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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他有些吃力的說道，「你是說——藩鎮？」

寶鋆沒接恭王的話頭，好像自言自語似的，「有時候，我會想，同法國人的這一仗，如果打贏了，沒什麼可說的——不管是誰，都該死心了！」

「這……」

「平心而論，」寶鋆沉吟了一下，「軒邸確實不是一個慕虛名的人，不過——」

……

「太貴了？」

「六爺，」寶鋆說道，「我替朝廷管了幾年荷包，有一點，要比一般人看的更加清楚些——」

恭王搖了搖頭，「不會的。」

「有時候，」他平靜的說道，「我也會想一些事情，譬如，如果，紫禁城內閣公署之前，老七那個糊塗招數，真的得逞了的話，今天的國家，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

過了片刻，「也是，如果全中國都亂了，十萬之數，不過戔戔，未必夠用——而且，一時半會兒的，他也沒辦法再擴軍了！」

寶鋆心頭一顫。

寶鋆「嘿嘿」一笑，「我哪兒曉得呀？這不是過來請教六爺你嘛！」

寶鋆不吭聲。

「嗒」的一聲，恭王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擱，「佩蘅，你最好盼著這一仗打贏！」

微微一頓，「朝內北小街還有多少花樣，你想得出來？皇上『親政』之前——嗯，應該說，登基和_圖_書之前——你能夠想象，登基的，居然是……今上？替自己換一個『攝政王』的頭銜，總不比將自己的老婆扶上金鑾寶座更難些吧？」

「除了逸軒，」恭王說道，「誰還能約束軒軍？他下頭的那幾員大將，打華爾、張勇算起，華也好，洋也好，你一個一個數過去，誰又是服氣誰的？逸軒如果真的不在了，軒軍會變成什麼樣子？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

頓了頓，「今上之登基，我不做臧否；『親政』是否名不副實，也不去說他，可是，他這個『輔政王』，同你說的『攝政王』，到底有什麼分別？——其實，正因為『親政』名不副實，他的『輔政王』，才同『攝政王』，幾無分別！既如此，又何必慕虛名而被實禍？——實智者不為也！」

寶鋆看了恭王一眼，心裏不由微微一滯，對方的臉，已經板的沒有一絲笑容了。

「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恭王說道，「『輔政』行臣事，『攝政』行君事，皇上還在『親政』，他就『攝政』，想做什麼？老睿親王的例子擺在前頭呢！」

頓了頓，「被實禍？——能有什麼『實禍』？」

「不會的——攝政王？」寶鋆上身微微前傾，「六爺，怎麼說呢？hｅtｕｂｏｏk•ｃoｍ•com請教！」

恭王淡淡一笑，「你說呢？」

「嘿嘿，嘿嘿！」

聽到「老婆」二字，恭王微微皺了皺眉，說道：「這不是難不難的事兒，是有沒有必要的事兒——」

寶鋆急速的轉著念頭：華爾、張勇、伊克桑、姜德、吳建瀛、福瑞斯特、白齊文……嗯，還有一個丁世傑……

「六爺，」寶鋆眼中閃著賊亮的光，「老睿親王手上，不過兩白旗，其餘六旗——兩黃、兩紅、兩藍，哪個和兩白旗不是旗鼓相當的？軒邸手上的，可是軒軍！當今之世，再沒有可以和他『旗鼓相當』的了！」

頓了頓，「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是美裔，安德森是美籍，說到底，這四個，都是美國人！另外，你想一想，軒軍裡頭，有多少美國兵？逸軒真的不在了，軒軍的事情，美國人不要插一手？」

「皇上既然親政了，」恭王說道，「只有『輔政』、『議政』，何來『攝政』一說？」

頓了一頓，「可是，如果打輸了呢？——輸贏之數，就是六爺你，都不敢輕估啊！」

恭王一聲冷笑，「能變成藩鎮，已是上上大吉了！大清的國運，到底還能延續些時日！就怕逸軒一去，就冒出來一堆董卓、曹操！」

過了好https://m.hetubook.com.com一會兒，自失的一笑，「六爺，你說的有趣，『于公，我是國家親王；于私，我是愛新覺羅氏子孫』——這個說法，怪新鮮的！難道，這個國家，不是愛新覺羅氏的？」

「沒辦法再擴軍了？」這回輪到恭王發問了，「怎麼說呢？」

「這……」

寶鋆沉吟，「這……」

寶鋆背上，微微生汗。

「六爺，嘿嘿，睿見，睿見！」

「得，」恭王說道，「看你那個吞吞吐吐的勁兒，我索性替你明說了——你不就是想說『攝政王』三個字嘛！」

寶鋆額上，也見汗了。

恭王微微放緩了語氣，「我如是，想來，佩蘅，你亦如是。」

寶鋆避開恭王的目光，用嬉笑的語氣說道，「沒啥！我就是隨口一說——哎，不過，有些事兒，要麼不辦；辦的話，可得趁早！——三、五載之後，物是人非、時移勢易嘍！」

過了一會兒，放下茶碗，輕輕的嘆了口氣，「佩蘅，這個心結，你始終解不開——唉！」

恭王收回視線，垂下眼帘，端起茶，慢慢兒的抿著。

恭王重重一聲冷笑，「『難道，這個國家，不是愛新覺羅氏的』——哼！到時候，這個世上，還有沒有愛新覺羅氏，都說不好了！還說得上什麼這個國家是愛hｔｔｐs://wwｗ•hｅtｕbｏok.coｍ•ｃom新覺羅氏的不是愛新覺羅氏的？」

頓了頓，「假以時日，他的軒軍，總用『夠用』的那一天！」

寶鋆心頭一震。

頓一頓，「于公，我是國家親王；于私，我是愛新覺羅氏子孫！于公，為國家社稷修大怨；于私，為祖宗父兄報大仇——不管于公于私，我都得盼著，這場仗，打贏！」

微微一頓，加重了語氣，「軒軍太貴了！」

「『頭盤』剛上，」恭王的語氣中，帶著不加掩飾的譏嘲，「『副菜』、『主菜』還不曉得在哪兒呢，你就想著論功行賞了？嗯，佩蘅，你為逸軒謀，還真是謀深、謀遠啊！」

「是，太貴了！」寶鋆說道，「別的不說，你想一想，一個大頭兵，一個月的軍餉，綠營是多少？勇營是多少？旗營是多少？軒軍又是多少？」

「佩蘅，」恭王緩緩說道，「咱們兩個，都是從庚申那場大禍中走過來的人——那是咱們大清的靖康之恥！創巨痛深，時迄今日，不曾稍減！」

微微一頓，「確實——一時半會兒的，他沒辦法再擴軍了！」

恭王抬起頭，望向窗外，早春的西山，已是一片蔥蘢。

「這可未必，六爺！」寶鋆說道，「皇上『典學未成』啊！這個『親政』，嘿嘿，名不副實吧？」

「六爺，你也太過…httｐs://ｗｗｗ.hｅｔｕbｏoｋ.coｍ•cｏm…呃，至少，洋將……是不能自立旗號的……」

「華將呢？」恭王冷冷說道，「再者說了，華爾、福瑞斯特、白齊文三個，可都是入了籍的！他們三個，單打獨鬥，或許不能自立旗號，可是，你不給人家一華一洋的搭夥計？到時候，就是那個炮兵師師長安德森——他倒還沒有入籍——也未必置身事外！」

「不過，六爺，」寶鋆說道，「也只是『一時半會兒』而已——三、五載之後，洋務、關稅上的收入，愈來愈多，到時候，再擴個三、五萬的錢，大約也就有了；再過個三、五載，錢再多些，再擴個三、五萬——」

恭王目光一跳，「啊……」

「是啊，更進一步！」寶鋆試探著說道，「我是說，他現在已經是輔政王了，『位在諸王之上』，果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勛，又該如何懋賞呢？」

「佩蘅，」恭王平靜的說道，「軒軍再強，不過十萬，全中國，可是幾萬萬人呢！」

恭王盯著寶鋆，「『夠用』？夠什麼用呢？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呢？」

「到時候，能亂成什麼樣子，你想象的出來么？」

過了片刻，緩緩點頭，「佩蘅，你這個看法，道常人之不能道——我就從來沒這麼想過——實在是見的深了！」

恭王聲音低沉，一字一頓，「天下早已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