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惜人間來去匆匆
第198章 苦中作樂
碎雪卷地,形成龍捲風暴,向冼劍塵、宋潛機襲來。
趨利避害和求生慾望是人之本性,要克服這種本能,只靠外力逼迫絕做不到。
仙音弟子當即喝道:「我派掌門在此,陳仙子何故無禮!」
千渠因信願之力而強大,為了守護家園,弱小的凡人敢反抗強大的修士。
夜已深了,濃雲遮蔽明亮的月影。
領頭修士卻道:「我等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誓死阻你。」
冼劍塵披著禦寒的黑色大氅,將自己照顧的很好,還扶著宋潛機的肩膀節省力氣。
宋潛機:「可他的化身已被我盡數斬殺了。」
「當然是取得真經、普度眾生,然後位列仙班。」宋潛機第二十次把摁在肩膀上的手甩下去。
宋潛機穿著素色白袍,拄著無影劍當雪杖,幾乎與白雪融為一體。
距離越近,看得越清楚。一座座雕像與人等高,五官迷糊、動作各異,或站立或打坐,竟都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態,散發著恐怖的氣息。
他們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前行。
竟是一群僧侶打扮的修士。
「阿彌陀佛。」最前方的修士雙手合十,略一行禮,態度很禮貌:「我等是無相大師的信徒,大師派我們候在此處,截殺二位。」
「你說的有道理。」宋潛機贊成,「還是再說說這劍的事。」
「我們又見面了。」碧紗後傳出女子冷清的聲音,「我正趕去救治你父親,你為何要在此攔我的路?」
宋潛機想了想:「也對,換我千辛萬苦到了西天,功成身退之後,肯定要找塊好地,埋頭種它十年八年二十年,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走,好好過一回癮。」
宋潛機:hetubook.com.com「別倚老賣老,給我鬆手!」
像竹劍打不|穿鐵牆,宋潛機陷入被動。
何青青撩起眼皮,目光越過垂落的碧紗望去。
「皚皚冰雪,存我身軀。舊世已死,新世當立。」
貪婪慾望無法戰勝信仰之力,那信仰是否能戰勝信仰?
聲如魔音灌耳。
冼劍塵:「沒有心法,你先想象你是冰雪做的,與世上一切悲歡離合都不相干,你通曉是非,心志堅定,卻沒有理解強烈的感情……」
宋潛機無語:「聽故事不抬杠是美德。」
「少來,這鬼地方連根雞毛都沒——啊!」冼劍塵跳起來。
遠望好似一片晶瑩的樹林,高低錯落,反射著熒熒光彩。
宋潛機反手握住飛來寶劍的劍柄,手腕下意識一顫:「怎麼這麼冷!有沒有暖和點的?」
「我等久候與此,自困於冰雪中,只為將自身生命與雪原融為一體,方能藉助雪原之力布下此陣。二位施主,今夜過不去了。」
「那是仙音門的烏金車。何仙子真要去華微宗了?」
「先想點開心的事,咱們遇到這陣法,說明他也沒牌可打了。」
冼劍塵肅容道:「這些不是化身,是人。」
他的手還摁在宋潛機身上,後者差點被他帶倒。
無相的名聲有多好?
宋潛機暗罵無相害人,慾望害人,一邊喝問冼劍塵:「這已經是最難應付的敵人了,你這次還不出手嗎?」
兩人一路吵架,卻也積攢下許多默契。
美人香車,這世間九成九的修士見了,都恨不得進去坐一坐。
兩人的腳印深深淺淺,像一條小溪蜿蜒向前,被月亮照得閃閃發光。
冼劍塵m.hetubook.com.com:「唔,鍛造它的材質很特殊,與青崖的『雪刃刀』同源。」
夜幕深處,忽亮起一道緋紅霞光,如流星拖著長尾劃過天際。
翻過雪山,宋潛機便降下飛劍,放棄和越發狂暴的罡風對抗。為了最後的大戰,他要節省靈氣。
他們不|穿尋常的杏色僧衣或金紅僧袍,而穿著黑色袈裟。
攻打千渠和追殺他們的仙盟修士,或因貪婪或因強權或因仇恨,無論多麼瘋狂,總歸還是惜命貪生。
二人已是風雪滿頭。此劍出鞘寒氣凜然,更是雪上加霜。
冼劍塵又一次抬手扶上他肩膀:「為師是覺得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最後只落得飛升成仙,涅槃成佛,太可惜、不過癮、沒意思。」
無論在千渠還是在千渠外,抬起頭總能望見同一片夜空,同一輪明月。
陳紅燭目光穿過微微晃動的碧紗,緊盯著紗后纖細的人影。
日月無光,只有誦經聲越來越大,響徹雪原。
何青青坐在金碧輝煌的烏金車中,閉眼假寐,直到雲車停下。
宋潛機與冼劍塵停止幼稚的鬥嘴,笑容漸漸消失。
眾仙音弟子表情不善,懷抱琴瑟琵琶等樂器,五指緊繃。
……
眾信徒面無表情,雙目空空,依然念道:
白雪地上,一群黑影鬼魅般伸展軀幹,撣落身上冰屑,僵硬身體逐漸恢復靈活。
冼劍塵道:「他做『無相大師』這麼多年,講經說法,聲名遠播德高望重。唉,我這兩百年恨不得懷疑每個人,四處擊殺他的分身,沒想到無相也是其中一具。」
宋潛機見狀便知他們所言不虛:「能不能講點道理,先聽我說上幾句話!」
而眼www.hetubook•com•com前這群人將生死置之度外,將以身殉道視為榮譽。
今夜明月亮得驚人,尤其在茫茫雪原上。
不用冼劍塵回答,那群雕像便動起來。脫去一層冰殼,露出五官、皮膚、衣飾、手足。
「何掌門,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陳紅燭道。
「此劍名為『破妄』,可助持劍者堪破虛妄。這陣法威力強大,因為有信願之力加持,你用別的劍不順手,只有此劍最合適。但你持劍時,需暫時放下紛繁雜亂的念頭,放棄充沛的感情。」冼劍塵話鋒一轉,「你行不行?你要不行,為師就準備逃命啦。」
倏忽狂風大作,一道道陰詭的氣息從他們身上騰起。
片片雪花鋒利如刀,宋潛機立起春秋劍,形成劍氣屏障,擋住冼劍塵。
地上的人紛紛仰頭:
冼劍塵冷笑:「按他的脾性,知道我們要來殺他了,豈會坐以待斃?」
如今何青青乘坐的這輛更大更華麗,像一座雲上宮闕,散發著冰冷氣息。
「幾卷真經就能普度眾生?你看眾生現在這樣,像是被普度了嗎?他們折騰這麼一圈,最後就位列仙班?」
四面的風雪簾幕愈發牢固,每一劍全力刺去,只能劃出淺淺痕迹。
「徒弟,你說的那個故事還沒講完。到了西天之後是什麼?」
宋潛機心往下沉。
陳紅燭帶著「百花殺」,一個人攔下何青青的烏金車:
兩人受困於風暴中心,四面鋒利雪片如不斷逼近的鐵壁銅牆。
冼劍塵只是搖頭嘆氣:「沒用的。他最擅長蠱惑人心。」
越接近大陸盡頭,氣溫越低。若非修士有靈氣護體,血液都將被凍成寒冰。
修真界皆知他慈悲m.hetubook.com.com為懷。絳雲尋他替何青青醫治過臉,虛雲請他給陳紅燭算過命。宋潛機遇刺昏迷時,紀辰聽說他來了,立刻將人請進來。
「你這小子,你說誰倚老賣老!就不松!」
陳紅燭一怔,改口道:「何掌門。」
只見視線盡頭、月光照耀下的地平線上,突兀地聳立著無數冰雕。
宋潛機罵了句髒話:「你不早說!」
無論面對何等艱險的絕境,他們總能苦中作樂。
宋潛機被激起凶性:「你們想耗死我?陣法耗死我之前,先死的也許是你們。」
「哦?」女子淡淡應道,「那便上車吧。」
他的聲音穿不過狂風暴雪,轉瞬消散。
宋潛機聽得頭疼:「他們念的是什麼東西!什麼『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捨身殉道死得其所』?無相都教了些什麼?」
誰說西天之行,就只能有痛苦?
他刺出的劍砍在四面狂雪上,那些信徒身上也裂開道道傷痕,鮮血透過黑色袈裟滴在雪地上。
他們順利甩脫正道仙盟的圍追堵截,逼得幕後敵人動用最後、最強的助力。
他前世也走到這裏,卻從沒有見過這些東西。
「掌門,前面有人攔路!」趕車的年輕弟子入內稟告。
只要能活,誰還想死?念幾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便想開了。
宋潛機深吸一口氣:「念心法!」
宋潛機閉上眼,開始回憶使用雪刃刀時的感覺。
宋潛機聽得心裏發毛,不由皺眉:「你說他們是人?」
「什麼玩意兒?」宋潛機越聽越覺抽象至極、難以理解:「我造了什麼大孽,在這種死陣里臨時抱佛腳。」
裂紋飛速蔓延。冰雕叢接連炸開,清脆爆裂聲m•hetubook•com•com回蕩在深夜的寂靜雪原,像一群野獸正破殼而出。
冼劍塵嘆道:「無相傳的經,能是什麼正經真經嗎?這應是他自己寫的教義。千渠信願之力凝成氣運,成了你的護盾。這些信徒狂熱地信仰他,就是他手中的長矛。」
冼劍塵搖頭:「不好說。你還是再接劍吧。」
「啊,你看前面是什麼!」
這片沒有人、沒有獸、沒有花草,沒有任何活物的雪原上,卻有兩人在月下跋涉。
那冰雕竟炸開一道裂紋,從頭裂到腳。
「嘩啦!」
是長矛刺破盾牌,還是盾牌擋下長矛?
陳紅燭卻道:「我不上車。還請你下來與我說話。」
只見攔路的女子身穿利落的紅色勁裝,腰身勁瘦,雙腿修長有力,駕馭著一柄俏麗的長劍。
烏金車在黑夜裡光華璀璨,當年妙煙仙子便乘著這樣的車架。
話音剛落,只聽「咯吱」一聲脆響。
宋潛機:「沒有什麼大師,他是個想毀滅世界的瘋子,你們都被他騙了!」
宋潛機只覺荒唐:「我與諸位無冤無仇,諸位為何如此不惜性命?」
「開陣!」領頭修士道。
「這是何物?」宋潛機喃喃。
洪福郡上空的雲船燈火已熄,天上地下都是一般黑暗。
冼劍塵半晌無言:「……年紀不大,癮還挺大。」
冼劍塵:「這重要嗎?」
「何姑娘……」
名聲是無形的刀劍。
宋潛機高聲道:「諸位是何人?為何在此攔路?」
「流星怎會這麼亮、這麼紅?」
宋潛機又祭出逆水行舟的「渡川劍」,埋頭劈砍,護著冼劍塵向前去。
眾信徒齊聲頌念經文,黑色袈裟迸射出猩紅光彩。
冰雕叢連綿,像一道透明長堤攔住兩人必經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