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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眼神一瞥，便知關勝心境失守。

他兩個逃命一般離了鄆城縣，快至軍中時，才稍稍緩和，關勝道：「那些潰兵，還是要收回來，編入隊伍，再做征戰。」

曹操拱手，瀟洒笑道：「關將軍自便。」

有分教：孟德壯語辨國朝，關勝失聲添寂寥。對陣梁山鼓角振，一雙丑鬼各揮刀。

李逵吃驚看向焦挺：「哪一句？」

曹操道：「第一句，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

關勝一看眾人神色，心道不好，若給他再說下去，豈不是白白折損士氣？大刀一提，便欲下場邀戰，先斬他幾員將，也好振奮軍心。

焦挺一向木獃獃的臉色忽然出現狂熱神色，口齒里輕輕吐出幾個字：「哥哥說，反了吧！」

這番話擲地有聲，眾人聽的如痴如醉，李逵低嘆道：「啊呀，甚麼朝廷什麼國家，哥哥到底說的是什麼？為何俺鐵牛隻覺得血都燙了？」

至於「內施苛政，酷虐庶民，外媚異族，跪求苟安」之語，更是跡近繪畫之白描技法，惟妙惟肖勾勒出一副「大宋時政圖」！

想到這裏，關勝周身打了個激靈，悚然望著曹操：「武兄，你、你究竟是何人？」

郝思文驚道：「啊呀，這支兵我可帶不了。」

回到營中，宣贊急急hetｕbook.ｃｏｍ•ｃｏm迎出，關勝不願提那「國家朝廷」的宏論，只是略略說了幾句，說「武孟德」為人奢遮豪爽，眾人說明白誤會，自然放人，隨後又叫宣贊領軍兩千，去先鋒營中，收編那些敗兵。

當朝官家任用蔡京、朱勔等人，在南方大搞花石綱，以致於民不聊生，豈不正是「虛耗國力，供數人之尊享」？還有楊戩、童貫等權閹，門下奴僕都能在街市橫行，不正應了「遮蔽青天，彰權貴之威福？」

曹操點點頭，繼續說道：「第三句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關勝長眉一振，似欲反駁，卻又沒開口，沉默片刻，方緩緩道：「關家兒郎，以忠義二字為立身之本，既然受命於國家，唯『庶竭駑鈍、不計成敗』八字也。」

說到此時，略略一頓，聲音愈高，震得窗紙嗡嗡：「若朝廷虛耗國力，供數人之尊享，遮蔽青天，彰權貴之威福，內施苛政、酷虐庶民，外媚異族、跪求苟安，則國家即國家，朝廷即朝廷，再非一體也，此等朝廷，乃國家之大害！假以時日，必有義民振臂，效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也！」

關勝只覺渾然無解，愣愣道：「啊，此孟子之言也。」

關勝連忙率兵而出，和_圖_書就營前列陣以待。

二月二十二日，天氣晴朗，東風和煦。

關勝愈發疑惑：「這是《左傳》里的話。」

關勝獃滯良久，慢慢轉過臉，和郝思文四目相對。

梁山陣中，楊志高叫道：「丑郡馬，莫猖狂，待楊某來會會你！」倒拖著那口祖傳的金背斬山刀，拍馬衝上陣前。

曹操張開雙臂，正色道：「頭頂之天，足履之土，河山田畝，華夏苗裔，此即國家。汝所言國家者，廟堂君臣，乃朝廷也！」

曹操一笑，使個眼色，朱仝大步追出去：「關將軍，郝將軍那些部下，許多人敗散后擾亂民間，被本縣差人抓住，盡數關在原先營中。」

關勝驚聲道：「有何不同？」

笑了幾聲，卻似忽然從醉夢中醒覺一般，猛一抱拳：「罷了！在下畢竟乃是大軍主將，軍務繁忙，既然承蒙武兄交還了我兄弟，在下、在下這便離去，以後若有閑暇，再同武兄請教。」

這時對面陣型一動，一個雄壯大漢當先而出，兩邊十多員大將雁字排開，一個個盔明甲亮，耀武揚威。

朱仝使勁攥著拳頭，胸中激蕩：「此乃……雄主氣象也！」

宣贊一看對方臉上老大一搭青記，又聽姓楊，心中一動，叫道：「你這廝莫不是昔日的殿司制和_圖_書使官，『青面獸』楊志？某家在汴京，也曾聽聞你的勇名，可惜你堂堂將門之後，竟然落草為寇，把祖先清名玷污，他日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見楊老令公？」

曹操微笑道：「陽谷縣一介都頭，江湖人稱『武孟德』，武植也。」

楊志怒道：「道理有嘴的都能說，高俅那廝須不曾迫害你！依洒家說來，那等禍亂朝綱的奸臣，你這廝還要為他賣命，才真正是個為虎作倀的小人！」

官軍探馬回報，水泊上千舟競發，急駛而來。

兩個對罵幾句，彼此大怒，也不多費唇舌，兩把大刀揮舞，打鐵般戰成一團。

這話一出，官軍陣營頓時一陣聳動，不少軍將都知道三路征伐梁山的計劃，誰知剛剛抵達，另外兩路已飛灰湮滅，士氣頓時大降。

關勝好奇：「願聞其詳！」

關勝連連搖頭，滿臉古怪之極的神色，失笑道：「都頭，呵呵，都頭！」

曹操點頭贊道：「不愧關公之後人也。既然如此，武某祝將軍旗開得勝——」

關勝倉皇道：「多謝，多謝。」

曹操道：「將軍博學！既解此三句，便當知何為國家。」

這時梁山的舟船也近岸邊，船上走下五七千人，秩序井然，飛快列成陣勢。

這兄弟二人以往無所事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常常在一起論說古今興廢之事，只是何嘗有曹操這等視野？

他這一動，都被宣贊看在眼中，宣贊心道主將豈能輕動？待我去斬殺幾人立威吧。當即策馬搶出，手舞鋼刀一口，大喝道：「草寇，誰敢與我宣贊一戰？」

「大不相同！」曹操神色肅穆，宏聲道：「舉國家之力奉養朝廷，舉朝廷之力護養國家，此為循環之道、天地之理也。若那朝廷內可舉賢用能、調和陰陽、恢弘正道，外可征討不臣、禦敵國門、保境安民，彼此皆各盡其責，則朝廷即國家，國家即朝廷也。」

笑道：「關將軍，說句交淺言深的話——將軍可想過，此戰若敗，將軍當如何自處？」

說罷停頓片刻，微微笑道：「不過假若真箇戰局不利，將軍不妨想想三句老話。」

關勝微微鬆了口氣，指著道：「爾等可見么？這乾草寇，竟然背水列陣，若是失敗，倉促間爭搶上船，必然大潰。可見草寇們縱有勇將，終究不識兵法！」

眾人都是心中震撼，沒注意這二人私語，但見燕青目現異彩，輕聲道：「哥哥說的是自古即今、從無人能解說透徹之至理也！」

關勝疑惑點頭：「此乃《尚書》所述也。」

關勝一拉郝思文，兩個人彷彿避開甚麼疫病一般，神色惶和*圖*書恐的急急而去。

只聽那大漢高聲喝道：「我乃『托塔天王』晁蓋！關勝，你等三路征伐之策，早被識破，如今大名府李成身死，高唐州高廉命喪，只剩汝一路孤軍，尚敢不知死活來犯，若不早早投降，叫你一個個屍骨無存！」

第三日，全軍出動，逼近梁山泊十裡外下寨。

一時間只覺震撼莫名，要說他離經叛道吧，他偏偏引經據典，所言所述，渾然一派煌煌氣象，顯然乃是天道至理，要說他說的有道理吧——那豈不是說，這個鳥朝廷，推翻它竟然是合情合理之事么？

郝思文亦不願見那些丟下自己的鳥兵，當即點頭應下。

關勝笑道：「放心，我心中早已盤算妥當，讓宣贊去收編那裡敗兵，你只在我身邊做副將便是。」

曹操一笑，又道：「第二句，茫茫禹跡，畫為九州。」

次日，關勝拔營而去，與宣贊匯合。

焦挺看他一眼，低聲對他耳語：「哥哥說了許多話，好像又只是一句。」

盧俊義苦笑著不斷搖頭：「盧某自小也曾讀書，大家都是讀書人，他卻如何說得出這等驚天動地之語？難道我這兄長讀的書竟和我不同？」

關勝心中一動，看出曹操繞這麼大圈子，似乎是針對自己說得「受命國家」一句，想了一想，問道：「武兄當有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