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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已經沒有了。」

「你已經支持不下去了，班傑。看看你。我甚至有預感這最後十二克半的『晚餐』會要你的命。」

「賭金的結算已經結束了，還有少部分沒有兌現的，主要是因為不少人破產。」

如果賓其修克因為賭局欠了軍火商的錢，那喬貞大概就會後悔自己曾經認真看待地精商人的威脅。

「那個人什麼樣子？告訴我，這個就是你的。」喬貞掏出一個銅幣。

接近喬貞獃著的廢樓后，班傑加快了速度。在他後面二十碼左右的地方，一個身披灰色斗篷的人吸引了喬貞的注意力。從身材來看，他像是衣服下加了大量襯墊而顯得大一號的人類，但步伐非常不自然，又像是身形較小的獸人或者巨魔。他的面部完全遮在斗篷帽下，雙掌也纏滿厚紗布。這時候，班傑走過了喬貞所在的樓下。喬貞快步移到十五碼外的下一扇窗，看見不光是班傑，裹著灰斗篷的人也移動了相應的距離。雖然人群熙攘，但他的目標非常明顯：要跟著班傑，因為他總是和班傑保持在一條線上。

「你不知道也好。因為你還不會應付這種情況。不過放心，我已經把他收拾了，所以才晚來了三十分鐘。」

「這很困難啊，喬貞大人……」

「賓其修克的情況怎麼樣？」

「我知道他也許會用假名，但無論如何，盡量查出你能知道的。」

他預估的時間是二十秒，但三十秒過去后，跟蹤者仍然沒有出現。喬貞從拐角后閃出身，發現對方已經折回，身體被人群所遮掩，只能看清楚灰色斗篷的頂端。

喬貞並不打算就此放棄。他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左方小巷裡，穿著灰色斗篷的人正踏上路邊的一條樓道。喬貞奔跑起來，接近樓道的時候，對方察覺到自己被追趕著，想加快腳步，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喬貞將匕首連刀ｈeｔｕｂｏｏk.ｃoｍ.cｏｍ柄一同投過去，砸中目標的腰部，讓他身子一歪，縮在斗篷里滾下好幾層階梯。

「啊，你要做什麼？」那人說，「要搶走我的毯子嗎？我的毯子……咳、咳，這是我的。可惡的傢伙，放手。」

「現在拿走，」他說，「用一點點就可以，解解癮，回復點精神。然後再替我做事。」

「斗篷？我沒見過什麼斗篷。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急躁的年輕人？」他用手拍了拍地面。「沒有斗篷，只有我的毯子。一個好心人要送給我，但我不能白收好心人的東西，就把我的錫杯送給了他。啊，我在一分鐘之內遇見了最好心和最討厭的人！這是怎樣的一天！」

「噢，他的情況比較複雜。這些大商人的賭金結算起來都很複雜，因為他們壓上的往往不只是現金。我沒有參加賓其修克的結算，詳細情況不太清楚，不過，他至少失掉了兩艘大型貨船。當初他非常高調，一開始就在沃蘇瓦身上下大注，而且還不斷宣傳……可以說這次賭局的規模是靠他炒起來的。這下子可摔得難看了。」

「喬貞大人，你怎麼現在才到？晚了半個小時，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為什麼？」

「跟蹤？」班傑立刻緊張起來。「我自己覺著沒這回事，喬貞大人。」

班傑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使勁眨了眨乾涸的眼睛。太陽穴附近的血管更加明顯地突出。他似乎本以為說出了剛才的情報，就能夠立刻拿到「晚餐」，獲得解脫。

喬貞知道自己不能從這個瘋瘋癲癲的老流浪漢得到更有用的情報了，就把銅幣扔下，轉身離開。至少，他知道了跟蹤者是一個人類。這個跟蹤者必須直接或者間接了解自己的長相，而且動作敏捷，擅長在擁擠的地方藏身、活動。

穿灰斗篷的人一刻也不放hetubook.com.com慢步驟。他顯然要快些遠離此地，只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才沒有放開步子全力奔跑。在接近街道出口的時候，一架由好幾個人拉著，運用大型魚貨的車子拐進街道停下，他趁機閃躲到了後面。等喬貞繞過這輛車子的時候，面對著前方分叉的兩條小巷，對方已經失去了蹤跡。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讓你去做，班傑。」

「你把我的老骨頭都快打散了，又想用一個臭錢打發我？」他吸了吸鼻子，斗篷裹得更緊了。「還是那個年輕人好，和你年紀差不多，就比你有教養好幾倍。」

喬貞本以為班傑會用雙手立刻搶奪過去，但他沒有這樣做，只是盯著那小小的布袋。喬貞看得出，班傑在畏懼其中的東西，卻又無法抗拒把它焚燒，再吸入自己枯朽身體內部的衝動。為了抑制衝動，他給自己上了腳鐐，然後又自願拖著腳鐐朝地獄邁步。喬貞只能親手把「晚餐」塞進了班傑的上衣口袋裡。「就這樣。」他說。

「當然，沃蘇瓦在半決賽的對手。」

喬貞瞞住了一件事情：他認為跟蹤班傑的人，如果不是某個和自己沒打過照面的，那麼就很有可能是奇納·瑪蘭多。現在讓他去調查奇納，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說這麼多年和線人打交道，有什麼心得的話，喬貞就只說得出一點：不得不作出犧牲的情況總是會出現的。至於犧牲值不值得，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會去評判。

班傑開始胡言亂語了。喬貞知道自己正在面對一個即將精神崩潰的人。為了穩定他的情緒，只有最後一個辦法。

但是如果不順利呢？

「把賭局的情況告訴我。」

看著班傑歪歪斜斜的背影，喬貞回想起最初誘使他做線人的會面。那時候的班傑，坐在牢房的草垛上，沒長腦子，粗暴野蠻，活力十足。他不叫喬貞「大人」，而hetubook.com.com是用「走狗」「蒼蠅蛆」之類的詞來發泄憤怒。每拉攏一個線人，喬貞都會給對方「穩定生活」「保證安全」的允諾，但是在漫長的工作后，無論是喬貞，還是線人自己，都會把這些允諾當成虛無、浮在雲端的東西。喬貞也不記得對班傑說過多少次「送你回暴風城，而且瞞著你的媽媽」了，但他們總是在重複這些對話。

「怎麼，想要剩下的那一半？」喬貞說。雖然震驚于班傑的消沉面容，但事情還得按規矩辦。

「破產？」

他把那十二克半的「晚餐」拿了出來。

「對，這些人的賭資是借貸的。他們大都是資金周轉不過來的中小商人，不要命的傢伙啊。在我們這行里，這些人投的錢都叫『死錢』，為了規避風險，常常不會接受這樣的賭資。但是這一次情況特殊，所有人都太瘋狂了……」

喬貞這才意識到，自己壓制著的脊樑就像烘烤過的魚骨一般軟弱無力。雖然沒有使用多少力量，但眼前的人已經快透不過氣來。這絕不可能是剛才那敏捷、警覺性高的跟蹤者。他放開手，對方艱難地翻個身，盤腿坐在地面上，就像一座捏得鬆鬆垮垮的泥塑。

「噢，不，喬貞大人，你該不會是要食言吧。」

班傑沉默著，因為喬貞的「慷慨」而不知所措。他點了點頭，盯著地面，轉身離開。

「不管是什麼事，請快說吧。」

「喬貞大人，我打聽到的就這些了……」

跟蹤者發現自己了？如果事實如此的話，喬貞現在就要搞明白跟蹤者往回撤，是為了逃跑，還是要把自己吸引進陷阱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喬貞都只能追上去。他不能再讓可疑的人知道自己在藏寶海灣的動向了。他追蹤著斗篷的灰色影子，在人群中前進。

喬貞站在一棟廢樓的二層，朝外窺伺。這裏曾經並排著幾個房間，但如今和*圖*書牆壁都已經打掉，材料讓遷居的住戶帶走，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大屋子。雖然久已無人居住，淡淡的魚腥味還是從廢舊的木板縫間，和牆上腐爛著的漁網中發散出來。高高探出的屋檐把喬貞的身影籠罩在陰影下。其實，他已經在這裏藏了兩天兩夜了。自從殺死地精刺客后，他就再也沒有回到水手之家。

喬貞明白過來了。「你身上的斗篷是誰給你的？」

對於追蹤者的身份，喬貞心裏的人選並不多。

這裏的視野很不錯。只要略微探出身子，就能看到這條雜貨街的開端和盡頭。但喬貞不能這麼做。他必須藏在陰影里。

「奇納·瑪蘭多，這個名字你認識嗎？」

上次給的份量，喬貞本以為足夠他湊合著用半個月。在他的工作歷程中，很多線人都毀於他人的報復，而眼前的班傑將毀於自身。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考慮他命運的時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

「那個，是您答應我的。」

也許沒有下一次了。如果順利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回家的，班傑。

「我要和線人見面，是從來不會失約，因為我知道守信有多重要。倒是你，班傑，你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了？」

這樣看來，也許賓其修克是真正信任、倚賴著沃蘇瓦的勝利，喬貞想。他目前還找不到賓其修克謀害沃蘇瓦的理由。

因為要時刻注意附近的地精衛兵，並且躲避他們的視線，喬貞的反跟蹤並不順利。但幸好這是一條沒什麼分岔路線的大街，所以即便臨時跟丟了，也還能比較快地趕上。

喬貞上前把他的手腕彎到背後，壓住他的背脊，然後掀開了斗篷。眼前是一個蒼老枯瘦、面部滿是污垢、牙齒像田地邊的籬笆一樣歪歪斜斜的人。他不記得自己見過此人。

「你來之前用過『晚餐』？」

「我也許做不到了。你看，我這些天眼睛老發黑，耳朵也一直響……喬貞大人https://m.hetubook.com.com，你說我這是怎麼了？你真的會把我送回暴風城嗎？我想回去……如果我回去了，請先不要告訴我媽媽，她一定會又把我趕出來……」

這不像是通常會為難班傑的那些小混混，因為讓他們做壞事的時候遮住臉不讓人看見，不顯露一下自己的威風，這比吃一頓老拳更讓他們難受。裹著斗篷只有一個原因：即便自己的行為暴露了，這名跟蹤者也絕不允許自己的身份也一併暴露。

「當然不是。替我做完這件事，我會給你『晚餐』，但我奉勸你永遠不要再使用它。」

「這是真正最後的一件事。完成之後，我會把你送回暴風城。」

喬貞走下樓，沿著牆壁，掩藏在街道的拐角處等待著。數秒鐘后，班傑出現在視線內，他沒有發現喬貞，繼續快步朝街道東端走去。喬貞要等待的是跟蹤者。

喬貞不得不撒這個謊來讓班傑放心，因為班傑的神經，正在隨著毒癮的加深，一天一天地脆弱下去。比起上次見面，他的眼窩陷得更厲害了，眼球像是突兀地安放在底部燒得焦黑的茶盤裡。他用右手的假拇指摳弄著下巴的胡茬，小指頭則神經質地抖動著。

熟悉的身影出現了：班傑。他按照喬貞一貫的指示，裝成閑逛的模樣，從雜貨街的西端往東端前進。他掂量掂量糕點鋪里乳酪的重量，又到附近的漁具店拿起廉價魚竿擺弄。動作誇張了些，但還算挺有效的，喬貞想。為了確認有沒有人跟蹤，他目光的焦點放在班傑身後的一截路段。

「我要你查出他有沒有參加賭局。如果有的話，又是怎麼安排賭資的。」

四十分鐘后，他來到一處搭建在凹陷山壁內的魚料加工作坊。在作坊的后牆和山壁之間的封閉小空間內，班傑正等著他。

「對了，除了大型貨船，還有別的。聽說有些軍火商人找上了他。詳細的我不明白，但聽說他們進行了非常緊張的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