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四九章 聖躬有恙
「薦醫」不是什麼太特異的事情，不過，從沒有皇帝病勢剛起，就從民間往宮裡「薦醫」的。一方面，這未免太打太醫院的臉了，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這等於昭告天下，皇帝的病，來勢兇猛，十分嚴重，到了太醫束手無策的程度，這必然會引起人心的進一步浮動，甚至引發政局的動蕩。
不過，到了下午，小皇帝高燒、寒戰的癥狀，突然減弱了許多，身上沒有那麼疼了，人也有些精神了。
以前生病，外感之類，小皇帝的精神頭兒，基本不受什麼影響，如果你不摁著他——每一次，兩宮皇太后都要反覆叮囑，「好生將養」，甚至特別傳懿旨，「不許出太極殿」——小皇帝照舊東遊西逛。
母后皇太后對待臣下，一向是最寬厚的，宮裡的規矩，又是誰都可以罵，但輕易不能罵太醫——怕太醫們愈罵愈怕，進退失據，看錯症，用錯葯——當然，真看不好病，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這是很少見的情形。
慈安接報，大喜過望：哎喲，這是要好起來了嗎？
頓了頓，關卓凡說道：「洋醫生入宮，未必不可行，不過，軒軍的醫生，多是看外科的，卻不一定合適——容臣下去仔細尋訪。ｗｗｗ.ｈeｔｕｂooｋ•coｍ.cｏｍ」
話一出口，自知大大不妥，趕忙打住，臉兒卻已經紅了。
這一次，替小皇帝請脈的，是太醫院的右院判魏吉恩。
「啊？哦，我不是這個意思……」
第三天，小皇帝又加上了大、小解不暢的毛病，而且，一直喊「口渴」，喝了水也不管用，說是胸口火燒火燎的，難受。
小皇帝這次發病，雖然是魏吉恩先請的脈，但現在王守正也「下了水」，一條船上的人，不能分什麼彼此了。何況，他是左院判，太醫院的實際負責人，比起魏吉恩的右院判，責任只重不輕。
儘管如此，儘管努力地和顏悅色，儘管魏吉恩的脈案寫得清楚——「外感風寒」，慈安還是問出來了「皇上到底得了什麼病」這種話，這意味著，母后皇太后對魏吉恩的診斷表示嚴重的懷疑——如果連小皇帝得了什麼病，都沒有搞清楚，又談何對症下藥？
叫洋醫生進宮，未必不可行，可是，現在是軍機「叫起」，是最嚴肅的朝堂議政，怎麼能夠說什麼「悄悄兒的」這種話？
既然已經確診，又不是什麼太嚴重的毛病，薦醫入宮的事兒，就傳旨撤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www.hetubook.com.com「再請脈吧。」
退下去之後，想了又想，雖不情願，卻不能不和左院判王守正商量了。
「沒關係，」慈安說，「咱們可以悄悄兒的叫他們進宮來……」
「發疹子」有很多種，麻疹、風疹、水痘，還有喉疹——即後世的「猩紅熱」，皇上身上的疹子，到底是哪一種呢？
魏吉恩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
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太醫，卻高興不起來。
王守正聽了魏吉恩的描述，心中「咯噔」一下：不是那個「話兒」來了吧？
看脈象，不過是普通的外感，魏吉恩便照著治感冒的路子，開方、煎藥，滿以為，一、兩貼葯下去，「聖躬」就該「無恙」了——小皇帝底子弱，容易著涼，不過，畢竟年輕，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個意思，關卓凡委婉地向慈安說了。
王守正、魏吉恩兩個，卻沒有這麼樂觀。
又頓了頓，說道：「請母后皇太后且寬厪慮，再等上一天、兩天；這一、兩天內，臣等不會幹坐著，會抓緊辰光，尋訪名醫，預備『內廷供奉』。」
「好！」
慈安也為難了，想了一會兒，靈機一動，說道：「軒軍呢？軒軍裡邊兒，該有好醫生吧？」
對於母后皇太后的這個問題，大軍機們都頗感為難。
「臣等豈敢卸責？」關卓凡說，「臣等……無地自容！」
「皇上的脈案，」關卓凡說，「每一張，臣等都細細看過了，也問過太醫了，臣等之中，亦有略通醫道的……」
慈安對「發疹子」的概念是非常模糊的，本能地認為，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上一次，皇帝不也是「發疹子」嗎？那一次，沒過幾天就好了，龍體上，連一點兒痕迹都沒有留下來呢。
說「你別介意」的時候，慈安猶未覺得「你」字有何不妥，說到第二個「你」字，才有所感覺，於是連忙改口為「你們」。
「母后皇太后眷注皇上拳拳之心，」關卓凡說道，「實在天地可鑒！臣等皆銘感五內！聖躬至重，原不該泥於舊例……」
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是著急了，有些亂了手腳，你別介意，到底該怎麼辦，自然還是要聽你……你們的。」
「回母后皇太后，軒軍里最好的醫生，都是洋人，這個，似乎于體制……」
「好，那，你……你們就費心吧。」
王守正同樣壓力山大。
慈安趕忙附和，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想，又說道：「這樣吧，『薦醫』這個事兒，我來下旨，不要你們負責任。」
這些情況，自然不敢瞞著母后皇太后。
魏吉恩細細地把過脈，眉頭皺了又皺，還是不得要領。
「啊，那就好辦了——你們多費心吧，皇上痊癒之後，我自有賞賜。」
這個話，于慈安原是好意，不過聽在大軍機們的耳中，分量就太重了，不由一起把身子向下俯了一俯。
「呃，這個，」回話的是王守正，「回母后皇太后，應該是的……」
頓了頓，繼續說道：「皇上的病症，看起來雖然甚重，但卻是許多病都會有的癥狀，單靠這些癥狀，確診何症，確實不大容易，總要再有一些佐證，才好真正確診。現在就薦醫入宮，只怕眾說紛紜，更加莫衷一是，所以——」
可是，第二天，小皇帝的病情，不但沒有減弱，反倒加重了：打寒戰，發高燒，渾身乏力，嚷著頭疼、胳膊疼、腿疼、腰疼、背疼——竟是哪兒都疼。
慈安有點兒急了。
軍機「叫起」的時候，慈安問：宮外邊兒，有沒有什麼好醫生啊？
不對，那個「話兒」發作的時候，不應該是這麼個癥狀。
慈安真正是慌了。
當天晚上，小皇帝連發噩夢，數度哭https://www.hetubook.com.com叫驚醒，手腳還會抽搐痙攣——這都是之前沒有的。王守正和魏吉恩兩個，以及長春宮、太極殿的太監、宮女，一宿不曾安枕，人人都折騰地人仰馬翻。
魏吉恩的心裏，多少舒服了一點兒，可是，壓力卻一點兒也沒有減少。拿不準病症，就不曉得該如何下藥——皇上的這個病情，可不像能拖的樣子！
慈安問：「是發疹子嗎？」
慈安再也無法「且寬厪慮」了，關卓凡也說，今天之內，就會找齊「名醫」，有中有西，有土有洋，明日一早，就叫他們入宮。
「就是，就是！」
「母后皇太后體諒，臣等感激不盡！」
因為，小皇帝的身上，出現了許多斑塊，這些斑塊，是絳紫色的，且隆了起來，同上一次那種淡紅色的、十分平滑的斑點，大不相同。
小皇帝又病了。
啊？
「呃，謝母后皇太后……」
此時，宮內、宮外，已經傳得都很厲害了，人們在底下都說，皇上這一次的病，來勢兇猛，不比從前，頗堪憂慮。
這一次，幾乎連床都下不來了。
一個時辰之內，連著請兩次脈，是很少見的，這基本上等於說，上一次請脈，沒整明白，甚至有看錯症的可能，這于魏吉恩，自然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不過，他沒有法子，只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