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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 戌時

他攔住一個驚慌失措的人：「前面怎麼回事？」

沈括與和尚懷良停在了一座瓦子前面。沈括暗忖，看來與上次一樣，這和尚打算靠歌舞戲法來讓我開竅。倒是不錯，且看他耍什麼寶。

等了片刻，一位婦人緩緩走到座位前，向台下大約十一二位觀眾萬福坐下。

「你怕它咬我？」

一言未盡，遠處霹雷落下，眼睛被耀眼的光晃的什麼也看不清了，待須臾后眼睛又能看見。卻見那白礬樓頂上火起，卻不見那些傀儡了。

徐沖也有些迷惑，也不敢走快，只是慢慢催馬向前。放眼看去，環繞白礬樓一共五座樓，東南西北各一，中間一樓最高，此時當著御街的東樓和中間的樓上有火，火勢正在蔓延下來，眼看這座京城第一樓就要付之一炬。然而轉眼間暴雨傾瀉下來，兩人騎著馬在街上停住，眼看著火勢被澆滅。

「大得多得多。」沈括搖了搖頭，他發現徐沖一沾幽冥之事，判斷力就直線下降。

他快步走到那個物件前面，它正仰面躺著對著徐沖在笑。

早上懷良特意問起了白礬樓遇傀儡精時，小蘋所在的位置，他要求把當時自己和小蘋以及那些傀儡的精確位置畫下來。

他無奈大喊道，此時馬已經奔出老遠，眼見那樓頂上小怪物們也漸漸看不清了。

「我又沒親見，怎知什麼妖孽？只聽身後有人喊，你不懼死自己去看，休要阻我逃命。」

兩人照例找前排坐，沈括也等著不眨眼看穿戲法路數。

沈括蹲下察看，徐沖阻攔不及，卻見沈括已經抓住木偶將它翻過來。這個東西並不重，背後有一個紅色印記，他在木精班傀儡里見過。因為那演傀儡戲的棚主，常年都在木偶腦後貼符咒，說是怕它們半夜復活逃走，久而久之，就在腦後染出一個鬼畫符的紅素記號。

「御街，御街，那裡上又有妖孽了。」

「小心些，當心他又活過來……」徐沖提醒。

卻見台上沒有什麼華麗陳設hetubook.com.com，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放著一把團扇，僅此而已。

自昨夜見到了那些復甦的傀儡后，他心中也是萬分恐懼。

表演結束，女伶起身，向台下稱萬福，仍然不見張嘴謝場而去，她走到台邊時，悄悄從嘴裏吐出了什麼。除了仔細盯著她一舉一動的沈括，沒人關注到這個小小動作。其餘觀眾也盡興離開，最後只剩下沈括和和尚還坐在原位。

遠處滾滾雷聲越來越近，街上行人都快步逃開。如今驚蟄已過，已然是蟄蟲驚而復出，春雨來臨的時節了，這大概是剛才和尚大喊兩遍遲來了的原因？

「這倒不是，但是始終是個邪物，最好敬而遠之。」

「驚蟄未至春醒時，天際雷聲滾滾遲。遲來了，遲來了，呵呵呵。」

「小心妖幡的雷咒。」徐沖在他身後不遠處說。

「師傅自便。還有一事，包龍圖在蔡河畔老鴉巷找了一處新地方，那裡距大相國寺前門不遠，大師只要來時，看到門口有一株大槐樹，門上貼著門神的便是。」

他情急中趕緊去拽韁繩，徐沖被迫轉馬項迴轉。

駙馬府鬧帽妖時，小蘋就在近前，雖然她的琴聲可以證明人未在駙馬書房，但是那盞燈與屏風的角度位置顯然是需要調試的。

隨著嬰兒哭戲，緊接著是母親唱起了哄孩兒入睡的歌謠。嬰兒喘泣了一會兒，漸漸不再哭泣，似乎進入夢鄉。

「走吧，吹去吹吹冷風，也許就想明白了。」

沈括已然從起初的錯愕進而茫然起來，不是因為這種不開口的口技表演，而是他完全猜到了和尚的用心。

如同在白礬樓上情形一般無二。所以這兩盞藏著機密的宮燈，全都燒毀了，什麼證據都沒留下。

他猛抬頭就看到迎面幾個人瘋了一般跑來，裹挾著街上其餘人也一起亂跑。

沈括猛然醒悟，大和尚帶自己到這裏想要點醒自己的是什麼了。想穿這一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他大喊起www.hetubook.com.com來。然而此時雷聲大震，徐沖沒有聽到（或者裝沒聽到）。

「我道誰獨自在街上，不要命了，快跑。」

隱約的春雷聲中，他走到了空蕩蕩的御街上，遠遠就看到白礬樓上竄蹦著的傀儡，他們如同一群頑童般，圍繞樓頂跳躍起舞。遠處電閃時，這些傀儡看的格外真切和猙獰。狂風捲來的黃土迷了他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細看，卻見不僅僅傀儡，空中還飛舞著一面巨大的旗子，正是那面妖幡。這些傀儡精似乎就是在這面旗子指揮下，在空中四處亂竄。

「沈兄切勿莽撞，我剛才也躲在暗處瞧，卻見那些妖孽頭上有一面妖幡在狂舞。想起昨日傀儡口念的令旗翻處有五雷咒，此刻更是雷聲大震，便覺得比昨日兇險了萬倍，就見兄一個人在街上慢慢走來，怕要遭了雷。」

他橫下一條心，非要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於是迎著狂風電閃向前去，幾乎到了白礬樓下，卻見斜里竄出一匹馬絕塵而來，馬上之人正是徐沖。

眼看著滾滾雷聲隱於雲中，自東南而來。

他仍然沉浸在天人交戰中無能自拔。

沈括看的目瞪口呆，他在江南也見過模仿鳥獸的口技表演，卻絕少見不開口的，也不知道聲音從哪裡發出？

懷良從來都沒變過，他相信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內在運行的自洽邏輯，哪怕是你暫時看不明白的，但是不等於那些運行規則不存在。這是他深信的道。

印記下還有一行刻字，依稀可以分辨：乾佑三年，喻皓制于京都。

「這……但是……」

他嘆息一聲，轉身向御街去，走得很慢也不怕冰冷春雨眼看就要澆灌下來，只是低頭思忖和尚提到的這種可能性。

「徐節級不用怕了，我看清那東西了，哈哈，那雷咒把傀儡精打下來了。」

沈括起身，被和尚拉起時仍然有些腳步踉蹌，如同失了魂一般。

「因為它從空中墜下了。既然它是可以墜下雲頭的，是可以死的，那和*圖*書就一定不是什麼妖孽，而是可以破解的。」

沈括勉強回頭，閃電中，那些傀儡通體慘白，仍然在白礬樓頂上嬉鬧，並未追過來。

「徐節級，可覺得有什麼異樣？」

「那雷聲，如何模仿的？」他問。

「懷良師傅，怎麼可能？」

沈括當然知道和尚指的妖就是小蘋。小蘋每每出現在了作妖的現場，第一次在駙馬府，第二次傀儡復生，她又出現在了距離傀儡最近的地方。

太多的巧合意味著什麼？他茫然看著台上表演，心裏煎熬著，他越發覺得和尚居心有些險惡。

「可見到她嘴裏吐出的物件？便是個竹管，裏面藏著簧片，可以模仿清脆鳥鳴或隱約雷閃，只是不可太響，那樣便漏底了。」

「可是楊春官又推算到什麼了？」

現在看起來，若是排除其他不可能，小蘋的嫌疑還真的陡然增加不少。但是小蘋只會彈唱，並未聽說會口技？她一個弱女子，生的好看又命苦，怎麼可能藏著這麼許多秘密？

看起來不像是戲法，戲法沒有坐著變的，卻也不是說古，汴梁城裡還沒有婦人說古的。

「確實推算到今夜御街前鬧市，帽妖或要再臨。然而妖異之事還無故地重演的，所以徐沖懷疑，是楊少卿將時日算錯，算成昨日了。不過，無論如何我也擔著干係，還是得去。」

忽然間一聲真切的嬰兒啼哭聲傳來，這裏沒有孩童，分明是那婦人模仿的。

婦人拿起團扇遮住了臉。

「這喻皓都成神仙了，簡直無所不能。」沈括冷笑一聲。

沈括下馬，也不顧大雨只是慢慢向前。他分明看到前面街上躺著什麼東西，好像一個人卻又短几分，這個東西大雨中蒸騰起白霧，直覺上絕非什麼善物，他的步子自然也不敢太快。

「遭雷便遭雷，我倒要遭這一回……」

「卻是為何？」徐沖在馬上一手握刀柄一手握韁繩，依舊不敢下馬近看。

兩人進到裏面，偌大的場子里觀眾寥寥，大概隨著夜色深沉，客人漸少。想來hetubook.com.com即使想在末世來臨前來醉生夢死的，戌時一過，也難免膽怯回家去了，這瓦子生意也難做。

「也許將有一場春雨，我明日還須早起生火，不如先行行告辭。你自當小心。」

沈括閃開，那人倉皇逃走，原來這人也沒看到只是被別人一喊嚇破了膽。想來再隨便攔下一個也問不出什麼，不如自己去看。

另外，昨夜在白礬樓附近酒肆三樓高閣上見到傀儡的人不在少數，比如他們剛搬到的那座小院落主人，綢緞莊的齊掌柜，昨夜也帶著小老婆在白礬樓上。他們二人也看到了傀儡在空中跳躍，但是沒有聽到傀儡念童謠。

「果然，還是有辦法的。」

「停停！！」

沈括也不置可否，沒有答應，看著和尚志得意滿離開。

他只顧低頭向前走，希望一聲驚雷能震醒自己，把所有想不通處都想明白。

「大師傅，我想起今夜還有事情，還得與徐沖尋街。」沈括消沉道。

他沉住了氣，又將袖子挽起，緊了緊腰帶就義無反顧向前面御街去。

「凡百思無解的事物，不如先將最巧合處找到。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必然知道我指的妖是什麼。」

「敬而遠之？就在剛才我心中還充滿敬畏，然而此刻。便不再懼怕了。」

卻聽前方騷動，似有人在大呼小叫，仔細聽，竟然有人在驚呼：「又鬧妖了，又鬧了……」

懷良雙宋合十道。

「不必問，進去便知。」

看外形，分明是木精班丟失的「亂佞群雄」中的安祿山，因它格外肥胖且長著絡腮鬍子而好認。徐沖慢慢放韁繩讓馬靠近。他環顧四周，今年的第一場春雨來的急去的也快，此刻正在變小，空氣里彌散著焦糊味，但是看不到那張妖幡和其餘傀儡了。低頭看，安祿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小蘋確實一直就在閣樓邊，緊貼著護欄坐著，也就是說，儘管她期間一度驚嚇的花容失色，還掉下椅子一屁股坐到地上，但是她一直就在傀儡和其他人之間。如果回溯駙hetubook.com.com馬的證詞，他見到屏風上烏雲暈開時，分明聽到了雷聲。他一直沒想通這一層，然而看來雷聲也是可以模仿的。

他馳馬過來，一把抓住沈括不由分說拽到自己馬上，那匹隴右好馬也是健壯，多帶一人仍然奮開四蹄疾奔而去。

跑出幾百步，前面人漸漸稀疏起來，看來都跑散了。

走出門去，刮來的竟然是東南風，甚至天邊還依稀有了滾滾雷聲。這雷聲是真真切切從天上傳來的。

懷良看似心情不錯，大概覺得自己點醒了沈括。

「大師傅，這次還是看幻戲還是七聖刀幻戲，還是薛停鶴的鵝幻戲法？我最近正在研讀，鵝幻新篇，頗有些心得了。」

人真正害怕的總是未知，然而真相渴求的也是未知。此刻他卻盼著再次看到那些東西，靠自己的一雙慧眼洞穿所有機關。

「似乎比在木精班時要大？」徐沖吃不準道。

「它被自己的雷咒劈到了？怎麼可能？」徐沖在馬上說。

「如此逃離現場，如何破案？」

兩人走到瓦子門口，就感覺到外面冷風灌進來。

「呵呵，近了許多甚好。」他欲轉身，卻見沈括還有些垂頭喪氣，「我看你還是不想信，或不敢信。不妨事，哪日你將那小蘋叫到那老鴉巷地方，我再教你幾句話問她，若她對答少疏漏，回話無無破綻，便是和尚我昧己誅心，錯怪了這女子一場。」

「如何不可能？」

和尚大踏步進去，丟給門口敲鑼的夥計幾文錢。沈括也跟了進去。

實際上，徐沖問詢了不少目擊者，都沒有聽到那首兒歌，只有在四樓上謎社的人聽到了。

「什麼樣妖孽？」

繼而遲緩悠揚的歌聲被烏鴉聒雜訊打斷。嬰兒似被驚醒，又開始哭鬧，門外的狗也開始叫喚，一人一口構建的世界變得紛繁起來，卻仍然不見她張口。由遠而近，滾滾雷聲響起。不是外面傳來，分明是這女子模仿的。嬰兒被雷聲吵醒，再次啼哭起來。

卻見那女子慢慢放下遮住臉的團扇。歌謠繼續吟唱，卻見她雙唇緊閉，並未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