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家鍛煉
第二十三章 六叔(下)
「哼,三哥你不懂,大多數人知道的肯定都只能是表面的東西,背後的隱情是不會公布出來的。」六叔有些不屑地微微一笑,表示自己見解獨到,可不是與眾人皆醉的芸芸眾生。「別的不說,全縣上萬人去搜山都沒找出趙五爺來這咋說?那時候那山都早被鍊鋼給砍禿了,又有山裡住的幾家人帶路,別說找人,找只猴子都能找到吧?」
六叔立刻就不服了:「他不容易個屁!事情都是我和大嫂在做,他端著個茶杯收錢收得很累嗎?」
老李眉頭一皺,有些警惕地看著兩人,隱隱感覺兩人都對他歡快的酒桌氣氛有克制的傾向,但他又沒理由讓兩人走開。倒是一邊的三舅很熱絡地給六叔遞過碗筷來:「老六,可就等你了,你辛苦了半天不來喝幾杯,我們在這裏喝著感覺都不大對。」
「我就是要氣他。我爸就是被他給氣死的,我在給我爸報仇呢。」六叔嗤笑一下,不以為意。「別管他了,來,我們繼續喝。」
「你們怎麼來了?這裏沒啥事,你們別聽李江淮胡扯,就是和他吵了兩句而已,天天都有的事,回去吧回去吧。」對於自己的修仙玄想被打斷,六叔顯得極不耐煩,連連揮手。
「放心,我是我媽放養的出來的,沒花什麼功夫。她不會氣。」李隨風一笑。暗說我學的功夫可比這個打打殺殺的強到不知哪裡去了,做夢神功你聽都沒聽說過吧。
一旁老李的沒說話,只是眼神不善地瞥著李隨風,顯然覺得是他專門把自己弟弟帶來唱反調,以報復昨天的事情的。李隨風只能很鬱悶地埋頭吃飯,他之前還想著想辦法和老李同志緩和一下關係,但也不知道怎麼的事情就莫名其妙地就變成這樣。
「哦……」看六叔說得活靈活現的,李隨風也半信半疑了,想不到自己的遠房親戚裏面還真有練過功夫的,如果可以還真想去拜訪一下,親眼見識見識。「那個趙五爺不是更厲害了?現在還活著么?」
「那是被抓了,沒辦法嘛。就像那電影黑客帝國裏面一樣,直接用槍杵著腦袋,當然躲不了了。」六叔展現了豐厚的理論知識,絲毫沒有被這問題難倒。「不過趙二哥的功夫也是還可以的,當年他一耳光把周瞎子的眼珠子都給抽出來了,這事總假不了吧,至少有十幾個人親眼看著的。」他又轉過來對著李隨風口沫橫飛地解釋。「就是以前老在你媽廠門口坐著喝酒的那個周瞎子,大前年才死了的。他以前本來不瞎的,欠了錢不還還嘴硬,被趙老二一招花豹甩尾抽在臉上,啪的一下那眼珠子就飛了十幾米遠,半www.hetubook.com.com邊臉都打爛了!」
「厄……真的?」李隨風對這周瞎子確實有印象,常年在廠區邊的路旁曬太陽,手腳關節因為風濕類病變形,大概從不洗澡的緣故身上經常散發著一股臭味,半張臉像是被胡亂摁過的泥塑一樣,瞎掉的那一隻眼眶凹陷下去露出一條粉紅色的縫隙,看起來頗為駭人,他們廠區小孩都不敢接近。他還從來沒想到原來這瞎子是自己遠房親戚給一手打出來的。
「哎呦,在這裡在這裏。」就在這時候,兩個五十來歲的阿姨衝進了飯館,一下就把六叔給抓住了。「峰峰啊你是怎麼了?怎麼又和你大哥吵了起來?」
本來還要堅持自我絕對正確不需道歉的六叔聽到後面這個消息立刻是大驚失色:「說什麼對象?什麼姑娘?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六叔繼續口沫橫飛,把故事朝演義的方向上推,一邊的三舅則是忍不住笑道:「你那時候是一歲還是兩歲?路都走不利索你見什麼呢?我倒是知道這事,哪裡是你說的那樣。牛至南和趙五爺早就有矛盾,當了革委主任后就要整他,說他是封建殘餘還是敵特,趙五爺一個人躲去了山裡,牛至南發動全縣的人上山去搜,結果家裡老娘半夜上廁所摔跟鬥打翻了馬燈,點燃了堆積在樓下的糧油把一家人都燒死了,哪裡是你說的那樣玄乎?」
二姑三姑把六叔拖了出去。李隨風跟出去看了一眼,老李同志正站在不遠處抽著煙負手而立,就等著兩個妹妹拖著弟弟過來道歉,一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後的雲淡風輕。他也只有聳聳肩重新回來坐到飯桌前。
六叔帶著李隨風來到桌前大剌剌地坐下,直接就先叫了酒菜。李隨風只是默不作聲地給自己添了一碗飯坐在旁邊。
「……這些也就算了,我沒親眼見過,後來五爺在運動里一個人殺穿一萬人的包圍,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把革維會的牛主任一家殺個乾乾淨淨。這個我可是親眼所見,你三舅也是知道的!」
「躲什麼子彈,那是胡說的,別信。」一旁的三舅也聽得笑了,揮揮手。「真能躲子彈,那趙家老大是怎麼死的?我可是親眼看到的,提著刀就朝工事里沖,結果被人用機槍給打成了篩子,整個人都打爛了,至少中了幾十槍,後來被人用門板抬出來,都快成了一攤爛肉。那時候我還小,嚇得回來兩天沒睡著覺。」
「二姑,三姑。」李隨風連忙起身招呼,這兩位阿姨正是他的姑媽,老李同志的二妹三妹,六叔的二姐三姐。而她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則無疑和圖書就是剛才老李同志的一通電話,六叔的大名是李磊峰,明明是四十歲的人了,但是在她們嘴裏還是像叫三歲小孩一樣。
「五爺好像是你出生前那幾年死的。他就不只是厲害可以形容的,那就是傳奇宗師,絕頂高手!」六叔一口將杯中酒給幹了,眼中放光,整個人的精神氣都上了個台階,彷彿正在和這位超級高手一起轉戰天下獨孤求敗。「我只恨沒有早生幾十年,親眼看看那些英雄事迹。那時候趙五爺可是我們嘉城碼頭的黑旗管事,換成香港社會片里的那就是雙花紅棍你知道不?打遍西南三省無敵手,但凡只要走我們嘉城這裏過的船隊沒有敢不乖乖把份子錢給交了的,如果有不服的或者是其他堂口要來挑事的,趙五爺上去一出手,從來沒有撐得住三招的!這些都是你爺爺親眼所見,你三表叔爺,你舅公當時都在碼頭混飯吃,他們都給我說了,每年五爺手下死的殘的至少十幾個,但都是服服帖帖的,從來沒有人來尋仇,這叫什麼?被打得心服口服了!」
「嗨,你是不知道,那當然是大大的有名了。我只恨沒有早生幾十年,沒去看看趙五爺的英雄事迹。這些都是只能後來去聽以前的老輩們說了。」說起這些事情,六叔的眼睛就開始放光,看起來不用氣大哥也能輕鬆喝兩斤白酒。「我小時候還去找趙五爺想拜師呢,結果被你姑姑抓回來一頓打,哈哈。其實人家趙五爺早就金盆洗手了,也不教徒弟,否則拜師的人不知道排到哪裡去了。我給你說,就憑學他一手躲子彈的功夫,至少都能到中南海保鏢的層次!」
「老子回去就把他手機給收繳了。」張老闆連連點頭,顯然也是被今天六叔的表現給嚇住了。
對李家來說,今天這實在只是一場小小的日常風波,隔三岔五地就要上演一次,連對面的王大娘都只是看了幾眼而已沒過來幫忙。只是李隨風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的發展連他這個擁有金手指的男人都覺得太過神奇太過不可思議。
李隨風只看得搖頭苦笑,自己是何其有幸,家裡的長輩都是這樣的神奇,小時候只覺得好玩,這長大了才漸漸覺得滑稽和尷尬。好在六叔的酒勁顯然還不夠上頭,沒有繼續表演下去,又坐了回來說:「可惜了。趙二哥的運氣也不好,碰上了嚴打被抓去挨了槍子。不過他兒子,就是你表哥趙自義可是得了趙五爺真傳的,我以前上初中的時候走他家門口過,遠遠地就看到趙五爺在教他站樁和甩石鎖,可惜一旦看到我他們就不練了……」
偏偏這時候六叔又要還來火上hetubook•com.com澆油,對著老李說道:「我說李江淮,風娃現在掙到錢了有出息了,借點錢給表哥也是正常的人情啊。說起來你那工會副主席也是多虧了趙五爺的威名才弄到手的。那時候總工會的胡書記卡你脖子刁難你,你送了不知道多少煙酒也沒用,還是我找上門去對他說我大嫂是趙五爺的侄女,你是煙也抽了酒也喝了卻不辦事,我大嫂天天在家哭,你說五爺哪天看不過眼晚上來找你咋辦?那胡書記當時的臉就白了,然後沒用三天你那副主席的位置就下來了……」
「我還能騙你?當時十幾個人親眼看到了。就是這樣一招花豹甩尾!啪的一下!」似乎是那兩口急酒的勁頭上來了,六叔站起來衝出一步矮身一轉單手一揮,擺了個上古武俠片比如江湖恩仇錄什麼的主角慣用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冷傲牛逼狂狷宛如站在世界之巔睥睨眾生,引得飯館里的其他幾桌客人都投過來異樣的眼光。
「你出來,我們帶你去和大哥道個歉……」二姑三姑夾著六叔就往外走。「你是不知道大哥的苦心,他讓你在這裏還給你開工資。我們前兩天去給你說對象的時候都是說你是在這裏開店的老闆,要不人家那姑娘哪裡願意?」
「哎,你們說,趙五爺會不會其實就沒死?趙老三一家都說是自己去游泳淹死了,但一直都沒找到屍首啊,趙家的喪事也沒辦……」
老李走了,李隨風終於可以輕鬆一些了,轉向六叔問:「你說的那個趙家,就是我表哥那邊的那個是怎麼回事?很有名嗎?」
「山上那麼大,一萬人灑進去你以為很多呢?不過牛至南死了也是好事,要不嘉城還不知道被他折騰成哪樣。」三舅看了一眼在一邊聽得入神的李隨風,笑著拍拍他。「你可別信了你六叔的話,也跑去學什麼功夫啊。你媽花了十幾年好不容易養一個大學生出來,她不得氣出毛病來。」
「好了好了,你們兩兄弟吵什麼呢。」還是一旁的三舅馬上站出來當和事佬。「我們這一代誰的爹沒當過袍哥?建國前人人都是袍哥嘛。年代不一樣了,往前四十年,誰不都唱著歌要去保衛主席?現在你上街去說,都當你是神經病。大家在什麼年代就做什麼年代的事嘛……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李隨風的爺爺和外公還有外婆都是在建國初期一同加入重光機械廠的老工人,所以李王兩家算是世交,相互之間的關係遠超過普通親戚,真有些親上加親一大家人的味道。不過這個借錢的遠房表哥就單純是王家那邊的親戚了,三舅聞言也是搖頭,似乎二十四小時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樂呵呵的表情也黯淡了幾分,還有幾分不願意多說的疏遠:「哎,還不又是那樣,你也曉得,女兒白血病,只能一直拖著了。」
這一下就連三舅都目瞪口呆,完全接不上話來,或者說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了。唯一能聽懂的李隨風則表示這網路小說不愧是能讓黑叔叔戒掉海螺音的,這才是讓人腦部異變無藥可救的超級大毒,看來自己以後也要少看點為好。
三舅把手裡酒杯朝桌上一砸,半是戲謔半是無奈地大喊:「好功夫!老張快點再給六弟打半斤酒來,等他吃了給你打套醉八仙看看!」
但是二姑三姑卻明顯不這麼看,一左一右拉住六叔,苦口婆心淚眼婆娑:「峰峰,你都四十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不懂事不著調?天天都和你大哥吵架作對,他經營這個麵館已經是很不容易了還要照顧你……」
「老六那些鬼打架的書還是看得太多了。」三舅隔著窗戶遙遙看著這一幕,搖頭笑道,然後轉頭對旁邊的張老闆說。「老張,你也要小心哦,我看你兒子也是每天拿著手機在看,你小心他也是看到四十歲也不結婚,還要跑去山上練功當神仙。」
「袍哥又怎麼了?你老子也是袍哥!」六叔眼睛一瞪,絲毫不讓。「你以為你是風吹大的?你也是吃袍哥的糧食長大的!不要覺得多喝了幾年墨水就是高等人了,還要和爹媽劃清界限,學人去武鬥,不是二姐三姐哭著把你拉住,你才早被打死了!」
六叔再去打了一杯酒回來,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歷史的表象盲點,一拍桌子說道:「他練的可是道門玄功,該不會是以武入道,借死脫身了,轉去修仙了吧?」
六叔拿起玻璃杯一口就將二兩的泡酒給喝了一小半,哈了一口氣眯眼大叫一聲爽,然後才拿起筷子對著菜一陣猛夾。吃了幾口菜之後他問向三舅:「三哥,聽說趙自義昨天來借錢了?怎麼沒聽你們說過?」
李隨風覺得六叔變成這個樣子,爺爺舅公幾位肯定要負一定的責任。現在他說的這些他自己肯定是沒有親眼見過的,這些事說到底也就是建國之前黑社會爭地盤收保護費,也不知道在他眼裡就怎麼變得這樣了不起,彷彿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收起手機,老李憤憤然走出了飯館,三舅招呼了幾聲也不管用,只能坐下笑罵:「老六你也是的,每次一起喝酒你就要氣你哥。你是拿氣他來下酒啊。」
「耶,今天的伙食好啊,有雞有肉,不喝兩盅不行。老張,給我打二兩枸杞泡酒!再加一碟花生米來!」
「唉,可惜了。趙家一門都是好漢,落得這樣悲涼,時運和*圖*書不濟,時運不濟啊!」六叔又將杯里的酒給喝掉一半,長出一口氣,話語悲涼,但腔調就是有些像是在唱戲。
「我當工會主席是因為工人群眾的認可!是因為領導的慧眼賞識!不是因為你去胡說八道!」老李先是惡狠狠地瞪了李隨風一眼,眼中的怒火已經快要不可遏制,然後再轉過去對著六叔。「那趙家一家人都封建社會的餘孽!早就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桶!趙老二嚴打的時候被拉出去槍斃你又不是沒看到!那趙允林更是袍哥里的頭目!雙手沾滿了勞動人民的鮮血!如果不是市委馬書記作證說他給解放嘉城立過功,早就被人民專政消滅了!我警告你不要一天到晚看了些鬼打架的書就東想西想的,多虧現在是新社會了,放在以前你這樣的人只有去混袍哥,等到被槍斃的!」
這番話讓老李的怒氣稍息,總算撐住了沒有崩潰和歇斯底里,只是摸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怒聲說:「你快和老三過來,把你們弟弟帶回去,以後別讓他來我這裏!我反正是管不了他了!」
「那趙家老二呢?那總該是手槍打死的吧?還找他家要了八分錢的子彈費。」
二姑卻越是覺得這個兄弟不爭氣了,眼裡的淚花都快要滴出來了:「你不要犟好不好?你真能幹那上次我們說出錢給你自己開一個店你怎麼又不幹呢?還不是只能在你大哥大嫂這裏混飯吃。」
「我……」六叔立刻語塞。他在這裏只是灶上忙活三五個小時,雜務都是王大娘在帶領兩個幫工處理,偶爾還能請假去摸魚喝酒,如果自己開個店子那勞累程度至少要翻個好幾倍。他就連現在這樣都是極不耐煩了,哪裡還願意去獨當一面。
六叔卻是馬上表達了另外一番理論:「那是機槍,沒辦法啊。而且他明知道對面是有槍的,還敢去沖,不正說明藝高人膽大嗎?不正說明對於一般的步槍手槍不放在眼裡嗎?」
「怎麼不管你了?爸媽死得早,我們不管你你是怎麼長大的?你都四十了還沒結婚生孩子,以後老了可要怎麼辦啊……」說到這裏二姑三姑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六叔頓時也是有些泄了氣。李隨風的爺爺奶奶都過世得早,六叔是被這兩個姐姐聯手給拉扯大的,那時候時局本來就動蕩,物質條件又匱乏,李家老四活活餓死老五也只能送給了別人,她們也就對這個唯一的小弟格外疼愛,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一口飯留給他。而六叔對這兩位姐姐也最多只是嘴上逞強一下,一看就她們的眼淚也只有乖乖就範。
「你……你……」老李被這幾句揭老底的硬頂戳到了肺氣管子,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