人，贊成自己的計劃。

兩個人坐在紫檀圓桌邊，關卓凡慢慢兒地啜飲著玻璃杯中的龍井茶，白氏看著他，笑吟吟的說道：「你倒是大方，這『頭茬』的明前龍井，攏共不過還有三四斤，你倒一大半兒送給了那個英吉利公使，咱們自個兒，剩下不到兩斤，喝完了，可就得等明年了。」

白氏輕輕地「哎喲」了一聲，說道：「這還真是有趣。」

這「三泡茶」，原是回回喝茶的一種法子，茶葉為底，加入冰糖、紅棗、枸杞、核桃仁、桂圓肉、芝麻、葡萄乾、蘋果片，m.hetubook.com.com以沸水沖泡。所謂「三泡」，其實是「三炮」，指的是沖泡這種茶用的「三件頭」——連蓋的茶碗和底座小碟，回人謂之「三炮台」。

關卓凡將手中的玻璃杯放到紫檀圓桌上，說道：「我先給你說一件頂有趣的事兒——也頂緊要！」

前文說過，關卓凡替伊克桑做了一頭媒，女孩子是麗貴太妃之父、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慶海的「內侄孫女」——這位「內侄孫女」，就是麗貴太妃這位表兄的獨女。榮安公主口中的「惠丫頭」，即此女也。

這個女人是白氏。

頓了一頓，榮安公主說道：「其實，咱們跟『他』那邊兒，現成通著一條十分妥當的路子。」

關卓凡驚訝地看了白氏一眼。

也不能請鎮國夫人給關卓凡帶信。

白氏怔了一怔，微笑說道：「看你一本正經的樣子，什麼事兒啊？」

「額娘你想哪裡去了？」榮安公主笑了，「那不是比在永和宮和鎮國夫人『摒人密談』還要扎眼？」

麗貴太妃愕然：「老太太？」

「老太爺沒有極合適的由頭，」榮安公主說，「不好去見『他』，可是，見伊克桑卻是天經地義的——大媒嘛！」

麗貴太妃愕然加茫然：「路子？哪兒呀？我……怎麼不知道？」

滿朝朱紫，大約也沒有幾個，有和_圖_書這份見識吧？

麗貴太妃輕輕「啊」了一聲，她隱約知道女兒說的「路子」是什麼了。

「你數一數，」關卓凡說，「冰糖、紅棗、枸杞、核桃仁、桂圓肉、芝麻、葡萄乾、菊花——這不是『八寶』？」

「你——我不來了！」

「你是說，」麗貴太妃不大肯定地說，「請老太太把話轉給老太爺，再請老太爺去見『他』——用……媒妁『吃講茶』的名義？」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他』一聽就明白是……是……額娘有話要說給他，也一定能夠掂得出，這個話的分量！至於是他和老太爺直接見面，還是由伊克桑轉述，或者其他的什麼法子，由『他』定好了，咱們就不必操心了——他必定有極恰當的法子的。」

「咱們老太爺」，指的就是慶海了——倒也沒多老，五十齣頭而已。

「那……」

這個白雙雙——真是今非昔比了。

「留學生？那是什麼？」

「親信是親信，」榮安公主猶豫了一下，「可我也不好說，該不該把這個事兒直接告訴伊克桑——我想，最妥當的法子，是老太爺含含糊糊的，只說有一件極緊要的事情，是……宮裡邊兒遞出來的，要稟告給王爺知曉。」

「喲，小臉兒又發燙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難道額娘說的不是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