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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話中隱含的對越南君臣屈志於法人的指責，他也無法接受，當下站起身來，俯一俯身，「維公……欽差誤會了！我……下官絕無此意！這……」

順安河口不但逼仄——誇張一點說，在「大堤」上丟一塊石頭，都能砸到出入的船隻；河口的水文，也因為這種古怪的地形，變得十分複雜。

唐景崧擺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含翁請坐！我的話，也重了些——含翁見諒。」

阮知方心中又是一跳，「呃，是我失言了，那，維公的意思是——」

香河東流至此，入海之前，莫名其妙的頓了一頓，然後向南北兩個方向泛漫開去，形成了一個狹長的、南北向的「堰塞湖」，「湖」、海之間，有一片窄窄的陸地，猶如一條長堤——既可以說是「海堤」，也可以說是「湖堤」，長堤的中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香河即在此入海，此即「順安河口」也。

靠近伏波號的時候，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巍然佇立的「旗艦」上頭，腦子中轉來轉去的，都是一會兒見到了欽使，該如何婉轉進言、折衝樽俎？再沒有留意其他的艦船，包括那六條較小的船了，因此，直到現在，他還搞不清楚，那個大鐵罩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一門大炮？

「土倫到heｔｕbook.ｃｏm•cｏm底只是通商口岸，」唐景崧的聲音，還是淡淡的，「非如南圻東三省者，白紙黑字，割讓給了法國人，我的船，泊在土倫，法國人就算不滿，也只會來找我的麻煩，不會來找越南君臣的麻煩，含翁，你就不必太過憂心了。」

「含翁說的不錯，」唐景崧點了點頭，「大船確實無法自順安河口溯香河而上，所以，這一次，我進順化，帶六條較小的船隻就好了。」

還有，是否一定「就泊在此處」，尚在未定之數，自己慌慌張張的表態，會給唐景崧一個越南君臣不歡迎天朝大軍進入順化的「誤會」，大大不妥。

某種意義上，順安河口，算是順化的一道「天險」——敵人既無法遂行大規模的登陸，就無法從東向——即海上威脅順化，因此，無論是十九世紀的法國人，還是二十世紀的美國人，侵略越南，想打順化，都得先從順化南邊兒的土倫——即峴港登陸，然後，走陸路，自南而北，進攻順化。

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那……請維公的示，其餘船隻，是否就泊在此處？如是，日用……」

這個安排，並不算太過意外，可是，阮知方的心，還是怦怦的跳了起來：雖然只有「一半」，這支軍隊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底還是要進順化！

可是，陸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順化和土倫之間，有一座山，曰海雲嶺，是順化和土倫的天然地理分隔，越南國土狹長，順化居南北之中，剛剛好在「蜂腰」的位置，一座海雲嶺，完完全全，擋住了北上的路，繞都繞不過去。

微微一頓，「所以，土倫已經『非吾所有』，天朝的船，以其為錨地，似乎……頗有不便？」

阮知方重新落座，呼吸不由有些急促了。

前文說過，法國署理駐華公使博羅內，跟公使館一等秘書克萊芒吹水，說如果他是交趾支那總督，就會直接插手一八六六年的政變——派一支海軍陸戰隊守在順安河口，城裡一亂，立即登陸——以保護在順化城裡的西方傳教士的名義，然後，順勢攻入皇宮。

果然，唐景崧笑道，「含翁說笑話了！哪兒能就泊在此處呢？此處的水，雖然不算深，可到底是外海，無風無浪還好，風浪一大，船再大也吃不消啊！再者說了，此處距離岸邊還是太遠了些，補給什麼的，也實在是不方便，總得尋一個港口，才算正經的錨地啊！」

不過，無論如何，九條大船，不入順化，船上的大炮和大軍，自然也就不入順化，阮知方心裏大大的鬆和*圖*書了一口氣。

這個話太重了，無異於指越南自外天朝、甚至別有異圖，阮知方無論如何承受不起！

阮知方十分尷尬，「呃，這個，是……呃，也不是……」

他想起了那個大鐵罩子里的黑洞洞的炮口，心頭不由大大一跳。

阮知方說的不錯，大噸位的船隻，確實是無法自順安河口溯香河而上的。

如是，船如此之小，炮如此之大，可就太過不合常理了！

唐景崧已經說了，那是「護衛」，欽差的「護衛」，自然要「護衛」在欽差身邊——天經地義啊！

東有順安河口，南有海雲嶺，順化有這兩道「天險」可以為恃，也是當初被嘉隆王選定為新都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三個字，猶如釘子一般，敲進了阮知方的心頭，他再也忍耐不住，「維公……你不要再說了！」

微微一頓，「船上的護衛，一半留在土倫，另一半，由陸路北上，至順化和我匯合——含翁，你看，這麼著，行不行得通啊？」

當初，法國人雖然攻陷了峴港，卻在海雲嶺被阮知方據險擋住，一戰不利，權衡利弊，才轉而南下，去攻打嘉定的。

「含翁的意思，」唐景崧淡淡的說道，「是否是說，越、法兩國，簽了《壬戌條約》，其中一條，闢土倫、廣安、巴叻為通商口岸，泰西各國商和圖書船、兵船，自由出入——」

阮知方所最「憂心」者，並非法國人要找誰的麻煩，而是天朝大軍，深入腹心，若久屯不去，孰知禍福？

唐景崧一聲冷笑，「怎麼，土倫這個地方，法國人去得，煌煌天朝，反而去不得？這不是……乾坤顛倒了嗎？」

「小船跟著我，」唐景崧說道，「大船嘛，南下土倫——就以土倫為錨地好了。」

「日用」二字，剛一出口，便打住了，後邊兒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話沒說全，不過，唐景崧曉得他什麼意思。

順安河口的地形和水文，十分奇特。

過了一小會兒，阮知方咽了一口唾沫，澀然說道，「這個，土倫那頭兒，呃，已經闢為商港了……」

且不說如果法國艦隊——不論規模大小——出現在順安河口，必然引起越南方面的高度警惕，順化必全城戒備，如此一來，叛軍就沒有法子像一八六六年的「丁導之亂」那樣，突然發難，攻入皇城了；單說以順安河口的地形、水文，法軍若要強行登陸，只能派一支很小的部隊出戰，十九世紀，並沒有什麼「特種作戰」的概念和能力，拿這樣小的一支部隊上陣，是怕越南人餓著了，送去替人飽肚嗎？

蓮池屯——

這基本屬於紙上談兵。

他本來想說，「日用補給，都歸我和圖書辦差」，可是轉念一想，誰曉得他九條大船上有多少人？如果真的有幾千大軍，這個「差」，自己如何辦的起？「泊」多幾日，大約就要把順化城吃窮了！

可是，這個「憂心」，如何可以明說？

但，他又怎麼能說「行不通」呢？

「噸位」的說法，雖然違和，但阮知方還是聽得懂的——六條較小的船隻？

同時，「白紙黑字」、「割讓」云云，刺耳椎心，一時之間，土倫的硝煙瀰漫，嘉定的血肉橫飛，以及胞弟死前的哀鳴，皆歷歷如昨，一股又酸又熱的氣血，伴著國讎家恨，一起湧上心頭，他壓了又壓，還是壓不下去，一張老臉憋得通紅，額上也微微見汗了。

事實上，就算沒有以上的情形，單是水太淺這一條，就足夠把「伏波」號這種一千幾百噸的大船攔在外頭了——弄不好，您還沒進河口，就擱淺了。

……

「土倫，」唐景崧緩緩說道，「我的船固然要去，我自個兒，待辦結了傳旨的差使，也是過去要走一趟的，我要看一看，蓮池屯的風光，是否如舊？」

微微一頓，「這六條船，噸位不算太大，船底也都是平的，淺水行船，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下頭的話，甚難措辭。

可是，那真的是一門大炮嗎？感覺上，好像比「伏波」艦艏的主炮還要大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