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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這裏干悶著也不好吧？」

又有人對我搭話了——

「小夥子，新出的小靈通要不要？」

我和他一起站了起來，真是可恨的傢伙，都到這時候了，居然還比我高……真是個，可惡的人。

——那麼，我呢？

說話的那個男人正坐在茶台前，英俊而洒脫，梳著漂亮的大背頭。比我要高几公分，看起來消瘦卻銳氣十足。

我坐在這裏，看著人來人往。

堅實的肌肉，寬大的骨頭，西裝柔軟的質感，淡淡煙酒的臭味——我將這一切記在心中，永遠，永遠地記在了心中。

他摸著下巴想了很久，但沒有想起來這個名字，只是淡淡地講：「挺巧，我也姓文，我是搞互聯網企業的，你呢？」

看來，無論是哪個時代的我，都消失不見了。

「……什麼這麼多年？搞不懂你說什麼。算了，我要是贏了，你就給我講清楚這是怎麼回事。」男人的眼神鋒銳如尖針，他燃起了鬥志，直白問我——「怎麼賭？」

這是人生所要經歷的一切，再正常不過了。

我站起來，打算去辦正事。我不太清楚，這個時代里，那家雜貨店是否還開著門，我身上也沒有錢，究竟該怎麼入手我想要的東西呢？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客人……那繩子還要嗎？」老闆詫異地問我。

男人沒說話，只是隨手撿出一個杯子，端到茶台的另一頭，利落地倒了一杯茶。

在城裡拐了好久，我漸漸發現自己對時間的感覺和圖書淡了許多，有一種自己也融入了時間的感覺。

「想買……不急，嗯，走了這麼久，有點口渴，我也能喝一杯嗎？」

「喂，來客人了啊？」有個人說，是一把男性的嗓音。

他將繩子交給了我，我將繩子放在手心，用力地，用力地握住。

他穿著一身考究的休閑西裝，手裡把玩著兩個象牙骰子，另一隻手邊還放著一個茶杯。

他客客氣氣地問我：「要買點什麼？」

「帥哥，你這遊手好閒的，一大早就坐這裏抽煙，怎麼了？被女朋友甩了啊？」

「見過？也許是在別的時空吧。」我笑著說。

我鬆開了手，低頭離開了雜貨店，再也沒有去看爸爸那張臉上面，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

「……好像是有，我去翻翻……你怎麼知道這個？算了，我先去看看。喂——阿文，別跟我客人扯那麼多，嚇跑了怎麼辦？真是……」

「等誰呀？她？」

我坐了下來，抬起了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後說——「我是，文安。」

我也不再是人了，只是遊盪在時間洪流里的旅者，不清楚何時會死，也感受不到自己是活著的——我走到了一條歧路，既不是生，也並非死。而且，這條路究竟要延伸去哪，我也根本不知道。

我們也許都幻想過，如果回到某一天，會去做些什麼。

但很讓人意外，因為雜貨店裡頭，居然光線充足，一改那陰沉氛圍。我仔細才發現，原來是後面的窗戶採hetubook.com.com光很好。我回想起，記憶里這家雜貨店後頭，是一幢擋了光線的大樓，看來現在還沒建好。

——「有人嗎？」我剛進去就問。

「我這裏也沒空啊，我又不是店員……嗯？喂喂喂，你怎麼回事……」那個男人忽然眯著眼看我，「怎麼這麼眼熟……我們見過嗎？」

我從口袋裡取出了時常隨身的那對象牙骰子。比他手裡的要老舊一點，但確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你叫什麼？我們是不是見過？感覺……挺奇怪的，和我玩過牌？還是哪家有業務往來的甲方代表？」

「嚯，這職業有點瀟洒——」

「行行行。」老闆雖然鑽進了貨櫃深處，但帶著迴響的聲音，還是不甘示弱地傳了出來，「你都結婚好幾年的人了，還天天玩心這麼重，早點生個小孩吧，也好修修你這性格。」

謝謝你，還有，我愛你。這些話我可沒什麼臉面說出來，也只能在自己心中小聲地講。

「繩繩……」

摸到就知道了，繩繩並沒有在這裏面。假如她回到了繩子里，那麼我能感受到一股懷念的感覺，這是我每天每夜都能感受到的。

和他打平了，可惜，沒能超過他。見到這個結果，他一臉不甘，我當然知道，他接下來要說的是——「再來一次。」

「我怎麼扯了？我就是和這個叫文安的聊幾句啊？你小子還欠我多少酒錢，居然敢對我指手畫腳。」

就此，我離開了這個時代。

孤獨——ｈｔｔps://ｗwｗ.ｈｅtubooｋ.ｃｏm.ｃｏm我渾身發涼，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多麼恐怖的一件事。

「來比個大小吧。」

閑聊間隙，從後台走出了另一個男人，扎著馬尾的爽朗男性，是這家店的店主，還十分年輕。

繩繩——你在嗎？

「要，不過我沒帶錢——」我擦掉了不知不覺流出的眼淚，用哽咽的聲音說，「喂，你這根本不管兒子的混賬，和我賭一把吧。」

我再次向前走，路邊的廣告牌上的飲料品牌，在未來已經破產。馬路也和我記憶里不同，本該是金融類大廈的地方，卻是低矮的小樓。路邊的小吃，也還是五毛錢起價。

「喂，你小子叫什麼啊？指不定我就想起來了。」

想得更深之後，我駐足停在路邊。無論我再去哪個時代，都是這樣，未來也好，古時也罷，哪裡都不是我的歸宿。

「沒，我在等人。」

有人對我搭話——

我深呼吸了幾次，伸手拉開了雜貨店的門。

過了很久，我才總算走到小巷深處，找到那家雜貨店。馮記雜貨店的招牌居然不破爛了，而且店讓人感覺十分嶄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繩繩……」我對它說，「你在嗎？醒來吧……我在這裏……」

這個偌大的城市昆明之中，有我的一切，親人，友人，無數的回憶，成長的歲月。

——「幫我招呼一下，我騰不出手來。」從店裡傳來了聲音，比我印象中雜貨店店主的聲音更年輕一點，但那種磁性完全一致。

「不和圖書了。」

偶爾有人嘴中會蹦出幾個流行語，但也僅限於「886」、「偶」、「暈」這樣已經帶有歷史感的流行語——是的，這裡是21世紀剛剛出頭的年份，這城市的一切，都和我早已褪色了的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瀟洒地將手中的骰子丟到茶台上，一個五，一個六，雖然已經是個很大的數字了，可他顯然對此不滿意。

「才不要呢，生個女兒，養大了就要被拿去聯姻。生個兒子，又要被拿去給家族當牛做馬的……哎喲，別在外人面前提這些，多丟臉。」

「是被甩了。」

因為我一直戴著這段繩子，所以知悉這份感觸……就算跨越了時空，也沒能見到她。

「……」

「……我嘛，是個旅行者，沒工作。」

我曾來過這世界，但世界已將我忘掉了。

「那是……行。」

「你……」

這時，老闆從貨櫃深處走了出來，一邊抖著手上的繩子，因為積了很多灰塵，一邊朝我這裏走來。我心中五味雜陳，但那抹淡紅色，的的確確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但也自信地笑了笑，然後看著我——我輕輕將手鬆開，手中的兩粒骰子緩緩落在了茶台上，骰子轉著圈，彈了幾次。停下之後，所露出的數字，也是五和六。

但是沒能等來——在這條上學必經的路上，從沒請過病假的小小文安，本該經過才對。

我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人從我眼前經過，翻蓋手機就是最時髦的東西了，人們的穿著打扮也還和*圖*書稍顯土氣。

我撿起骰子，心滿意足的收進口袋。我向前走了幾步，實在是很想朝著那張英俊的臉打一拳，我搖搖頭，因為比起一拳，還有別的方式更適合。

好孤獨……好孤獨。

「啊？老子什麼時候有兒子？別亂講——好吧，賭什麼？賭注呢？」

我搖搖頭，苦笑了一陣子。

但又該去往哪裡呢？？

比方說回到了某個時候，一定要對某個姑娘說出「我喜歡你」，或者是在某個時候，一定要把錢全部用來買股票，買房。總歸無論是誰，想必都有過許多後悔沒有去做、後悔做了的事。

「……你——」

「再見了，爸爸……」

「我贏了，你就補償一下這麼多年來的虧欠，替我出這繩子的錢吧……雖然可能就幾塊錢吧。」

她在嗎？

可是，我並沒有得到回應。

「你來買什麼啊？開店的還在忙。」男人又問我。

「嘿，平了。」我嘲弄地笑著說，然後用手抹掉眼淚，露出笑容，但眼淚卻更加往外流。

「不，等我自己。」

我抱住了他。

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對他說：「你這裡有條繩子吧？和我手上這個一模一樣的。」

我徒步走在過往的時代里，孤獨縈繞在我的心中，這份孤獨難以言表，甚至遠勝過無父無母時的那份寂寥。因為我並不屬於如今所處的時代，我是個格格不入的人——這是何等孤獨的一件事。

但我沒讓他說出來。

男人和老闆都古怪地看著我。

可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苦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