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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去四三，哈，白送夜宵！不如『平五八』！」

棋鬼面前大言不慚喊「懂棋」，無異於劍神門口要求比劍。

但在天上山亭中，誰在乎？

平時若用，不過順手施為，稱不上陣。

窮途末路、沉入黑暗時，忽有人在她背後一拍。

「為何自學？」

星光一照，瀲灧生波，好似盛滿瑤光湖的粼粼春|水。

老者古井無波的雙眼，漸漸凝聚銳利神采。

長劍揮出，雪亮劍光一分為十，由百化千，終成萬劍齊發。

我鸝英好歹也是棋鬼身邊弟子，雖非親傳，但與一個醉鬼有什麼可爭？

他目光明亮，如生命之火燃燒，重回盛年。

他漸漸回神。

黑色高山再度升起，一山更比一山高，割裂天地，截斷河流。

他笑意消失，微微挑眉，眉間竟有種凜然孤意。

她一心要對方心服口服，出招越來越狠辣。

不是給師父丟人嗎？

……

她說完有些懊惱。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宋潛機搖頭，含混道：「打跑小的，來了老的。小的傻，老的病，我何苦來哉？！」

在「日」字形的對焦交叉點處落子，便稱為「飛」。

就算師父不動靈氣，在識海中以棋盤為陣，但世上還有人能殺出師父的困陣嗎？

宋潛機揮袖，足下千疊白浪層層升高。

「我也沒有。」宋潛機搖頭。

山亭依舊，春風依舊，星光靜靜落滿襟懷。

山亭高遠入雲，谷中聲響本不可聞，鸝英心中卻響起清脆落子聲。

老者大笑：「痛快！」

你自己傻傻送上門，只能算你倒www.hetubook.com.com霉。

天宇震蕩，無數顆巨大黑子墜落，如天外隕石雨，向他當頭砸下。

他足踏浪頭，滔天白浪隨他劍勢牽引，滾滾奔騰。

「你大胆！」鸝英喝止，仍喘息不定。

少女睜眼，乍見星辰在天，銀光泄地；谷中執事挑燈，燈火通明，人影紛繁。

一掌輕飄飄不用力，卻像一柄巨刀從天而降，瞬間斬碎胸口大石。

少女俏麗的小臉微白，猛然轉頭，驚訝地瞪著宋潛機：

那我可不客氣了啊。

宋潛機已忘記棋局，忘記山亭，忘記所有。

天崩，隕石碎裂。

棋鬼蹙眉：「去九二，斷！」

五十步后，難解難分的困局異變乍起，雲破天驚。

鸝英瞪著宋潛機，心想師父剛被書聖擺了一道，心中鬱氣無處發泄，下手必是重手。

「颯——」

她仍不服，閉目推算。

地陷，大河潰散。

一柄長劍破空而至。

他接過黑子，接手殘局，卻沒有看宋潛機，臉上仍帶著某種倦乏之色。

「你、你是誰家弟子？」

宋潛機的聲音醉意散漫，不論對方如何衝殺圍逼，始終帶著笑意。

萬山來阻。

「你可是忍辱負重，有莫大冤屈？」

但一子落定，妙手生花，撥雲見月。

宋潛機睜開眼，神色微茫。

算至百步開外，額頭細汗涔涔，沾濕劉海，千萬種可能變化同時在識海交疊行進。

「師父！」

他想，你若有仇，我替你報。

學海無涯，當然只會一點。

不知多久，棋盤上縱橫線條突然扭曲變形，緊緊將她纏繞，白子落下，如巨hｅtuｂｏｏk•cｏm.ｃom石壓在胸口。

鸝英氣道：「真讓你贏了，我叫你祖宗爺爺都行；你要是輸了，得跪下磕頭，叫我好姑奶奶！入六二！」

長劍在手，誰能阻我？

宋潛機其實也很驚訝。

宋潛機仰頭，灌下一口果酒，滿足地喟嘆：「我是個外門弟子。平三九！」

又似月光下的大海，一望無邊，容納萬物。

他懶得多言，但方才一局，已對這乘涼大爺心生親近，便長話短說道：

觀棋台人潮忽然爆發一陣歡呼，震天徹地。

趙霖下得怒髮衝冠，李二狗下得上躥下跳。觀棋檯燈火通明，觀戰者時而驚呼，時而嘆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鸝，你這次總該知道了吧？」

「我已許久不設陣。」他說。

宋潛機打了個酒嗝：「我沒辦法。」

她自幼境遇順遂，不知疾苦，活潑天真。見慣了想拜棋鬼為師的所謂天才，總覺他們不過如此，難免生出幾分自得傲氣。

更多隕石砸下，將整個天幕密密填滿。

亭中兩人也說了四十句話。

她依然覺得今夜極荒謬，師父心灰意懶時，一個醉鬼闖進來，竟然是個棋力卓絕的醉鬼。

他不敢再說自己「特別懂下棋」。

聲震雲海，山林蕭蕭。

鸝英面色微變：「剛才是我大意，棋差一招，但你根本贏不了我！勸你莫再激我出招，免得你迷入局中，自食惡果。」

亭中枯坐的老者淡淡道。

這般氣質，卻與他說出的狂妄醉話極不相稱。

四面圓潤黑子一顆顆拔地躍起，化為一座座高山，向他迫近。

人們湧向山谷，高呼曠和*圖*書世名局。

「你是誰家的後生？師從何人？」

日月無光，萬物漆黑。

「說白了，就是為了個女人。」

棋鬼道：「好狠絕的劍法！」

少女皺眉。此醉鬼蠻不講理，不如自己將他打暈，棋局結束再喚醒，免得他亂說醉話，打擾師父。

今夜卻下不贏一個病懨懨的老大爺，只能平局和棋。

宋潛機廣袖飛揚，右手五指張開。

「為、為……」

鼻腔馥郁的果酒香氣，頭頂閃亮的星河，腳下山谷的棋局。

卻見那醉鬼正要開口，忽又停下，彷彿算出這步棋的厲害。

鸝英嚇了一跳，無端緊張起來。

難道沒病？

棋鬼見對方似有苦衷，也不再逼問，只道：

老者睜開眼：「去九四。」

黃裙少女撇了撇嘴角：「你若真懂，怎麼不報名上場，去掙個魁首，反倒一個人喝悶酒？」

她彷彿真看到蒼鷹搏擊長空，一飛衝天。

師父從前說忍耐病痛折磨，必有福報。難道就報在今日？

你大爺的。千渠王，你真不行啊！

宋潛機站在棋盤星位上，抽身欲行。

鸝英呆怔：「誰贏了？」

修士對弈，常以神識計算推演，排兵布陣。神識脆弱、窮盡算力者，輕則頭腦眩暈，胸悶煩惡，重則吐血昏迷。

看來棋試決賽局，李二狗或趙霖勝負已分。棋試魁首已定。

一種劫後餘生的恍惚湧上，令她鼻頭微酸，好似受了莫大委屈，「多謝師父！」

「無師無門，自學成才。」宋潛機道。

說完才想起看師父臉色，見師父神色淡淡，雙目微闔，絲毫沒有責怪她的意思，膽子不由更大。

ｈtｔps://m•hｅｔubｏｏk•com.ｃｏm春風沉醉，宋潛機搖搖晃晃，上前兩步，打量老者面容。

唯有一條白色長河，生機不絕。

棋鬼愕然：「那你年紀輕輕，為何劍法如此狠絕？！」

「無妨。」老者反倒笑了。

孤山獨亭。

宋潛機卻道：「我沒有。」

她越聽越心驚，不敢多算，從儲物袋摸出一本手札和一支小楷筆，凝神記錄兩人棋譜。

一道凜冽劍光飛出，高山崩落，黑石碎裂。

他想，我這手棋藝，能活著走出大能千渠王墓穴，能拿走他珍藏的琴譜，本以為算個高手。

「我就不上場，我就要喝酒！」宋潛機嘟囔。

宋潛機不置可否，只開口應對一步。

這個答案，令亭中一老一少驚愕不已。

自不量力，不知死活。

如此良夜，宋潛機斜靠著斑駁亭柱，只覺飄在雲端，浮浮沉沉。

她走到醉鬼身前，剛揚起手，驀然對上一雙清亮如雪的眼眸——

一座高山憑空拔出，截斷飛鷹。

她不由嗤笑：「『去四三』尚能固守城池，你若下『平五八』，我對『上七三』，一刀殺斷你後路！」

黑色隕石被劍穿透，崩射出千萬道白光，分崩離析。

山風吹起宋潛機的長發和衣袖。

宋潛機一劍斬下，劍氣沖霄，一條大河從天而降！

脊樑挺拔如劍，與方才枯坐之態判若兩人。

你若有冤，我也替你伸。

鸝英耳聽盲棋，心中落子，但見兩人交手百步，你來我往，一時黑子如龍，衝出雲霄，一時白子如河，奔騰不絕。

確實懂點，平庸之手，無功無過罷了。不見得比李二狗的「去四三」精妙。

宋潛機不假wｗw.ｈeｔｕｂooｋ.com.cｏｍ思索，又報出一步方位。

宋潛機心想，這大爺看似憔悴枯瘦，精神頭倒挺好。

「啪！」

他突然大喝一聲：「來得好！上八六！」

宋潛機險些被撞翻，操控白河穿行其間，轟鳴水聲震耳欲聾。

春風吹拂，酒香瀰漫，宋潛機臉上紅暈更濃。

少女回神，見他替白棋改了落子，下意識看向盤面，默算這一步。

宋潛機笑道：「我若贏了，如何？」

鸝英不信，此人衣著簡單樸素，手中紫玉酒罈卻價值連城。不知是何出身來路。

「我也許久不拿劍。」宋潛機贊道：「好厲害的陣術。」

他們對視一笑。

笑聲不大，卻極輕快、極自在。

「循環劫，不分勝負。」棋鬼道。

「去八七。飛！」

鸝英心神一震，此人輕喝之間，竟有睥睨天下之勢。

修真界何時冒出這一號人物？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鸝英極不解、又極好奇。

是她與那醉鬼的盲棋。

棋鬼沉聲問道：「後生，你可是家破人亡，身負血海深仇？」

算力超凡，棋路孤絕，且默然無名。

鸝英愕然。

她接宋潛機所言，狠狠落下一子。

他欺山趕海，迎天斬劍。

一時呼吸困難，眼前陣陣昏黑。

從宋潛機入亭開始，谷中兩人已落下四十子，各有損益。

他皮膚白皙，酒意上涌時，便泛起一層薄紅。

少女聲如黃鸝婉轉，卻時而急促、時而遲疑。

老者雙眸神光湛湛，如死海最深的漩渦，直要將人神魂吸去。

她筆下棋譜戛然而止，兩人便已入定。

宋潛機腦子突然模糊，闖絕地取琴譜，陷困陣學棋道破機關，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