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活跳屍(中)
第13章 論戰
聽到這話,墨寒山的臉上略一抽搐,緩緩問道:「眼下並無旁人在場,閣下可願真心回答我一個問題?」言思道笑道:「我的每一句話當然都是出自真心,否則不只是在浪費寒山老兄的時間,也是在浪費我自己的時間。」
墨寒山當即說道:「墨家以『兼愛非攻』為己任,似閣下這般作為,墨家上下縱然力不能及,也要儘力一試。我墨寒山身為天山墨家這一任巨子,今日便代表整個天山墨家再與閣下較量一番。倘若再一次敗給閣下,墨寒山便算是徹底認輸,終此一生再不敢與閣下為敵,而且整個墨家上下,只要閣下在世一日,便絕不復出。」說到這裏,他忽然拔高聲調,揚聲說道:「但敗的人若是閣下,那麼無論閣下有何圖謀,還請就此罷手,往後便留在這座墨塔裏面頤養天年,墨寒山定會將閣下奉為上賓,不敢有絲毫怠慢。」
墨寒山微微一凜,兀自沉吟半晌,反問道:「閣下一再托推,莫不是怕了我這個手下敗將?」言思道大笑道:「激將法對我沒用,只要寒山老兄開心,說我是懦夫也好,說我是廢物也好
和*圖*書,哪怕說我是豬是狗都行。」
墨寒山頓時一愣,他原本是要以此作為口實指責言思道,誰知他搶先一步供認不諱,而且還辯解得理直氣壯,自己倒不好再次責罵於他,只得冷笑道:「方才閣下自稱是不要命也不要臉之人,看來果然不是謙虛之言。」
說到這裏,墨寒山直視言思道的雙眼,沉聲說道:「墨寒山身為天山墨家的巨子,半生專研墨家世代相傳的這幾門絕技,從不敢有絲毫懈怠,竊以為『論戰』第一、『墨守』第二、『機關消息術』第三。誰知當年在長城嘉峪關上的那一場論戰,卻敗在閣下這位名不見經傳之人手裡,當場摧毀我了數十年來建立的信心,在此間閉關靜思的這十多年裡,更是心喪若死、萬念俱灰。所以你我之間就算沒有承諾,今日與閣下的這一場較量也是在所難免,否則既有閣下在世,墨寒山又何必入世?」
言思道緩步走到石室當中,已將這整間「兼愛」石室打量了一圈,眼見地上連一個蒲團也沒有,索性就地坐下,盤起雙腿大口吞吐著旱煙,又笑道:「明人不說暗
https://m.hetubook•com.com話,寒山老兄此番邀我上來,難不成是要替當年嘉峪關一役找回場子,再來與我論戰一番?嘿嘿,倘若只是因為『天山面壁』這麼一個承諾,那倒大可不必;你隨時想要出山,墨家隨時想要入世,只管自行決斷便是,與我無關。」耳聽墨寒山劃下道來,言思道不禁心中暗道:「若論才智,這位墨家巨子也算是當世之翹楚,雖然看似謙卑恭順,實則心高氣傲。眼下若是一味退讓,日後他難免不會與我為難,倒不如借今日之機和他做個了斷。」當下他哈哈一笑,反問道:「所以寒山老兄這十多年來面壁天山,專研論戰,已經想出了勝我的法子?」
這話一出,言思道頓時收起笑容,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煙,這才緩緩說道:「實不相瞞,所謂的『天山墨家』,我還從未放在眼裡;我真正在意的,只是寒山老兄你一人而已。」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若是寒山老兄出山與我為敵,嘿嘿,嘿嘿……無論如何,多少還是令我有些頭痛。」
墨寒山也在言思道對面席地而坐,將之前吃https://m•hetubook•com.com面的那個粗瓷大碗輕輕放在兩人當中,口中緩緩說道:「春秋時期,公輸盤替楚國設計雲梯,想要以此攻陷宋國,墨家祖師聞之,便接連趕路十天十夜,前往郢都面見公輸盤。一番交談之後,祖師便解下腰帶作為城郭,叫公輸盤用器械來攻,雙方以此進行論戰。最後祖師爺相繼化解了對方上百種攻城之法,令公輸盤輸得心服口服,『墨守』一說也由此名垂青史。所以除了『墨守』和『機關消息術』以外,『論戰』也是墨家世代相傳的絕技之一,乃是以言語代替刀劍,免去雙方的兵戎相見,從而將戰事消弭于無形。」
聽完墨寒山這番講述,言思道不禁長嘆一聲,搖頭說道:「看來是我出門前沒查黃曆,所以有些晦氣,這才短短兩個時辰不到,怎會有這許多人要來找我較量?方才那雙瞳小道士咬住我不放,權且當作一條瘋狗便是,但寒山老兄身為一派之主,又怎能如此意氣用事?照我看來,寒山老兄的說辭是假,要想以此阻撓我追捕公孫教主才是真,是也不是?」
說著,墨寒山便伸手將兩人之間的那和_圖_書個粗瓷大碗倒扣在地上,向言思道微笑道:「義山詩云:『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你我今日不妨效法漢唐古人之風,用這個瓷碗玩幾局『射覆』如何?」
當下兩人也不再多言,繼續沿石梯而上,經過三處折返后,已到了石梯盡頭,乃是兩扇虛掩的石門。墨寒山將石門緩緩推開,門后是一間比第九層「非攻」還要大的石室,成一個巨大的四方形,約莫有三丈高低,在四壁掛著照明的長明油燈,但石室當中卻是空無一物,就連一張桌子、一把茶壺也沒有。墨寒山踏入石室,緩緩說道:「這裏便是墨塔的第十層『兼愛』,也是我這十多年來閉關靜思之處。所以當年嘉峪關一別之後,『天山面壁』的承諾墨寒山並未食言。」
言思道也進到石室當中,笑道:「天底下所謂的『承諾』,又或者是『約定』,甚至是『誓言』,不過是約束庸俗世人的手段,是聰明人編造出來糊弄傻子的工具,寒山老兄乃是人中龍鳳,又豈能將這些虛幻的東西當真?你看我此番將墨家囚禁公孫莫鳴的消息透露給神火教,還帶著積水和明火二尊者一路攻上和_圖_書墨塔,豈不是早已違背了你我當年在嘉峪關定下的承諾?所以寒山老兄若是還因為當年的一個承諾耿耿於懷,未免也太過迂腐了些。」
眼見對方這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墨寒山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叼著旱煙桿的胖子擊斃當場,卻又只能強壓心中怒火,沉聲問道:「閣下夥同神火教前來討要公孫莫鳴,就連別失八里的畏兀兒族也被牽連其中,自然是有所圖謀。且不論閣下到底有何圖謀,試問天山墨家倘若重新入世,拼盡全力阻撓閣下的圖謀,僅憑『墨守』這兩個字,對閣下而言當真沒有絲毫影響?」
墨寒山點了點頭,隨即卻又緩緩搖頭,說道:「這些年我閱盡前人典籍,的確想通了其中關鍵,那便是世間萬事皆有利弊,持刀殺人,亦有其利;施藥救人,亦有其弊。所以任何事到了閣下的口中,都能以詭辯之術誇大其利,從掩蓋其弊,以此抨擊對方的見解。更何況所謂的『論戰』到底只是紙上談兵,根本無從驗證,以此方式與閣下進行論戰,到頭來只是浪費唇舌、自取其辱。所以今日請閣下上來,並非是要與閣下再來一場論戰,而是另有一個較量的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