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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子的提議，乍聽之下，不可思議，仔細一想，真是「有何不可」？

可是，就有一樁，王祖培對兒子很是不放心。

想到這裏，他渾身上下，從心頭，到手心，都熱得發癢了。

小皇帝看的是抄本，還叫做《金玉緣》，這個書，經過增刪潤色，已經刊行，刻本改了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兒女英雄傳》——就是最近的事兒。

從來沒有一個正經朝臣，對著自個兒說過什麼「遵公公的命」這種話，小李子不由大為得意，說道：「自然是小生戲。皇上最愛看生旦合串、情節生動、場子緊湊的『對兒戲』，裡邊兒若有武戲，那就更加之好了。」

王慶祺雄心頓起：不錯，這才能夠真正顯示出自己的本事！才能夠真正邀得聖上的眷注！只要這一嗓子甩的漂亮，對了皇上的脾性，自己就會轉大運了！再不會局促於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窮得叮噹做響，出個門，都得想著，今兒會不會遇上債主和-圖-書？這個，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王慶祺點了點頭，說道：「承蒙指教。」

可是，他素來性格庸懦——不然也不至於二十多年沒出過一個考差，兒子呢，人也長大了，翰林也點了，教訓的話，不大好說了，說輕了沒用，說重了，又開不得口，於是，王祖培只好一天到晚，長吁短嘆，唉聲嘆氣。

「好！」王慶祺慨然說道，「我就遵公公的命！不揣淺陋，儘力一試！就不曉得皇上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戲碼？老生戲？小生戲？」

既愛唱戲，便和北京的各大班子，過從甚密。王慶祺常到四大徽班的「大下處」——即總寓，出入盤恆，陝西巷的四喜班，韓家譚的三慶班，百順衚衕的春台班，李鐵拐斜街的和春班，王編修都是常客，同戲班子的台柱子，如上文提到的楊月樓、徐小香，勾肩搭背，稱兄道弟。

哼哼，票戲沒有用？看我把這個戲本子遞上去了m.ｈeｔｕｂooｋ.ｃｏｍ•com，你還說不說票戲沒用，還會不會長吁短嘆、唉聲嘆氣了！

小李子一告辭，王慶祺就直奔琉璃廠，買了本《兒女英雄傳》，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隨便扒了兩口飯，便開始「挑燈夜戰」了。

王祖培自己混不好，對兒子的期望，便特別之高。王慶祺人既聰明，長得又好，學問也不賴，早早兒就點了翰林，瞅著這個架勢，將來，說不定會「大用」？自己這一輩子，是沒啥大指望了，就指著兒子光宗耀祖吧。

天上掉下來的這個大餡餅，無論如何，可得接住了呀！

王慶祺沉吟了一下，說道：「就七天吧，七日之後，我準定交差。」

「好，我就照公公說的辦！一會兒，我就去買一本《兒女英雄傳》，今兒晚上，就挑燈夜戰！」

略一思襯，的的確確是個好主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王慶祺迷上了皮黃，不僅僅是喜歡看，還花了許多辰光，下了許多功夫，最終和-圖-書唱、念、做、打，樣樣精通。他的嗓子「在家」，所謂「天生一條翎子生」，一口氣甩將出去，裂帛破霧，響遏雲霄，行家聽了，包括四大徽班的台柱子，諸如楊月樓、徐小香等人，都直翹大拇指。

「皇上極愛的一本書，叫做《金玉緣》，這個書，講的是公子安驥，在悅來客棧，巧遇俠女何玉鳳，十分有趣，王老爺若能把這個書改成『戲本子』，豈非……四角俱全？」

「公公的主意，必是極高明的，請說。」

如果只是將台上現成的戲碼，形諸筆墨，只不過說明自己記心好、文字嫻熟、皮黃的門道摸的清爽，還不能顯出自己的真功夫來；若能將一稗官小說，改成正經的「戲本子」，那才真叫了得，真叫本事！何況，這個《金玉緣》，還是皇上最愛的一本書？一經進呈，那還不龍顏大悅？

王祖培對兒子的這種行徑，十分頭痛，票戲這個玩意兒，你費時費力，這麼大的精神頭兒，是能當和-圖-書飯吃呢，還是「京察」時能評個「卓異」？再者說了，這種玩意兒，在自個兒家裡，熱鬧熱鬧就罷了，你有事沒事兒，老往戲班子那裡跑，若有人有心發揮，不給你戴上一頂「有玷官常」的帽子？唉，非落個處分不可！

「哎喲，這可叫王老爺費心了！既如此，請王老爺賜下一個準日子來，這個戲本子，什麼時候進呈？有了個准日子，萬歲爺是能夠等的；不然，他老人家，該罵我『飾詞推搪』了。」

父親王祖培，也是翰林，道光二十年就點了庶吉士，科名甚早——曾國藩亦不過道光十八年會試中式。可是，王祖培這個翰林，混得極其憋屈，目下已是同治五年了，距他「散館」，整整二十四年了，連兒子都點了翰林，他卻連一任「考差」都沒有放過，地地道道一個窮翰林。

說到這兒，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嘿嘿」一笑，說道：「到時候，我這顆腦袋瓜子，還能不能夠安在脖腔子上，可就不大好和*圖*書說了。」

微微皺眉，腦子急速地轉動起來。

「《金玉緣》？」王慶祺微微一怔，隨即想了起來，「啊，公公說的……是《兒女英雄傳》。」

他正在沉吟，小李子又說道：「我這兒倒是有一個主意，王老爺瞅著，看能不能派的上用場？」

王慶祺微微一笑：「公公放心，慶祺不敢誤公公，也不敢自誤。」

打王慶祺記事兒起，他們家就跟「放京債」的打交道，父子倆都是十年寒窗，都是金榜題名，都是進士及第，卻都和「放京債」的纏在了一起，出門之前——尤其是年下，先得想一想，遇上了債主，可怎麼辦？

王慶祺其實算「世家」，不過，只好算是「詩書世家」。

小李子滿臉堆笑的說道：「謝王老爺！不過，這個話，遞上去之後，可就改不了了，七天之後，我如果拿不出這個本子，就是欺君了——」

都說翰林「清華貴重」，清不清、華不華的難說，但「貴重」二字，幾十年了，從來沒有過這個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