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夢的輓歌
第七章
「我不知道。也許只是單方面的。」
「主教安排?為什麼?」
——你在胡說些什麼?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很傷心,我是假裝不喜歡的。他唱的那些,要是按照主教大人的說法,都是粗俗、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但是我覺得,那些歌很真實。而我們讚美信仰,日復一日吟唱的聖歌,在他的面前,都失去了力量。我們花幾十年都無法聖歌來感召的頑固犯人,只在二十分鐘內就為他瘋狂了。我從來不知道,只世界上有遠遠比聖光的教義,更能直接打動人的東西……我想了解這個陌生的世界多一點,就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在立場上說,鮑西婭,」喬貞說,「你和他是敵對關係。革命家和教會秩序的維護人。我不是攻擊你的信仰,能理解吧?」
「我不知道。」鮑西婭連續搖頭好幾次。
「是他教我唱的,沒錯。沒有詞,非常優美,真的讓我很著迷……和他讓犯人們瘋狂的歌不是一個類型。但他說那歌沒寫完。」
「……我對那些人一直都是沉默。」
——不能這樣做。我不能接受你的恩惠了……確切地說是大主教的恩惠。這讓我感覺背叛那所有為他們歌唱的人。我和你,是硬幣的兩面。不,這樣說也不對,因為我們是不能背靠背互相支持的。
「別再……說下去了。」
「為了安全吧,我猜。直到尼爾上台之前,一切都還好的……」鮑西婭微微垂下頭,「他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了些不該唱的東西。那都是旋律很好的歌,但是喧鬧極了,當然主要是歌詞……他在用歌來說故事。」
「我知道她們會結婚的。但我從來沒想過去打聽日期。」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你表現得很不錯。沒有物證,再加上你的特殊身https://m.hetubook•com.com份,他們不能把你關得太久。我會把這些通知大主教,讓他來交涉。雖然就算你暫時出去了,也不能脫離調查和控制,但至少先離開這地牢再說。千萬記住,緊閉口風,不要被他們恐嚇住,我立刻就會去調查那個叫托托羅的人。明白了嗎?」
「要求藝人們表演歌頌聖光的聖歌。是一項讓犯人獲得心靈平靜的計劃。」
「你在背後藏了東西?」喬貞說。
「那麼,現在願意承認你和他有曖昧關係了嗎?」
「他供出了你。稱他如果不合作,那家人就會受到生命威脅。」
她掐住小蟲屍體,厭惡地擦在牆壁上,然後甩動右手,就好像那樣能快速扇走臭氣一樣。正在這時候,她看見那個在河邊偷聽她唱歌隨後又把她扭住的男人,出現鐵柵欄外。她趕緊把手藏在身後。
「只是想排除一下犯人自殺的嫌疑。這個屋子裡關過一些犯下不光彩事兒的貴族小夥子,他們因為讓家族名譽掃地,或者是知道已經被逐出家門了,就在這小屋裡自殺了。他們脫下襪子掛在天窗上打個結。」
喬貞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裡是七處總部內的地下牢房,專門臨時關押身份敏感的嫌疑犯,無關探員通常不允許入內。他等了好幾天,直到一個相熟的獄卒當值,才能混進來。
「我是來幫你的。在你教父的命令下。他認為你是無罪的,希望我能夠替你找到洗刷罪名的辦法。」
「比如民間故事一類。寶藏,惡龍,善惡天註定。」
「手伸出來。」
「所以,現在這起案件被定義為情殺。你被指控教唆了那個叫托托羅的犯人行兇。」
——不要回頭看。走好前面的路,你現在是要進牢房,不是去海灘度
www.hetubook.com.com假。
「我在河邊聽到的那首歌是他教你唱的嗎?」
「你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我就當作沒聽到。」喬貞說。
這時候,鮑西婭轉過臉面對喬貞。她似乎是感覺到眼眶裡有淚水,刻意昂高了下巴不讓它落下來,卻又不願乾脆地用手去抹掉。
「那好,」喬貞在膝蓋上攤開手掌,「現在我知道的事情是:尼爾·傑西在上周周五被同牢的盜竊犯托托羅用磨尖的銹鐵管殺死。直接死因是兇器刺穿腹部膈肌,造成穿透性損傷和胃部脫出,以及……」
——你唱這些東西會惹麻煩的。已經惹上了。
鮑西婭重新坐了下來,轉過身體背對喬貞。「我不會為他哭的。他傷害了我,又把我拖累進這個地方。」
「別說了!」
「……你到底來做什麼的?取笑我嗎?」
「那最好。這幾天你都沒睡覺?」
——你喜歡那些歌嗎?
「你這樣尋根究底真不禮貌。」
鮑西婭點了點頭。「如果不馬上放出來的話,他一定會遭罪的。那些獄卒都恨死他了,因為犯人們開始很難管教。然後……我和他呆了一段時間。」
「我道歉,」喬貞說,「這個問題不重要。只是好奇。」
「你們七處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鮑西婭提高了聲音,「是因為主教大人的關係嗎?」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鮑西婭抬頭看了看天窗,隨後立刻別開視線。
——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不會喜歡我的歌的,太可惜了。
「沒。就算有又關你什麼事?」
「我的任務是讓你無罪釋放。解釋這些並不是關鍵。你必須做好永遠不清楚內幕的心裏準備——這樣也許對你更好。」
「你竟然……你叫喬貞對吧?不就是七處的人嗎?我知道主教大人會找人幫助我,但是他怎麼會和*圖*書……」
「我不蠢,」鮑西婭說,「我知道他的意思。真正讓我傷心的是,他隱瞞了和嘉蒂訂婚的事。她是他在月溪鎮認識的鄉下姑娘。一個在月溪鎮參与了驅散集會行動的朋友告訴了我。」
「上面有些血跡。你受傷了?」
「正因為我是七處的,所以主教才會找我幫忙。我沒有時間廢話了,在下一個獄卒來換班之前必須離開。現在把你這幾天來接受過什麼審訊,你怎麼應對,總之一切東西都簡單扼要地告訴我。」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那不是有床嗎。」喬貞剛說完,就看到了上一個男性囚犯在床頭和附近牆壁上的塗鴉。那足以讓鮑西婭這樣的姑娘退避三舍。「我明白了。其實可以你可以叫人來清理那塊地方的,畢竟這裡是特別牢房。」
喬貞後悔自己把談話帶到了這個局面。鮑西婭的想法比他預料中要複雜得多。他意識到獄卒的換班時間快到了,已難以再久留。
「那為何不使用教堂的聖歌團,而要找街頭藝人?」
「很好,這樣我們算取得了一點進展。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尼爾在周五被殺死,而他預定在周六和一個叫嘉蒂·尤維爾的平民女子結婚。在獄中舉行儀式。你知道嗎?」
——鮑西婭,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應該這樣。這會讓我動搖的。
「後來……他去了月溪鎮,說那裡的人民需要他。我沒法說服他留下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在暴風監獄了。我聽說他的歌詞成為了民眾非法集會的暗號,他們集合起來抗議鎮長課稅太重,最後引發了流血。我知道這次已經沒辦法拜託主教大人了。就在那一次會面,他對我說……」
「冷靜些,鮑西婭。」
「可是,」鮑西婭搖了搖頭,「我不信任你。」
「這玩m.hetubook.com.com意可不是我偷來的。」喬貞拿出純金徽章給鮑西婭看。
「什麼也沒有。」
「明白了。」
「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她說。
「我說過什麼也沒有。」
「你拜託了主教?」
「我冷靜得很!」她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可是如今,我知道能讓自己平靜的不再是聖光,而是他。但他卻……」
「根本就沒有這回事,」鮑西婭站起來,「我為什麼會遇上這種事?我早就勸他不要唱那些歌了,可他就是不聽……第二次被抓起來,我已經不能再做什麼了,早就準備好面對可怕的事情……可是……」她捂住了嘴,儘力抑制著將要傾瀉而出的悲傷和憤恨。
鮑西婭坐回床邊,低頭沉默著,左手拇指一直在右手沾上蟲子血液的地方摩擦。「我是無辜的,」她說,「但是我現在不知道怎麼開口。」
「什麼?」
「我只能坐著。怎麼可能睡得著。」
「不,不是。我記不住詞,但是我永遠記得那些犯人的表情。他們真的為他瘋狂了。有一個犯人跳上了台,似乎是個獄頭兒,他緊緊摟住了尼爾的肩膀說,『他唱出了我們的故事,是我們的好兄弟』之類的。然後整間屋子都沸騰了。不光是獄卒還是我們,都害怕起來。犯人們跟著他唱起來,那些從來都是髒兮兮、表情陰沉的人,顯得是那麼興奮……激動。獄卒和我們這些侍衛都有些害怕了。」
「不可能,主教大人他怎麼會……」
「我指的是一切接近戀人傾向的東西。」
——他們都喜歡。這些遭罪的兄弟,只要他們喜歡就好。
「等等,喬貞。還有一件事。」
鮑西婭不情願地把右手探出。
「我……認識。」
鮑西婭·維斯蘭佐坐在墊了草席的石床一角,背靠著牆,閉上眼睛。有那麼一刻她睡著了,後頸傳來的
https://m.hetubook.com.com酸痛又讓她醒了過來。她睜開疲勞的雙眼望著天窗在地板上投下的一小塊光亮,無奈地發著呆,卻聞到了一股帶有血腥味的腐壞臭氣,她站起,坐下,這味道卻還是隨著她,直到她發現那是來自於方才在自己肩后被壓死的一隻小蟲。
「這是兩年以前的事。那麼後來呢?」
——你這是自暴自棄嗎?別說傻話了,尼爾。我會想辦法讓你早些出來,然後你的頭腦才會清醒些……
「我兩年前,」鮑西婭開了口,「兩年前第一次看見他。那時候,我只是一個侍衛,還沒能通過教堂衛隊的選拔。他和別的街頭藝人一起到監獄做演出,是主教大人安排的。」
「我還沒講到最關鍵的部分。」
「你害怕他?」
「那麼,準備好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了嗎?這是必要的,對你我都是。」
「我得離開了,鮑西婭,好好聽我說。他們現在除了托托羅的口供,沒有任何證據,而且你也並沒有對他們坦白什麼,對吧?」
「那好吧,我來引導你,」喬貞說,「死者叫尼爾·傑西,一個歌手,還是政治犯。對吧?如果有人要誣陷你,想必不會選擇完全無關的人物。你認識他嗎?」
「這不是很諷刺嗎?要『打破藩籬』,要『平等』。這都是他唱的。但他自己都無法做到,哈!離開我,就因為我是一個……聖光的信徒。一個已經不再虔誠的信徒……」
「對。我們都怕,怕現場會失去控制。怕犯人們會在那樣的歌聲下暴動……所以我們用武力清了場,然後才把尼爾抓了起來。我們不敢在犯人面前抓住他。我親手把他壓到了禁閉室……我第一次和他說了話。他身上滿是大賣力表演流出的汗。他笑著對我說『你喜歡那些歌嗎』。我……」
「你以前和他是什麼關係?戀人?」
「那好。」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