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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一股一股看過去」，看看和「顧委會」之間，到底有哪些「重疊」？

文祥、寶鋆心頭一沉，好像又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兩人都聽明白了恭王的言中之意，「有人實在放心不下」的是：以恭王的出身、權勢，日漸坐大之後，可能威脅皇權，甚至——

寶鋆的話，愈發「犯忌」，可是，這兒是「天知、地知」的地方。

頓了頓，恭王的話裡帶出了苦澀：「時移勢易，再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盤子，未免就顯得……大而無當了。」

果真如此，以曾滌生和關逸軒的眉來眼去，總署也不要指望能夠插手三口通商的事情了。

文祥按耐住激越的心情，說道：「請六爺吩咐。」

彼時，中國的各口通商，分北、南兩塊，北由三口通商大臣負責，南由五口通商大臣負責，即後世北洋通商大臣、南洋通商大臣之濫觴。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簡稱「總署」，或者「譯署」。

不久之前，普奧相爭之時，中國發表支持普魯士的聲明，法國署理公使博羅內替奧地利出頭，要求中國收回聲明，他和總署交涉，不得要領，恭王通過文祥，轉告博羅內：此事由軒郡王主持，只有他才能給您「滿意的答覆」。

其餘各股呢？

顧問委員會的手，倒是沒有伸到關稅上面，問題是，總署的手，也伸不進去——中國的關稅，都在英國人手裡捏著呢。英國人交過來的稅款，該怎麼花，總署說了也不算數，那是「上頭」和大軍機和圖書們的事兒，就是各省督撫，也能插上一腳，反倒是凌駕六部之上的總署，在關稅事務上的角色，其實就是個打雜的。

法、荷、西、巴四國，最重要的，自然是法國。對法交涉事務，倒還沒有像英國那樣，轉到「關係」手裡，可是，大伙兒心知肚明：既然將來對法不免一戰，此役又全然由軒邸主導，對法交涉，由「恭系」轉到「關係」，是遲早的事情。

再來看看「各口通商」。

這幾句話，極其犀利，恭王拿手虛虛的點了點他，無可奈何的說道：「你這張嘴！」

「我想，」文祥打破了沉默，「朝內北小街的『宗室』，說到底，拿洋人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榮譽稱號』。」

頓了一頓，恭王繼續說道：「事已至此，你們不必為我惋惜，也不要再動什麼……不必要的念頭了。」

文祥、寶鋆，都不接他的話頭。

法國股主辦與法國、荷蘭、西班牙、巴西四國交涉，兼辦管理教民及招用華工事宜。

頓了一頓，把下邊兒的話艱難地說了出來：「有人實在放心不下！」

至於三口通商大臣，北京的官場，私下底都在流傳一個說法：「上頭」對崇地山愈來愈不耐煩，這個位子，他恐怕坐不了過久了——這幾乎已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唯一對此懵然不知的，大約就是崇地山本人了。崇厚去職之後，北口通商，很可能仿南口的例，由直隸總督兼署三口通商大臣。

文祥沉吟說道：「可是，朝和*圖*書內北小街那邊兒，也是親王，也算是……宗王啊……」

「是，」寶鋆微微咬著牙，「他不姓愛新覺羅，所以，『上頭』永遠不必擔心，會謀了她兒子的……」

在對英交涉上，總署「英國股」的辦事權，實事上已消失殆盡，已淪為一個僅負責傳遞公文的角色了。

「正是，」恭王淡淡一笑，「所以，他可以留下來，我，就必須要走了。」

「他們干他們的，」寶鋆嘟囔著，「咱們干咱們的，井水不犯河水嘛……」

恭王的話，說的十分含蓄，但文祥、寶鋆都明白他的意思，總署設立於先，顧委會設立在後，所謂「重疊」，是說「顧委會」侵奪了「總署」的職權。

「他不姓愛新覺羅。」

「在我看來，」恭王說道，「這個『顧委會』，和『總署』，兩家其實是一個路子，架構、職差，彼此頗有重疊，這個，政出多門，時日長了，終究是……不大妥當的。」

彼時，五口通商大臣較之三口通商大臣，地位更加重要。這個位子，由兩江總督兼任，曾國藩調任直隸總督后，江督由趙景賢署理，五口通商大臣的位子，自然也坐到了趙瘸子的屁股底下，那是關卓凡的死忠，兩江三省最重要的江蘇，又是關卓凡起家之地，所以，南邊的口岸通商事務，總署根本插不進手去。

想到文宗、恭王兩兄弟，當年種種恩怨，文、寶二人都不禁微微打了個寒戰。文、寶二人，對恭王事上的忠誠，當然篤信不疑，和_圖_書可是，站在「有人」的地步，真不能說這種擔心純屬杞人憂天！

可是說，總署「英國股」對外交涉的權責，已基本被顧問委員會架空了。

文祥、寶鋆，都是心頭猛然一震，像壓上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又頓了一頓，鄭重說道：「你們要多想一想，我走了之後的局面。」

「六爺！」

恭王勉強笑了笑，說道：「我是說——嗯，別的倒也罷了，關鍵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是我……應該說，是咱們三個，一手共同締造，我……不是十分放心的下。」

就剩下關稅了。

「英國股」本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五股之中最重要的一個股，現在，基本就剩個空架子了。

寶鋆不吭聲了。

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博川『從權』二字說的好——既為『從權』，就是權宜之計，時過境遷，就要改了回來——我是說，到時候了，我這個世襲罔替的親王，就該遵從祖制，退出中樞，不然——」

文、寶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其時，某些事情，端倪已露了。

中、英合辦中國海軍，英國國會通過議案、返還圓明園器物，英國、美國合辦北京博覽館，一系列重大事件次第發生，中、英交往的重心，一步步由「恭系」轉入「關係」——具體來說，就是由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轉入顧問委員會。

恭王緩緩說道：「上一次，我君前失禮，被開去一切差使，自然是罰當其咎的，我不敢有什麼抱怨，不過……」

「六爺，這……怎麼www.hetubook.com.com說呢？」

文祥、寶鋆都曉得，恭王嘴裏這個「蔡某」，是指蔡壽祺。

「六爺這話，」文祥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不贊同！辛酉年的時候，國家遭逢大變，內外交困，風雨飄搖，而嗣主沖齡！整個局面，說是『危若累卵』，也不過分，事貴從權，為天下計，不能不有所更張！」

英國股，主辦與英國、奧地利交涉事務，兼辦各口通商及關稅事務。

寶鋆介面說道：「博川說的極是！因地制宜，因時而變，怎麼能夠說六爺的『議政王』是什麼『不合祖制』？再者說了——哼，我也說兩句『犯忌』的話！——國初的時候，『祖制』是『八王議政』，雍正以後，『祖制』變成了『宗王不涉中樞』，到底哪個才算是『祖制』？」

恭王的話里，頗有「託付後事」的意思，文祥心潮起伏，寶鋆更是激動，眼睛都微微的紅了。

恭王輕輕嘆了口氣：「顧問委員會！」

正如恭王所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設立之初衷，是辦理「一切洋務和新政」，所轄事務極其廣泛，下設的英國、法國、俄國、美國、海防五股，並不可以簡單的顧名思義。

「佩蘅，」恭王苦笑說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怎麼可能『井水不犯河水』？」

「不然，遲早有人師當年蔡某的故智的。」

「六爺說的對，」文祥說道，「總署下設英國、法國、俄國、美國、海防五股，一股一股看過去，確實是和『顧委會』……『重疊』得厲害。」

三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人一時沉默下來，「小房子」里，安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見。

恭王擺了擺手，說道：「我走，對各方各面，都好；對我自己，也好。」

頓了頓，從鼻孔中透出氣來：「所以，放心！」

說到這兒，恭王猶豫了一下，打住了話頭，寶鋆介面說道：「如此看來，那一次，『上頭』其實就是借題發揮！本來是想藉此逐六爺出中樞的，好叫自己徹底『放下心來』，後來發現實在辦不到，就拿掉了六爺的『議政王』——反正總得拿走點兒什麼！如此一來，哼哼，至少，放了一半兒的心下來！」

需要指出的是，「三口通商大臣」也好，「五口通商大臣」也罷，名義上雖在總署之下，但是總署和他們，僅僅是一種「業務指導」的關係，架構、權責，彼此是平行的，總署對他們的影響力，其實是有限的。

對奧交涉，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關卓凡出面調停普奧戰爭，既幫了奧地利一個大忙，又在國際上大放異彩，幾比肩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關係」在對奧事務上的發言權，倏然大增。奧地利呢，人也不傻，對華交涉，也更願意、甚至只願意同關親王以及關親王的人打交道了。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恭王說道，「草創之初，我心雄萬丈，想著將一切洋務、新政，統統裝了進去，因此，盤子做得極大，如今……」

「六爺……」

恭王這七個字，說的十分平靜，文祥、寶鋆聽在耳中，卻如悶雷經天，彼此對視，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