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票販子伸了手說：「爺，拿錢吧，不多，怎麼也要給個一百塊。」

票販子的笑比哭還難看，遲疑了一會兒對車上兩個農夫說：「你們兩個也去龍城，能借他點錢，到了龍城讓他還你們。」

漢威回到家中，車才開進大門，胡伯就迎候在門外。

漢威沒有反抗，跪了下來，求鳳榮說：「大姐，打漢威可以，不在此時！求你別鬧了。大哥不在家，凝姐姐若是有個閃失是一屍兩命，如何對大哥交待。」

鳳榮一見漢威，紅紅的雙眼如噴火一樣。

「啊！不好，我忘記了，看我這腦子。我二表叔的外甥是這裏鐵路稽查隊的，我去找他要錢。兄弟，明天的火車票我要了，你跟我去拿錢吧。」

大姐這才恍悟，但又從懷裡掏出個信封扔在漢威臉上罵：「這個呢？這個也是假的？」

亮兒怯生生在身後牽牽他的衣襟，漢威對大夫吩咐說：「你們上去吧，楊家我說了算。」

「好呀，先帶爺去瞧瞧。」漢威做出不在乎錢的樣子，票販子一臉堆笑哈著他往那悶罐車去。

大姐抹了把淚抽噎著質問漢威：「你，不是你拖人把個紙條帶給車站外的黑子，說你要出國不回來了？給黑子字條的人還捎口信說，漢辰他在廣州遇害了。」

票販子一指不遠處鐵道上停的悶罐車說：「喏，那個，運煤的，就是有些臟。不過可以安排你去駕駛室里湊合著去龍城，如何？」

「那要明天才知道。」票販子見漢威有意買票，同他攀談。

大姐聽了漢威低聲的嘀咕，擰了他的臉頰罵：「你才生出來，也是這麼血耗子的樣子，不過你走運，第一眼見到的是你七叔，也沒見你長出你七叔的英武威風。」

「哎喲，小少爺總算睜眼了，他這是頭一次睜眼。」產婆激動地說：「母子平安，恭喜姑太太！按老規矩，生出來就讓孩子出來認家人。」

漢威追到門邊被轟了出來。

鳳榮說：「這和_圖_書都賴龍官兒，亮兒當年也是難產。」

「是個小少爺，腿都出來了，頭出不來，怕是八卦披紅了。太太說無論如何要小少爺親眼見到司令回來，不要管她了。說是如果她去了，求司令日後管教小少爺時，落手輕些，不要像打小爺這麼動狠手。」

產婆眉開眼笑，不停地說好話。

漢威摸摸兜，他沒帶錢，僅有的錢都在小黑子身上。大家的少爺，出門都是前呼後擁，僕人是過路財神，比主子闊綽。

票販子慌張的笑笑，轉身撒腿就跑。

鳳榮逗弄著孩子，可小寶寶閉著眼再也不睜開。

大姐也覺得自己無理，卻仍不依不饒地吩咐胡伯：「胡伯，去請家法來。他大哥不在，我來教訓他，他想跑？斷了一條腿還不夠！」

這麼快？玉凝姐的預產期還有一周多，漢威忙上前問個究竟。

「姑太太，不好了，太太的胎位不正，還是生不出來，都昏死過去了。」薛媽跑下樓哭道，神色慌張。

漢威想胡伯是誤會他了，忙安慰說：「胡伯，漢威能走去哪裡？不過是昨天送露露去西京，車站上遇到意外。」

漢威眼明手快，一把搶過了產婆手裡的嬰兒，新奇的看了又看。小寶寶包裹在一塊兒驅邪的百衲布里，滿臉是血污，皮屑滿臉，極為難看。閉著的眼忽然半睜開看了看漢威，露出甜甜的笑，又閉上眼，小臉紅撲撲的，頭頂發尖。

屋裡唏噓聲一片，漢威和鳳榮都震撼了。漢威推開眾人就往產房裡闖，被房裡的下人媽子推了出去，責怪道：「女人生孩子，就是司令大爺在家都不能進來看。」

漢威忽然覺得怪異，一個農夫，這麼痛快的幫他墊錢，就不怕他到了龍城耍黃牛？

漢威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垂了眼帘傲慢地瞥著票販子問：「有去龍城的票嗎？」「去龍城？你是要奔龍城去？」票販子上下打量著漢和*圖*書威說：「票都沒了，近來龍城楊司令收留難民，很多人都奔去龍城墾荒落腳。車票緊俏得很。今天的是沒了。」

車船票和出國證明散落一地，滿屋的下人都怔怔地望向漢威。

鳳榮發瘋般衝進漢辰的書房，提了藤條出來，狠狠朝漢威身上打去。

漢威安慰說。

大姐從袖子里掏出張字條，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漢威哭笑不得地反問：「大姐，你看看，這筆鬼畫符的癩字會是我寫的？要被我大哥看到還不抽了我的筋，虧你不長個腦子！」

漢威轉身對這遠處站台上的巡警裝束的人喊：「唉，你過來，說你呢！」

見了漢威，又急又惱的拉過漢威照著身後打了兩巴掌，老淚縱橫地哭道：「小爺，小爺，這個時候家裡已經群龍無首了，你可不能撒手跑了呀。」

再看看空蕩蕩的車廂，那半掩的大鐵門，漢威心裏犯了嘀咕。如果他上了車，車一開動鐵門一關，若是外面落了鎖，他就成了困獸了。

「小兄弟，買票嗎？各種票都有。」一個帶氈帽的小鬍子過來同漢威攀談。

可是如今玉凝姐姐難產，家中人已經亂了方寸。就連平日同玉凝姐斗得雞犬不寧的大姐剛才都喊出「怎麼能給你嫂子接生？」的話，鳳榮大姐終於肯承認玉凝是他的嫂子。

鳳榮慷慨地說：「胡伯，去帳房支伍佰塊賞錢給產婆，回頭我還回帳上。」

「那是肯定，一定和小爺一樣的雋秀。」接生婆樂得合不攏嘴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難產的難症，嚇死了。」

「我們是倪老夫人請來護理楊司令太太生產的。」大夫說。

「這位小兄弟，看你也挺著急，不然，哥哥幫你個忙，去搭運貨的貨車去龍城，可是這手續費嗎～」票販子拈拈手指，示意漢威要多掏些錢。

漢威為自己的機智滿意，去尋到了鐵路調度處，說明了他是龍城秘書長雷先生，錢被扒走不能回家。

漢威再進和圖書產房時，玉凝姐虛弱地看著他，眼淚落了下來。

鳳榮哭了，哭得坐在了地上捶了腿嚎道：「你騙誰？還不是你昨天也聽說了你大哥在廣州遇害，才連夜夥同那個臊貨逃走。」

車皮里的兩個農夫也跳下車連地瓜也不要了，撒腿溜走。

漢威左右看看說：「你唬誰？貨車，你有那個本事？哪裡呢？」

「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鳳榮過來搶過孩子。

胡伯左右為難，央告說：「大小姐，消消氣，等太太的孩子生下來再說。」

屋裡傳來「呱呱」的嬰兒哭泣聲，一片沉寂，隨即是歡呼雀躍聲，鳳榮快步進產房，一把推開身後的漢威。

票販子拉開了一節車廂的門，裏面還坐著兩個莊稼漢。四隻筐子兩根扁擔放在一旁，筐里是地瓜。

就聽屋裡玉凝時斷時續的哭聲：「讓我看看，孩子，孩子呢～」

「那就八十，一口價，不能再低。」票販子咬牙跺腳。

大姐惱火著剛要向前，被漢威伸開臂膀攔阻，對胡伯吩咐：「帶他們上去。」

羅嫂泣不成聲，這羅嫂可也是先大嫂嫻如的貼身陪嫁丫頭，為了玉凝欺負亮兒對玉凝這位繼任的少奶奶一直暗中白眼相向，如今羅嫂也哭了。

漢威左右看看，問：「什麼車次？停靠哪個站台？」

「他睜眼沖我笑呢。」漢威驚喜地說，旁邊見到的下人也在喊：「小少爺睜眼了！」

胡伯也是將信將疑，推著漢威進到樓門，就看下人們亂做一團，樓下穿了白大褂的大夫和護士在和大姐鳳榮爭執。

漢威兜里沒錢，尋思著如何能騙了這個票販子讓他坐上火車回龍城，就說：「我的錢包在車站被賊摸去了，不過到了龍城我還你，我大哥在龍城鐵路當大官，整個鐵路都歸他管。」

跟在身後的產婆不停地向眾人賀喜，說著吉祥話。

漢威辨著方向，急切地尋找一輛開往龍城的列車，想混上列車再說。

所有人在門外翹首和_圖_書以待，過了一陣，大姐樂得合不攏嘴，出來對大家宣告好消息說：「是位小少爺！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鳳榮邊罵邊當了一屋裡神色慌亂的人們狠狠掐擰著四處躲閃的漢威。

「他是男的，怎麼能給你嫂子接生？」大姐聲嘶力竭的叫喊，那樣子發瘋一般。

漢威忽然心裏生出憐憫。怕是他一夜未歸，把大姐嚇壞了。

漢威俯身拾起這些寶貴的資料，對鳳榮說：「我若真在昨晚跑了，能把這些東西放在家裡？」

票販子解釋說，等下出站有檢查的，所以漢威必須先在貨車裡委屈一會兒，等車開出了站就接他去前面駕駛室。

漢威皺著眉頭，好奇地問：「什麼字條，我被擠上火車，哪裡來的字條？」

「我大哥？胡說，我大哥不會有事！」漢威堅定地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委屈一下怎麼回家呢？

※※※

聽說早年一位男郎中善於接生，為一位軍閥的小妾接生后竟然被軍閥槍斃了，理由就是：「老子的女人，你也想摸？」

「大姐，漢威回來了。昨天～」漢威話音未落，臉上著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大姐罵著：「小混蛋，你野哪裡去了？你不是要跑了？被抓回來了吧？我叫你跑，叫你跑！」

漢威心裏一涼，這本來是個小站，經停的車次很少，今天沒有票回龍城，難道他就要露宿街頭了嗎？

「楊家有我呢，哭什麼！」漢威罵道，剛站起身，大姐手中的藤條就抽在他的傷腿上。

家裡風雨飄搖，同輩的就他一個小男人，他若自己逃走，家中這些女眷該如何辦？

漢威笑了，得意地說：「人家說，這孩子生出來睜開眼第一眼看到是誰，就長得像誰。這孩子長得一定像我！」

漢威得意的一笑，這些人定然是看他像是有錢人，想搶劫他。看那兩個農夫目露凶光，就不是好人。還想跟小爺耍鬼心思，做夢！

漢威急得跺腳，在外面喊著：「凝姐姐，漢和_圖_書威在外面，你不要怕，我大哥就快回來了。」

「姐姐，別信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詭計，怕是有人想借大哥不在的時機興風作浪才鬧出這些事。」

鳳榮叉腰叫囂：「這裡是楊家，不用倪家多事，我們家生孩子只用產婆。」

電話接通龍城秘書處，雷先生聽到漢威的聲音，急得說：「哎呀，漢威，家裡都要急死了。你去哪裡了？」

小寶寶清洗過再送回來時，小模樣比開始那剝皮兔子血淋淋的樣子好了許多，但漢威仍看不出小毛頭有什麼地方比亮兒漂亮。想大哥儀錶堂堂，玉凝姐也是美人，如何生出這麼個小耗子。

一個農夫眼也不抬的嗯了一聲，另一個說：「借是可以借，不過你給這個小兄弟算便宜些。」

聽說漢威是龍城大官兒的兒子，而且誰送他去龍城有重賞，鐵路上立刻安排了漢威搭乘最近的一列火車回了龍城。總算虎口脫險，沒想到送行送出這麼多麻煩。

「大小姐，算了，這個時候還是太太和孩子要緊。」胡伯勸解。

「別打那條傷腿，你打哪裡都行，但要等我凝姐姐平安之後。」

「明天晚上的有，你要嗎？」票販子問，加重聲音說：「可是很貴的。」

漢威一瘸一拐的往樓上沖，鳳榮尾隨其後。樓上已經傳來下人的哭聲，羅嫂哭著出來說：「太太留下話，不要西洋大夫進產房，太太說是一定要保孩子，不要管她。」

漢威才想到中國人很保守，尤其是大家族近乎迂腐，十分在乎這些男女授受不親。

鳳榮氣惱的邊哭邊打邊罵：「你以為大姐有什麼主意？大姐也是怕！你們一個個的都跑了，楊家可怎麼辦？」

討價還價的農夫踢踢身邊的農夫說：「這錢我墊上了。」

漢威目送著火車呼嘯遠去，消失在朝陽升起的天邊。

漢威本來在伸手抵擋躲閃，見大姐瘋狂發泄著掐擰捶打他，不停地喊著：「你跑，叫你跑，早知道就讓你大哥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