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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羞恥的一件事，聖光在上！我竟然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威脅……」

黑衣人把連袍帽朝後翻下來。那是一張嚴重燒傷的臉。右邊臉龐就像失敗的陶塑一般糊成一團，嘴唇裂開露出牙床，左眼也有一半眼皮是黏合的。他用只露出小指甲蓋一般大小的眼球，逼視著矮人們。

「不能自制？你指哪些方面？」

當喬貞進入辦公室的時候，雅可遜正埋頭在一堆賬單和報告文件里，搔著花白的頭髮。聽到開門聲的一瞬間，他只滿面惱容的說了半句「是誰？我說過沒有預定的……」，隨之看清了來者的身份，立刻改口說：「啊，來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喬貞，非常高興見到你。」

「算啦，吉托要保護他，我們也沒辦法。」「這麼多人闖一間小民房也算不得英雄。」「俺就不信這事兒不會水落石出！」吵吵嚷嚷地來，吵吵嚷嚷地去，不多時，矮人們就成群地離開了。

「好，放在這兒吧。然後，請送喬貞先生出去。」

「他叫什麼來著……吉托？看來我們欠了他一份情了。他不就是一個人住在鬼屋的那個怪胎嗎？」

「他剛才的樣子，就好像在保護自己的家一樣。」

矮人們的圍攻製造出的緊迫感，漸漸地消弭在燥熱的空氣中。

「三年前多雷斯向你借了一千個金幣的高利貸。當時定下的還款期限正是三年。當然，他只不過是你那長長的借貸名單中，不起眼的一個名字罷了。天知道你會做什麼。我想，僅僅讓他到你家來免費做木工，是無法和_圖_書讓你滿足的吧？」

「如果你想知道我為什麼知道這些，很簡單，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如果他做了什麼，您一定要和我說。我父親是個不能自制的人。」

「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里，只有一些模糊的投影。我和他不是私交，甚至不能保證我可以認出他來。真是可惜，有這麼好手藝的人一定有著美好的心靈，我本應該更了解他的。」

「你不也會一點嗎？」

「一點事都沒有，我的好萊蒙尼托。」

「狗屎。」

「我最多只能打打招呼。」

「沒什麼。只是一些普通的問話。」

「噢……沒錯。我的居所實在比較簡陋，為了不污人眼，所以得僱用一些木匠，時常修補。或許我確實曾經請過他。但是，或許這是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但你也不會記得自己抓捕過的每個犯人吧？」

「喂！你……」

「你確定？」

「我給您帶來了一些新的文件……」

被稱為吉托的醜陋男人絲毫不相讓。他的左眼瞪著前方，裂開的嘴角就像風洞一般傳出急促的呼吸聲，看上去焦急而又憤怒。他狠狠地把樹枝在地面上摔斷，用長著幾個肉瘤的手指指屋子，然後又拍拍自己的左肩上方，做出一系列無法理解的動作。

在人類居住區的邊緣，有一座因為經營不善和疾病叢生而倒閉的孤兒院。全身體表嚴重燒傷，又聾、又啞的吉托，在那兒長大。如今偌大的古舊建築物里只有他一人居住。鬧鬼的傳說，和吉托本人可怕的容貌，都讓奧伯丁的人唯恐和*圖*書避之不及。

「喔……，我聽說了，一位自殺的木匠……真是讓人痛惜。如果我的話對你有任何作用的話，就請隨便問吧。雖然今天的工作還是很忙，但這點時間我還是有的。」

萊蒙尼托走到喬貞面前，平攤手掌指向大門。他的臉上帶著比父親真實得多的笑容。

雅可遜重新坐在辦公桌后，臉上的笑容一成未變。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雅可遜站起來，「恕我不能理解你的意思，喬貞。看，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如果你還想談的話，下次再約時間。不過我們之間關於這個話題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

再多聽一句這樣拿腔拿調的話，我今天就別想吃得下東西了。喬貞想著，然後說：「或許你火焰節當天確實沒有見過他。或許你看見了，但是記不起來了。不過要是說你不認識他，雅可遜，那就是一個再也愚蠢不過的謊話。」

「很簡單的問題。我記得贊助多雷斯建造立時迷宮的人就是你，對吧？」

「每一間廢棄的孤兒院和醫院，都簡稱鬼屋。這你總該明白。」

基本上，雖然生為人類，但他已經被看作是矮人族群重要的一員了。

「我只是把原料提供給了熱心的市民代表們。是他們開會議決定讓誰來擔當這項可敬的工作的，我信任他們，所以也沒有過問原料最後被誰所用。」

「得找會手語的人來呀。古博·布拉普在不在？不在啊？」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喬貞並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這是他第一次和雅可遜的兒子ｗww•hｅtｕbooｋ.coｍ.ｃom單對單說話，雖然鄰裡間對這名和善、正直青年的好評，喬貞倒是時有耳聞，但他從來沒想到他會用這麼冷靜的語調來批評自己的父親。

「所以，你在火焰節當天沒有見過多雷斯？」

「那不是鬼屋。那是孤兒院。」

長久以來，他一直靠自己在孤兒院後院的一小塊地里的種植物生活。沒有人問候他，沒有人願意和他做生意，更沒有人僱用他，直到甘邁羅·鐵椎率著考古挖掘隊到來。他發現吉托對於在地下施工顯露出難得的天份，便將他招入了挖掘隊。吉托並不強壯，但他干起活來根本不知休息，就好像這是長久隔絕人世的他，表達自己的唯一途徑。——最關鍵的是，吉托不怕死。或者說他不知道什麼是危險。每當遇到可能會塌方的結構，或者有危險的古文物，他都會第一個沖在前面。漸漸地，甘邁羅將他視為最得力的助手，以矮人特有的豪邁方式保護他。「滾你的蛋，十個你加上一個你爹都比不上吉托能幹活」，甘邁羅常常從醉醺醺的嘴裏吐出這些話，來反擊那些對吉托露出厭惡目光的人。

「對。我幾乎不認識他，就算當天見過了，也未必認得出來。」

奧伯丁的人類居住區分為南區和西南區，南區較富裕——事實上是整個奧伯丁最富裕的地區。而西南區，卻破敗得讓人難堪。第二天早上，喬貞走在南區的大道上，望向西邊。他看到遠處兩區交界線上的廢棄孤兒院，如同矗立在晨霧中的一塊墓碑。

「他出海釣魚都幾天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真佩服你，雅可遜。一個人怎麼能一連串一連串地撒謊，還完全不用停頓？你是不是還能大聲說『我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從來沒有過非法放債』？」

萊蒙尼托走到他身後，說：「我父親惹了什麼麻煩嗎？」

「我困惑了，喬貞。請你……？」

「父親，」這名青年說，「您沒事吧？我聽見……」

「不需要。放下那個杯子吧。」

「好同胞，願聖光護佑你。先請坐吧。在你表達來意之前——我相信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要來點新到埠頭的葡萄酒嗎？花了我不少力氣才訂購到，它的滋味會讓你想起家鄉……」

「那麼你的回答是『不』了？」

「我來問問你，關於火焰節那天夜裡的幾個問題。」

「你要阻撓我的問詢嗎，雅可遜？我可以換自己軍情七處直屬探員的身份來和你談。那樣的話，我的問法就大不一樣了，而且你肯定不會喜歡。」

喬貞並不真的覺得雅可遜會因為放債的事情殺死多雷斯，他說出這些話，警告意義大過實際意義。因此，他起了身，走出了門。

四周很快靜了下來。吉托疲乏地看了看喬貞和埃林，重新用帽子遮住臉，向人類居住區走去。與看上去似乎隨時會潰散的外表不同，他的腳步非常有力，雖然右腿有點瘸。

喬貞來到一座大莊園前。即便是暴風城，也很難找到這樣氣派的宅邸。牧師雅可遜·斯特萊福是宅子的主人，事實上，他是整個南區土地的擁有者。

「讓他走吧，埃林。現在我們也沒法對他問話。https://ｗww.ｈｅtubｏok.ｃｏｍ.ｃｏm」

雅可遜站起來，和喬貞握手。喬貞感覺到對方手很用勁，卻有些抖索。

「吉托，你做什麼？別攔住我們的路！」一個矮人上前一步，又被那揮舞著樹枝趕了回來。「你不想知道甘邁羅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但現在我們欠了他一筆。」

「你還是那麼不友好。你應該試著信仰聖光的，喬貞。那會讓你心態平和。」

「喂，吉托要說什麼？」有矮人說。

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一名金黃色頭髮，穿著教士袍的青年走了進來。雅可遜立刻收了聲。

「聽著，雅可遜。這類把戲你可以去暴風城的那些沙龍上玩，隨你玩到飽。但我不希望自己的時間被浪費。」

喬貞從未聽說過吉托和多雷斯之間有什麼聯繫。

「我真的參不透你的意圖了，喬貞。非法放債，多可怕的行當！只要保留著些微仁慈之心的人，就不會做這種事……」

「不過，」喬貞說，「他也許不這樣認為。」

「就在近一年，他就給你做過三個月的木匠。我猜你屁股底下的椅子就是他做成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埃林說。「發揚公民精神幫我們保護現場嗎？」

「聖光在上，請不要使用這麼粗俗的用詞，這會有損於你的人格。難道你懷疑我，一個聖光的侍奉者，在撒關於一位逝者的謊嗎？」

雅可遜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朝一邊掛下來。

「我不懂你的意思。能不能說得直白點？」

「一切。」萊蒙尼托海藍色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疑慮；就好像任何說出足以顛破局勢的話，卻能處之泰然的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