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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旗人——這也罷了，關鍵是，我和愛新覺羅氏糾葛太深，統嗣之事，由我進言，實話實說，無私亦有私，未必能夠為輔政王信納。」

軍機章京一怔，隨即會意，文中堂親自出馬，自然不是只為了做一回信使，而是有極重要的事情要和曹大人面議，不然，怎麼連該值的「班」都不值了？

於是答應著去了。

文祥具體要說些說么，曹毓瑛自然還不曉得，不過，第一，必是同「皇上有喜了」有關；第二，必是極緊要、極重大的事項，不然，不可能招呼不打一個，就打上門來——不過一個時辰之前，幾個大軍機還在軍機處一起會議呢。

不消說，就是你曹琢如呀！

有人放起了鞭炮，開始還疏疏落落的，後來，你也放，我也放，東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響成了一片，其情形，宛若洪緒皇帝登基之後、穆宗「國喪」期滿的那一次。

文祥微微搖頭，「我的想頭，關乎統嗣——」

說著，曹毓瑛將手一讓，「中堂請吧！」

曹毓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文祥，微微頷首，做出凝神傾聽的樣子。

第二，既然是「旗人鬧家務」，那麼，就不幹漢人的事情，漢員就應該置身事外——一這hｔｔｐs://ｗww•hetuｂｏoｋ•cｏｍ•cｏm主要是為了杜絕外省實力督撫的介入和干涉。

「不錯——可知人心向背！」

再者說了，我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也挺深的嘛……

這是天大的好事兒，沒有任何刻意壅塞消息的必要，「皇上有喜了」五個字，逾垣奪門，由紫禁城而皇城，由皇城而四九城，沒過多久，北京城裡，便鼎沸起來。

軍機章京駐足，等候他進一步的吩咐。

曹毓瑛點了點頭，「我一回到家，門上就跟我說了。」

文祥取出懷錶一看，果然，已經過了下值的點兒了。

第一，既然是「鬧家務」，就無所謂對錯，八旗可藉此保持中立，既不必被迫「選邊兒站」，也沒有「選邊兒站」的理由，八旗的平衡和團結，由此可以得到保證。

頓了頓，文祥說道，「我以為，本朝不立太子的規矩，該改一改了！」

文祥愣了片刻，嘆了口氣，「不得了！——這消息長了腳，自己會走——不對，自己會跑，而且是飛跑！」

各衙門之中，軍機處自然是第一個收到消息的，聽了黃玉敬連說帶笑的報告，文祥眼中灼然生輝，忍不住右手握拳，往左掌中輕輕一砸和-圖-書，「好！」

文祥看了一眼曹毓瑛，深深點頭，「琢如，你一句話就切中肯綮了——確實，人心向背！請！」

那麼，誰才是輔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呢？

文祥愕然駐足，「你曉得了？」

當下庄容說道：「中堂過慮了！不過，中堂說的極對，統嗣系社稷存繼之重，『國朝第一事』一說，貼切不過！嗯，中堂有何見教，請道其詳。」

曹毓瑛心中一動，腦中電光一閃：若說「糾葛」，我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目下，我和關氏的「糾葛」，早就遠遠超過了和愛新覺羅氏的「糾葛」！

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旗人鬧家務」的說法，始於祺祥政變，今上的承嗣繼統，更是將之發揚光大，而該說法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的這位文中堂——祺祥政變的主要策劃人，目下，你說什麼「我是旗人」、「我和愛新覺羅氏糾葛太深」、「統嗣之事，由我進言，無私亦有私」，言下之意，豈非說，「統嗣之事」，要由我這個漢員來進言？

曹毓瑛聽門上來報，說文中堂來拜，頗為意外，親自迎了出來，一見文祥，便滿臉堆笑，「中堂，稀客，稀客！」

則和-圖-書文祥此說，其實無關旗漢，而是含蓄的表示：「尊敬」歸「尊敬」，但是，自己實在不是輔政王最心腹、最信任的人，在統嗣問題上，自己甚至一度站到了輔政王的對立面，以統嗣進言，如何能夠免於為愛新覺羅氏說話的嫌疑？如何不「無私亦有私」？不管說的有沒有道理，如何可能得到輔政王的「信納」？

曹毓瑛目光微微一跳。

文祥到了兵部，司官見文中堂大駕光臨，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待聽了來意，不由一怔，隨即陪笑著說：中堂來的不巧，曹尚書已經回府啦！

「我猜，大約是……『皇上有喜了』？」

曹毓瑛真正意外了。

他轉身便走，一出兵部的大門，吩咐跟班，「去曹府！」

文祥這個說法，可是特別了！

彼時，軍機處里，只有文祥一個大軍機——大軍機各有本職，「早會」之後，軍機處的事務處理過了，如果還未到下值的點兒，一般情形下，便各回各的衙門，看看本衙門有什麼事情要辦，軍機處這兒，只留一位大軍機「值班」，今天，輪到文祥的「班」。

三個頂尖兒的太醫，一一請過了脈，退了下去，會了診，再一起回奏「皇上大喜」，緊接著，消息就像自和*圖*書個兒長了腳，不過一、兩盞茶的功夫，便傳遍了整個紫禁城。

「是——中堂請說。」

文祥沉吟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這樣吧——兵部那兒不必派人了，我自個兒去和曹大人說！接下來，軍機處有事兒的話，到兵部去找我和曹大人！」

第一串鞭炮響起來的時候，黃玉敬不過堪堪趕到頤和園，因此，對於自己老婆懷了孕，關卓凡只好說是「後知後覺」，連不少平頭老百姓都比他知道的要早些。

頓了頓，「可是，我的身份……有些話，出諸我口，未必十分合適——」

曹毓瑛暗叫慚愧：何以念不及此？

「好！那我就有什麼說什麼了！」

文祥一邊兒命黃玉敬將消息從速送達頤和園，一邊兒吩咐軍機章京，派人將消息分送曹、許、郭三位大軍機，軍機章京答應了，正要轉身出去，文祥叫了聲：「等等！」

譬如，祺祥政變，端華和肅順兩兄弟是鑲藍旗的，端華作為鄭親王，更是鑲藍旗的旗主，但是，在政變中，由始至終，鑲藍旗嚴守分際，沒有什麼人站到他們旗主一邊兒，給「上頭」添亂。

正如關卓凡自己分析的那樣，皇帝有喜，以手加額者，何止他皇夫輔政王一人？和-圖-書

不對！

進了屋子，分賓主坐下，下人上了茶，曹毓瑛吩咐，「都退下去——外邊兒的廊下、院子，都不要站人！」

然後，雙手抱拳，高高抬起，望空虛虛一拱，「賴宗廟神靈！」

「琢如，」文祥說道，「我有一個想頭——倒也不是剛剛才冒出來的，只是，皇上既然已經有喜了，我以為，有些事情，雖非迫在眉睫，但是，也應該儘早綢繆了。」

文祥一邊兒往裡走，一邊兒說道，「琢如，我來送個信兒——是個大喜的信兒！」

怎麼？要打倒昨日之我了？

「這個想頭，」文祥繼續說道，「我本想直接向輔政王稟告的——」

曹毓瑛顯出訝異的樣子，「中堂此話怎講？中堂正色立朝，滿朝文武，輔政王第一個尊敬的，就是中堂！輔政王虛懷若谷，有什麼話，中堂不能直接進言呢？」

包括統嗣之爭在內的最高權力之爭，一向被定性為「旗人鬧家務」甚或「愛新覺羅鬧家務」，這個說法，有兩大作用：

文祥看了曹毓瑛一眼，「不，你別誤會，我不是為了什麼『仰賴乾綱獨斷、非人臣可置喙』那一套——天子無私事，統嗣關乎社稷存繼，為國朝第一事，你我身為朝廷重臣，豈可一默無言，無所獻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