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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搖了搖頭，說：「不是！」

周衛國笑道：「哦，沒事，我剛剛正在給戰士們上文化課呢！」

見周衛國盯著自己看，陳怡不由低聲道：「學長，你看什麼呢？」

周衛國說：「第二次，神仙又派了一隻百靈鳥給他傳話，叫他第二天去蘇州萬年橋等，神仙將渡他成仙。這樵夫正在為自己上次錯過了成仙的機會而後悔，這回一聽神仙還給機會，哪裡會不聽？於是第二天很早就趕到了蘇州。到了萬年橋，橋下正有人落水，大聲呼救。樵夫想：『這麼多人都不救，我不會水，為什麼要去救？』於是沒有跳下河救人。過了大半天，神仙出現了，告訴他其實救人就是第二次成仙機會，但他已經失去了！」

周衛國微笑著回禮后低聲問道：「是不是你們陳鄉長來了？」

※※※

周衛國笑道：「我在門口看見你的警衛員小劉了，我問是不是陳鄉長來了，這小子竟敢騙我說不是！所以我現在才要仔細看看清楚啊！」

她特意將「縣長」兩字咬得異常清楚！

不知為何，這笑容卻讓周衛國心中一痛！

周衛國嘿嘿數聲，將這事輕輕揭過。

周衛國一愣，隨即笑了，說：「我是怕認錯人，所以仔細看看你。」

鬼子似乎也聽見了周衛國的話，竟真的沒有派人進山騷擾！

周衛國笑笑，推門進了連部，小劉在身後輕輕把門帶上了。

陳怡這才釋然，隨即好奇心起，說：「我最愛聽故事了！但我從沒聽過西山的神話故事，學長你能給我講講嗎？」

周衛國點頭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既然穿了這身軍裝，就知道自己肩負的責任！」

陳怡笑道：「學長如果願意，肯定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只是學長不是黨員……」

周衛國想了想說：「吳媽最常講的就是縹緲峰仙人台的故事。」

李勇臉一沉，說：「去去去！哪這麼愛打聽？學文化去！」

周衛國見陳怡臉色古怪，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說道：「我有個阿姨就是西山人，所以每年我家都能喝上西山的新茶。她還經常給我講一些西山的掌故，還有神話故事。」

陳怡呵呵笑道：「學長要是大老粗，這虎頭山就沒有讀書人了！」

李勇笑道：「你瞧瞧，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急性子了？你自己去連部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衛國笑道：「我去過西山縹緲峰，所謂的仙人台其實就是一個石台。相傳古時候有個樵夫上山砍柴，經過這個石和-圖-書台時，見到兩位鶴髮童顏的老人正在下棋。」

見周衛國進來，陳怡立刻起身，說：「學長，我告訴李指導員別打擾你的……」

周衛國立刻問道：「誰來了？」

周衛國輕輕拈起幾枚茶葉，見這些茶葉都是嫩芽炒制而成，上面還帶著密密的茸毛，不由嘆了口氣，說：「沒想到在這裏也能喝上新茶！如果在蘇州，這時也該喝上西山縹緲峰的碧螺春了！」

良久，周衛國收回了目光，輕輕從桌邊取了張紙，拿起筆，蘸了墨之後，在紙上寫下：「十年生死兩茫茫……」

良久，陳怡突然說道：「學長，你想家嗎？」

李勇點頭說：「老周你放心，從石門口到里壟村的路上，我們都布滿了地雷！從里壟村到陽村，每隔不到一里我們就有一個雙人潛伏哨，村口對面的山頂也有一個潛伏哨，村口各有一個明哨和暗哨，後山也有我們的暗哨。我早跟戰士們交了底，為了讓鄉親們過好年，我們這些當兵的就算睡不了覺也是應該的！戰士們休息都不脫衣服，武器彈藥也隨時準備著！鄉親們撤退的路線我們也已預先安排好。一旦發生情況，不用三分鐘，全連就可以進入戰鬥狀態！同時可以開始掩護老鄉撤退！上午陳連長也派人通知了我們，說他的警戒哨已經放到了騎風口！鬼子根本就別想偷摸進山！」

周衛國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哦！原來是你陞官了！好啊！都說『官大一級，排場登天』，你倒真是名副其實啊！」

陳怡嘟著嘴說：「等打完鬼子，你陪我回蘇州啊！你剛剛說的，難道就想反悔？」

陳怡點頭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學長的部隊打仗這麼厲害！我想，軍人的文化素質也是一種無形的戰鬥力吧？」

周衛國遲疑了一會，竟然點了點頭說：「想！」

在不絕的鞭炮聲中，周衛國迎來了他在虎頭山的第一個春節。

陳怡也不再說話。

就連吹過的微風，都帶著春天的味道。

陳怡眼圈突然紅了，說：「我也想！我想念我的父母，想念蘇州的小橋流水，想念我的朋友……」

出了正月，嚴寒漸漸過去。

周衛國一皺眉，說：「不猜，有話快說！」

周衛國一愣，說：「入黨？」

周衛國笑道：「事不過三嘛！」

其實陳怡剛開始吟，周衛國就已明白，陳怡是怕自己受那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影響太深而致意志消沉，才吟這首「密州出獵」來激發自和-圖-書己心中的豪情，不由心生感激，跟著吟道：「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雖然家家戶戶都是喜笑顏開，戰士們也都笑意盈盈，但天黑下來之後，周衛國卻突然感到了孤獨！

陳怡笑道：「學長這麼優秀，只當個連長也一樣委屈了呀！」

周衛國笑道：「我們是說故事和聽故事的人，當然可以這麼想這麼說，可那樵夫就不一樣了！六十年過去，連當年才幾歲的兒子如今都已經有了孫子！但兒子卻不認他，堅持說自己的父親上山砍柴后就去世了！這樵夫也就沒法在村裡住下去，只好搬到縹緲峰上的城隍廟居住。」

陳怡訝道：「這話好沒來由啊？」

隨即冷冷道：「鬼子如果連年都不讓我們過好，我就讓他們一整年難過！」

周衛國笑道：「沒錯！這兩人正是神仙！這樵夫好奇，就站在邊上看兩位神仙下棋。其中一個神仙隨手遞給他一個果子，他接過也就吃了。不知不覺中，樵夫看完了一局棋，最後也忘了砍柴，就直接回家了。可等他回到村裡，才發現一切都變了！不但他自己的家不見了，就連他認識的人都已不在！一打聽，才知道已經過去了六十年！」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你放心，等打完了鬼子，我陪你回蘇州！」

說著，走過去把窗戶放了下來，又閂緊，這才注意到牆上多出了一張寫有字的紙，忍不住舉起油燈照著念了起來。

周衛國還沒走到連部，遠遠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陳怡的警衛員小劉，立刻知道誰來了，也頓時明白李勇的表情為何這麼古怪。

周衛國介面道：「有來由！」

走近后，小劉也看見他了，趕緊立正向他敬禮。

小劉眨眨眼說：「周連長，您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臉上神情卻有些古怪。

李勇以前雖然書讀得少，好歹也識字，而且這段時間跟著周衛國也學了不少文化，這首詞里隱含著的悲傷還是能明白的，想起上次陳怡的隻言片語，心中多少也明白了幾分，不由嘆了口氣，放下了油燈。

話說完，眼淚已無聲地順著他的眼角流下。

陳怡「撲哧」一聲笑了，說：「有趣！」

寫完這首《江城子》后，周衛國深吸一口氣，閉上了雙眼，過了好一會，才再次睜開眼，起身將這張紙貼在了身後的牆上。

周衛國連連點頭，說：「可以！當然可以！你這麼優秀，只當個鄉長的確太委屈了！」

周衛國笑笑，繼續說道和*圖*書：「樵夫因為吃了神仙給的果子，所以壽命很長，但畢竟只是個半仙。所以過了很久，當年的那兩個神仙見他在世上孤單，決定渡他成仙！於是派了一隻百靈鳥給他傳話，叫他第二天去鳳凰山等，神仙將渡他成仙！第二天，樵夫趕到鳳凰山，見到了兩個神仙。神仙把他帶到太湖邊，指著滿布湖面的荷葉對他說：『你從這上面走過去，一直走到杭州，就可以成仙了！』樵夫暗想：『我不會水，從荷葉上走過去，要是掉湖裡那不是要淹死了？』所以堅決不願意走！兩個神仙拿他沒法，只好嘆了口氣，走上了荷葉。誰知，神仙一走上荷葉，荷葉就變成了一條大道！兩個神仙就沿著這條大道過了太湖！不過，凡是神仙走過的地方，大道和荷葉都跟著消失！於是樵夫失去了第一次成仙的機會。」

他所說的阿姨就是吳媽了，吳媽是西山人，周家喝的茶從來都是吳媽從西山帶來的。

陳怡說：「那第二次呢？」

周衛國連連點頭道：「看來他倒是個實幹家！這樣的人才，只要有了發揮的空間，總歸是要脫穎而出的！」

陳怡點頭道：「是啊！他因為在下塘鄉工作出色，這次當上了新成立的淶陽縣委書記，還是我的上級呢！」

陳怡板著臉說：「現在跟你說話的，是新成立的淶陽縣人民政府陳縣長！」

一進門，只見屋裡桌邊正坐著一個人，不是陳怡還會是誰？

說完，也伸出了小手指。

笑過之後，陳怡說道：「學長，你還記得和我們一起北上的學生里有個叫張楚的吧？」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這就好。」

陳怡突然伸出了小手指，說：「學長，我們拉勾！」

※※※

陳怡立刻臉露訝色。原來現在還只是三月下旬。碧螺春在清明之前的茶俗稱「明前茶」，價格昂貴，並不是普通人家能喝得起的。陳怡家是蘇州的大戶，自然能喝上明前茶，可周衛國這個以前在東吳大學名不見經傳的學長難道也能喝上明前茶？

說完，直奔連部。

周衛國低聲問道：「警戒哨都布置好了嗎？」

陳怡輕笑道：「這兩人自然就是神仙了！所有神話故事大抵如此！」

※※※

查哨回來的李勇剛進連部習慣性地脫下外衣后就不禁打了個冷戰，仔細一看，才發現窗戶已經打開，立刻數落道：「我說怎麼屋裡跟屋外一樣冷！老周，你就算身體好也用不著大冬天開著窗啊！」

周衛國糊塗了，說：「你沒來？那現和_圖_書在跟我說話的是誰？」

陳怡嘆道：「這樵夫也是可憐！」

周衛國笑道：「不過，神仙又說了，可以給他第三次機會！那就是在兩天以後的中午之前趕到杭州靈隱山頂！樵夫當然毫不猶豫立刻答應了！兩天以後，樵夫趕到了杭州，上了靈隱山。可樵夫剛走到半山腰，就有人跑來告訴他說山上失火了，要他去幫忙救火。樵夫想：『我連水都怕，更不用說火了！』於是立刻轉身下了山。後來，兩個神仙找到他，告訴他其實救火才是第三個成仙機會！」

陳怡臉上立刻綻出了燦爛的笑容。

說完，陳怡緩緩吟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陳怡想了想，說：「我不相信他在人間活得逍遙！他連自己的家人都沒有了，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又如何會幸福？」

說完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個紙包，放在桌上，一層層打開，露出了裡面包著的茶葉。

周衛國沉默了。

陳怡嘆道：「大道至簡！想來成仙也是如此！」

樹梢頭，開始出現鳥兒的歌唱；山坡上，已經有了牧童的笛聲；草叢中，時不時可以看見串出的野兔……

所以這個春節，就這樣平靜地過去。

陳怡突然說道：「學長，要不我介紹你入黨吧？」

陳怡滿臉期待地說：「縹緲峰仙人台？那肯定少不了神仙！」

陳怡笑道：「第一次？原來還不止一次！」

周衛國笑笑，說：「我其實很喜歡這個神話！因為這是老百姓自己的神話，很實在！沒有刻意美化神仙！也沒有刻意追求所謂的『善有善報』！在這個神話里，作為『人』的樵夫甚至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只是，他自己放棄了機會！不過，傳說中，樵夫雖然沒有成仙，但因為壽命長，在人間倒也活得逍遙！」

陳怡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明白。」

虎頭山的村民們並不知道，為了讓大家過好這個年，獨立團各部隊從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一直都保持著一級戰備！

陳怡臉微微一紅，說：「在學長面前賣弄，見笑了！」

陳怡微笑道：「只是跟學長開個玩笑也不可以么？」

周衛國愣了愣，小劉是陳怡的警衛員，如果來的不是陳怡，那會是誰？

楊大力翹著嘴說：「連長都走了，誰教俺們學文化？」

陳怡微hetubook.com.com笑道：「看來我倒是多慮了！其實我這次來是順便給你帶點茶葉。」

李勇正笑吟吟地看著周衛國遠去的背影，楊大力突然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指導員，誰來了？」

周衛國想了想，說：「哦，記起來了，就是那個上海聖約翰大學的學生吧？」

※※※

五年前那個正月初一的夜晚，小雅不就在陪著父親過完除夕后從蘇州趕回南京看望自己嗎？

周衛國恨恨地說：「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看我不給你好看！」

周衛國不由支起了窗戶，冷風頓時撲面而來。

※※※

周衛國立刻苦笑搖頭，說：「我這個人，打打仗還行，其他的，就兩眼一摸黑了！」

群山開始變綠，各種紅的、紫的、黃的……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花開遍了山野。

過了一會，陳怡止住笑，指著牆上的那首《江城子》，正色說：「學長，我想你也知道，東坡先生除了這首『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還有一首《江城子》傳頌千古。」

周衛國立刻對這小師妹刮目相看，一個從未接觸過軍事的女子能有這般見識可不簡單！

李勇笑著說：「你猜猜？」

陳怡的聲音雖然輕柔，但這首《江城子·密州出獵》中的慷慨激昂之意卻沒有減了半分！

兩人一起大笑。

陳怡抿嘴笑道：「小劉可沒有說錯！陳鄉長的確沒來啊！」

傳統畢竟是傳統，哪怕在這種戰爭年代，百姓們也還是要過日子的，何況有了八路軍的保護，城裡鬼子的威脅，也已經開始漸漸變得遙遠。

念到一半，李勇就停了下來。

這一天，周衛國正給戰士們上文化課，李勇突然從連部跑了過來，把周衛國拉到一邊，微笑著說：「老周，有人在連部等你。」

周衛國卻沒有感覺到寒冷，只是透過支起的窗戶凝視著漆黑的夜空，喃喃道：「小雅，今天又是大年初一，你現在是在陪著伯父伯母嗎？」

不過，那一晚的鞭炮聲比現在要響。

陳怡兩眼頓時一亮，說：「學長，你可不許騙我！」

隨即苦笑道：「像我這種大老粗？免了吧？」

周衛國一笑，說：「不反悔！」

周衛國一愣，說：「為什麼？」

周衛國笑道：「不騙你！回蘇州后，我讓阿姨給你做鹹菜炒春筍，清炒蕨菜，蒓菜蛋羹，清蒸小白魚，醉白蝦，鹽水蝦，銀魚炒蛋，涼拌萵筍……」

陳怡點頭道：「所謂『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樵夫看的這一局棋，少說也有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六十年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