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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對了，今兒下午，要不要把婉貴妃也請了過來？這書本上的學問，整個內廷，也就你們兩位，才能夠真正談談說說，我呢，在一旁聽著就好了。」

「啊，對，你提醒我了！」

敦柔連忙說道：「皇上這麼說，臣妾怎麼當得起呢？」

頓了頓，「他說，『能！』我正想說，哎喲，你真了不起啊！他接著說，『能看個十分之一吧！』我說，『嗐！原來你還不如我啊！』」

敦柔迴轉目光，向皇帝微微欠身，歉然說道：「臣妾失儀了。」

幸好，翠兒過來打岔了，「皇上，進來這麼久了，怎麼還是站著說話呢？公主是客人，咱們不好叫客人一直站著吧？」

心中卻想：貴妃做「帝師」？可是有些匪夷所思！

說到這兒，嘆了口氣，「我現在吧，其實還比不得在理藩院衚衕的時候——那個時候，想去哪兒逛一逛，哪座廟、哪座山，雖然也要事先打招呼，到底都是可以的；現在可好，出宮一趟，不曉得要擺出多大的陣仗、整出多大的動靜來？」

「嗐！這裏頭，哪有什麼『僭越』不『僭越』的事兒？」皇帝說道，「如果把這些書搬到『圖書館』去，那豈不是每一個過來借書的人都得算是『僭越』了？」

頓了一頓，「妹妹，你既然來了，這些書，你覺得好的，儘管帶了回去——擱在你那兒，總比擱在我這兒，更加『物盡其用』些、更加『適得其所』些！」

「皇上是一國之君，和-圖-書」敦柔用安慰的口氣說道，「天子系四海之重，自然是不能輕輿外出的。」

「我」和「給」之間，本來應有的一個「賞」或者「賜」字，被皇帝生生的咽了回去。

說著，皇帝嗤嗤的笑了起來。

敦柔的尷尬，皇帝似乎一無所覺，繼續說道：「我曾經問過『他』，『哎，你估摸著，這麼些個書，這一輩子下來，你能不能都看全了呢？』」

這是想起了「先帝」了。

說罷，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書架，感嘆著說道：「聖祖仁皇帝的聖學，真正是通天徹地！單單觀其私藏，便可以想見一二了！唉，先祖謨烈風采，真正是令後人追慕啊！」

敦柔輕輕一笑，腦海中，浮現出皇帝和「他」說說笑笑的場面，一股莫名的酸意湧上心頭。

皇帝一笑，「『他』也是這麼說的，說我的程度，由婉貴妃來教，其實比由外頭的翰林、學士來教，更加合適些。我說，你的話，我聽懂了，不過就是說我的程度差唄！他說，話不是這麼說，先頭的倭仁——」

「妹妹到底是讀飽了書的，不比我！」皇帝說道，「我頭一回見到這些書，想的是，哎喲，這麼些個書，怎麼可能都看得過來呢？聖祖仁皇帝也太了不起了！擱我這兒，怕是花一輩子連一小半兒也看不過來吧！」

「這……」

皇帝見敦柔的目光兀自不能從書架上移開，微笑說道：「這些書，大多都是聖祖仁皇帝留下來和_圖_書的，東暖閣那邊兒還有，跟西暖閣這邊兒是一模一樣的，也是這麼兩排書櫃，也是這麼些個書。」

「是了！」皇帝說道，「待會兒，咱們傳過了午膳，你就留在乾清宮歇午覺好了——東暖閣那邊兒，跟西暖閣這邊兒的格局是一樣的，床榻被褥，什麼都是齊全的；歇過了午覺，下午再從從容容的看書、挑書，多好呢？反正，宮門下鑰之前出宮就可以了！」

「我這個想頭，倒是叫他誇了幾句，」皇帝說道，「不過，他又說，這些書，絕大多數，都是孤本、善本，就進了圖書館，也只能典藏，不能外借，該如何物盡其用，如何適得其所，須從長計議，只好暫時先擱在這兒，做做擺設吧！」

敦柔原本是沒有在乾清宮用膳的打算的，現在聽皇帝的口氣，不但要「賞飯」，還要留宿，一直從日上盤桓到日暮，本想辭謝，但轉念一想，「姐兒倆」第一回見面，不但一同用膳、同宿一宮，還一塊兒「紅袖讀書」，傳了出去，絕絕對對是「佳話」一段！

微微一頓，皇帝改了口，「先頭的倭師傅，那是多大的學問？可是，就是教不大好先帝，那便是不能因材施教的關係了。」

「你不曉得，我現在的老師，攏共兩位，一位就是『他』了，另一位，是婉貴妃，我看，咱們旗下，真正稱得上『才女』的，也就是你們二位了，她做得我的老師，你自然也做得我的老師啊！」

文淵閣、https://www•hｅtｕｂoｏk.coｍ.cｏm摛藻堂、內閣大庫……紫禁城裡，這一類收藏典籍的地方，我是沒有去過，今後大約也不可能有機會進去，不過，想來亦不過如此吧？

這個話，敦柔沒法子接啊。

皇帝歉然一笑，然後將手向南窗下的炕榻一讓，「妹妹請上座吧！」

頓了一頓，「我問過『他』，我到底還能不能像之前那樣，同親戚們時常見見面兒呢？他說，自然是可以的，這段日子，事情實在太多了，過了年，就定規下來，我說，好吧，你可抓點兒緊！」

這個話是真正「當不起了」。

「這……」

頓了一頓，「我是真不曉得——反正，入宮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說到這兒，笑容隱去，輕輕嘆了口氣，「唉——」

敦柔輕輕的「啊」了一聲——自不是因為周遭溫寒的變化，而是看到了那兩排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以及架上的滿目琳琅。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高大的書架，也從來沒有見過在一間屋子裡擺這麼些的書！

「哦……」

「你就當我這兒是間『圖書館』好了，只不過，我這間『圖書館』，攏共只有你一個客人，如何？俗話說，有借有還……嘻嘻，就算借了不還，那也沒有什麼呀！」

「有什麼當不起的？」皇帝說道，「你是咱們旗下的才女，哪個不知？誰個不曉？倒是不曉得我配不配做妹妹的學生？」

「哪兒有什麼『打攪』的？」皇帝說道，「我還沒有開始正經上書房和-圖-書，養心殿那頭兒，暫時也沒有我多少事兒，平日里，除了鍾粹宮、長春宮、永和宮三處——頂多再加上個御花園，就沒有別的什麼地方可去了，你來了，咱們姐兒倆一塊兒說說笑笑，我不曉得有多高興呢！」

頓了頓，看著敦柔，笑著說道，「其實，妹妹不就是位極好的老師？你多來看一看我，我就不上書房也上書房了！」

敦柔本想說「臣妾萬不敢當」，轉念一想，這麼說，等於把婉貴妃也繞進去了，只好說道：「皇上謬賞，臣妾慚愧！」

敦柔也只好賠笑說道：「那……臣妾就謝過皇上的恩典了。」

頓了頓，「原來婉貴妃正在啟沃聖學？嗯，她的才名，我是久仰的了！這個……貴妃做『帝師』，可是佳話一段啊！」

就是恭王府里，也沒有。

「有勞皇上惦記著，」敦柔微微欠身，「額娘一定感念的很。」

皇帝說的不錯，一進西暖閣，只覺溫暖宜人，通體舒泰，「暖閣」之名，倒是頗符其實的。

軒親王的兩位正妻，親密無間，過於嫡親姊妹，這樣子的「佳話」，對皇帝固然大有好處，對敦柔自個兒，一般也是有好處的。

皇帝的語氣，十分自然，敦柔卻尷尬了，不曉得該怎麼接話？既不好說皇帝不如聖祖，更不能說自己的書讀的比皇帝「飽」，這個，呃……

她先替恭親王福晉謝了恩，然後轉移了話頭，「皇上什麼時候上書房呢？」

「圖書館？」

「後來，」皇帝繼續說道，「我跟他和-圖-書說，這麼些個書，擱在我這兒，就是個擺設，你不是在上海辦了個什麼『廣方言館』么？裡頭好像還有一間『圖書館』？不如就將這些書運到上海去，或者，在北京這兒，也辦一間『圖書館』？不論怎麼著，都比擱在我這兒做擺設強吧？」

這個事情，牽扯到皇帝的身份、性別等極敏感的話題，敦柔不好發表任何意見，另外，她也明白，皇帝做如是說，其實並不是真在「抱怨」，而是另有所喻。

之前，在長春宮的時候，語及穆宗，敦柔、慈禧娘兒倆相對垂淚，此時卻不能不扮演安慰皇帝的角色，正想說話，皇帝已展顏說道：

敦柔大為不安，輕輕喊了聲「皇上！」正要說了下去，皇帝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敦柔心頭微微一跳，「這些都是御藏的圖書，臣妾怎麼可以僭越？」

「嗯，就當我……給你的好了！」

「這也罷了，」皇帝繼續抱怨道，「我出不去，外頭的人，也進不來——我是說，自從做了這個勞什子皇帝，打從什麼『潛邸』的時候算起，我就沒再見過親戚們的面兒了！別人不說，六嬸那裡，我是真的怪掛著的！」

於是，她改了主意，說道：「皇上有賜，我不敢辭，就是……未免太打攪皇上了！」

「是啊，裡頭的藏書，外頭的讀書人也是可以借閱的。」

自覺痕迹太重，頓了一頓，皇帝又說道：

侍女上來，替皇帝和敦柔除下了大氅。

「也還沒定規，」皇帝說道，「總得開了年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