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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禮和放下茶杯，沉思片刻后，突然笑了，說：「重開紗廠哪有這麼容易的？這個周衛國把做生意想得也太簡單了！他是公子哥兒出身，本就沒有經過商，又當了這麼多年的丘八，怎麼可能會做生意？不過這樣也好，由得他折騰，等他手中的本錢都耗光了，他總還是要來求我們的。哼，到那時，賣不賣祖產就不是由他說了算了。」

說完，大步往外走去。

劉志輝說：「湯司令是覺得您的身份特殊，來意不明，所以讓我們先觀察幾天再說。」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我不想聽廢話！」

陳府，陳禮和書房中。

最後，連那老人都在留下地址離開后，周衛國卻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他不知道該做什麼生意！

吳媽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少爺見見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不定他真能幫上少爺……」

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立刻讓所有工人都是一呆，隨後，這些工人就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周衛國冷冷地說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看見周衛國冷冷的目光后，劉誠立刻停止廢話，說道：「一千五百塊銀元！」

吳媽猶豫道：「這人我也不知道少爺想不想見。」

說著，向工人們做了個羅圈揖。

周衛國知道吳媽也是一片好意，所以想了想后，說道：「那就讓他在外堂等著吧，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還能玩出什麼花招！」

周衛國說：「你的條件？」

周衛國一呆，說：「怎麼不讓客人進來？」

這時，還是上次的那年齡最大的老人分開工人們走到了周衛國的面前，看來他就是這些工人推舉出的頭。

那老人連連點頭，說：「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周衛國立刻皺起了眉頭。

老人有些惶恐地對周衛國說道：「少爺，請您千萬不要見怪，大家只是因為等了很久沒有見到您，所以心裏都有些發慌，才說出一些混賬話，絕沒有別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劉志輝走到周衛國面前後，打開層層包裹的綢布，露出了裡面包著的東西，赫然也是金條。

周衛國笑笑，說：「老人家，您放心，大家的心思我都明白。」

陳禮和說：「叫我們的人繼續注意周衛國的動向，有什麼情況立刻回報！」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一成半！不還價！」

陳福躬身說道：「老爺英明！」

周衛國看著這些工人，突然感覺到自己心中久已平靜的熱血再度沸騰了！

陳列和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一撥杯中的茶葉，淡淡地說道：「情況怎樣了？」

劉和*圖*書誠說：「文少爺，我們好歹算是舊識，你回蘇州了我來看望看望你也是份所應當吧？」

等那老人站穩后，周衛國郎聲說道：「請大家放心，我周衛國說話算話！我已經決定，過幾天就重開工廠，到時候，只要大家願意，我一定請大家回來做工！」

傍晚時分，周衛國還獃獃地坐在廳堂中沉思。

在一片嘈雜聲中，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大家靜一靜，讓少爺說話！」

劉志輝追著周衛國走到門口，突然下定了決心，拉住了他，說：「學長，您等一等。」

周衛國稍稍平息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后，對那老人說道：「老人家，請留下您的住址，再聯絡好其他工人，等過幾天工廠重開后，我先通知您，您再幫我通知其他工人好嗎？」

※※※

周衛國說：「湯司令恐怕是懷疑我回蘇州是受共產黨指派來當說客的吧？他這可是高看我了。今天你和我的巧遇，多半也是出自他的安排，他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了。

吳媽說：「這人是遠哥兒的大哥劉誠。說來也奇怪，當年小日本剛佔了蘇州，他就投靠日本人，還當上了蘇州便衣偵緝隊的隊長，做了漢奸，抓了不少共產黨。可不知道為什麼，光復之後，國民政府卻沒有追究他當漢奸的事，還說他對黨國有功。」

劉誠嘆了口氣，說：「那好，我就直說了。聽說文少爺最近想做生意？」

劉誠說完，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卻是苦澀無比，仔細一看，只見茶杯里漂浮的都是茶葉末。劉誠雖然皺了皺眉，卻還是把茶喝了下去，還大聲贊道：「好茶！」

劉誠說：「文少爺，不是我說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說著，就要向周衛國下跪。

周衛國沉默良久，終於說道：「你有多少閑錢？」

周衛國皺眉道：「幫我？他憑什麼幫我？他為什麼要幫我？」

※※※

等歡呼聲漸漸小下去之後，周衛國又誠懇地說道：「大家都是我周家紗廠以前的工人，我周家以前沒有，今後也絕不會虧待大家！但是，有些事我必須告訴大家。我周衛國只是複員回家，手頭沒什麼錢，我父親也沒有給我留下萬貫家財，我現在開工廠的本錢，絕大多數都是借來的！我也從沒有做過生意，甚至不懂怎麼辦工廠，所以這次開辦工廠，也許可能成功，但也可能會血本無歸！大家跟著我，也許可以找到一條活路，但也許什麼也得不到！」

※※※

又過了一和_圖_書會兒，得到周衛國承諾的工人們懷著激動的心情一一向他告辭。

周衛國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劉志輝的雙眼，劉志輝也看著周衛國，目光沒有絲毫躲閃。

周衛國這一笑，劉志輝終於鬆了口氣，他知道，周衛國並沒有怪他。

陳禮和停下了喝茶的動作，皺眉說道：「借來的？整個蘇州現在有誰會借錢給他？會不會是他在故弄玄虛，對那些工人許下的空頭諾言？」

周衛國停了下來，他想聽聽劉志輝還要說什麼。

眼看周衛國眉頭皺了起來，劉誠趕緊說道：「好好好，我明說了吧，你現在缺錢，而我手頭正有一筆閑錢，所以想借給你做生意，如果賠了，我認倒霉，如果賺了，這些錢我也不急著要你還，就當是我入股，每年你只要給我分紅就行了。你也知道的，我這人除了吃喝嫖賭抽以外就沒什麼本事了，這些錢放我手裡用不了多久就能花光，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對於只能在外堂等待的待遇和周衛國這樣的神情，劉誠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意外，見到周衛國后，他反而訕笑著先開口說道：「文少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陳福謹慎地說道：「應該不是。我們的人混在那些工人裏面，見到周衛國的神情不像作偽，而且周衛國應該也知道，他已經是那些工人的最後希望。他要是一開始就讓他們徹底絕望倒也罷了，可如今他話已出口，若是騙了他們，他們恐怕是不會這麼輕易罷休的！」

陳禮和則重新端起了茶杯，輕啜一口后，贊道：「好茶！」

這個聲音並不算太大，但這聲音的主人平素在工人中顯然是有些威望的，所以聽到這聲音的人都閉上了嘴。漸漸的，嘈雜聲小了下去。

周衛國說：「吳媽，你怎麼了？」

這些工人這些日子以來人人都受盡了冷眼和侮辱，早已不知尊嚴為何物，剛剛所說的牢騷話也僅僅是憋得太久又因為人多所以憋不住，但沒想到自己的牢騷話卻換來了周家少爺的道歉，怎不讓這些工人震驚、感動？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湯司令倒真是沉得住氣。」

工人們見到周衛國后，都激動地圍了過來。他們三天以前選出幾十名代表向周衛國求助本就是走投無路后的無奈之舉，雖然當時周衛國答應他們今天會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覆，但就連他們自己心裏也明白，在如今的世道，要一下子解決像他們這樣的上千名失業工人代表的上千戶人家的生計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所以今天來周家之前他們心裏就有些忐忑，到了周家沒見到周衛國hｅｔｕｂｏｏｋ.cｏm.ｃom后，他們心裏更是緊張，如今見到周衛國，他們立刻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開口了，除了訴苦，不少人都忍不住說了些牢騷話，有個別人則帶著些情緒質問周衛國究竟去哪了。

吳媽遲疑著說：「少爺……」

劉誠哭笑不得地說道：「文少爺，就算我劉誠是紈絝子弟，是敗家子，可我敗得是我劉家不是周家，我們之間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和我二弟還是好朋友，今天我特地上門拜訪，你總要等我把話說完吧？」

周衛國訝道：「我不想見？什麼客人我會不想見？」

周衛國說：「不勞費心！」

周衛國在心裏嘆了口氣，他可不會天真到相信湯炳權借錢給自己真像劉志輝說的是因為講義氣而不是別有所圖，如果真是那樣，那湯炳權就不是湯炳權了！也許湯炳權的確還念著些當初同在虎頭山地區抗日的舊情，但如果不是自己有利用價值，湯炳權恐怕正眼也不會瞧上自己一眼。不過湯炳權對劉志輝有知遇之恩，有些事情他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想到這裏，周衛國不由笑笑，說：「志輝，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機心。可見你沒變，還是原來的劉志輝。唯有這一點還讓我感到欣慰。你放心，這些錢我雖然不會要，但湯司令的好意我還是心領了，你替我謝謝他。我該走了。無論如何，能在蘇州見到你，我都感到很高興！」

周衛國環視了一眼工人們，聲音突然變大：「但是，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樣，都是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我們，我們也還有自己的雙手和我們不屈的鬥志！今天，我沒有辦法給大家更多的承諾，但我將保證和大家同甘共苦。最後，我只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願不願意和我周衛國一起，和我周家一起，咬牙渡過眼前這個難關，靠著自己的雙手，闖出一條活路？」

說完躬身退出了書房。

陳禮和淡淡地說道：「他真要重開紗廠的話，哪來的本錢？」

劉誠一拍大腿，說：「這就對了嘛！我就知道文少爺一定是個識時務的人！」

※※※

陳福說：「據說他已經借到了足夠的本錢。」

肅立一旁的陳福立刻低聲回道：「回老爺，據我們的人回報，周衛國已經答應那些工人要重開紗廠了。」

吳媽說：「少爺，他說他是來幫你的。」

周衛國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說：「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條件？」

工人們都大聲說道：「願意！」

那老人激動地抓住了周衛國的雙手，淚流滿面，說：「少爺https://www.hetubook.com.com，您的大恩，我們……」

周衛國說：「你不用多說，我從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你在撒謊！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你至少在六天之前就應該知道我回蘇州了吧？六天前，你們警備旅一個叫『吉長福』的營長幫我解決了一個麻煩，當時聽到『吉長福』這個名字，我就覺得有些耳熟，不過因為沒有在意，所以也沒有深究這件事。可剛剛我突然想起來了，這個叫『吉長福』的營長好像是揚州人，我當初去太豐和湯旅長商談合作抗日的時候見過他一次，當時他還只是警備旅的一個連長，負責守衛太豐的城門，還把我攔在了城門外。你應該是從他口中得知我回蘇州的吧？」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志輝，你在撒謊！」

劉志輝說：「學長，今天的巧遇雖然是湯司令的安排，但他並沒有什麼惡意。打聽到您是複員回蘇州后，他就想要招攬您，可又怕您一口回絕，所以才讓我先出面。其實，他招攬您也是出於一片愛才之心，不想埋沒您的才華！而且湯司令還說過，即使您不願意來我們警備旅，這些錢他也照樣可以借給你，就當是幫老朋友一個忙！」

劉誠說：「我只要三成分紅！」

那老人的眼淚立刻就流了下來，說：「少爺，我們這些低賤的人不配您這樣對待。」

劉志輝卻沒有說話，而是快步進了裡屋，不一會兒，再出來時，手中已經拿了一個綢布包。

這時，吳媽走了進來，低聲對他說道：「少爺，門外有客人想要見你。」

劉誠笑笑，繼續說道：「聽說文少爺的本錢不怎麼夠？」

劉志輝臉色立刻紅了，說：「學長，我……」

劉志輝坦然對周衛國說道：「學長，這裡是十根金條，請您收下。您放心，這些錢不是用來收買您，而是我借給您的。這些錢的來路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是我從軍以來全部的積蓄，本是準備過段時間結婚和買房子用的。我知道您現在需要錢，所以這些錢我先借給您，請您一定要收下。您如果願意，還給我的時候可以算利息。」

周衛國說：「是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劉誠一咬牙，狠狠說道：「成交！」

這一刻，他們的臉上都充滿了堅毅的神情。

周衛國趕緊扶住了他，說：「老人家，您別激動，我還有話要說。」

周衛國回到家中時，家裡早已經來了不少客人，這些客人，自然就是那些原本周家紗廠的工人了。不過現在這些客人的數量比起三天前來向周衛國求助的時候又多出了不少人，看來工人們對這次見周衛國所抱的期望非和*圖*書常大，所以增加了代表的數量。

隨後轉向工人們大聲說道：「讓大家久等，是我的不對，我周衛國向大家賠禮了！」

在這之前他想得很簡單，這些工人既然都是原本紗廠的工人，那麼重開紗廠讓他們做回紗工就是了，可是現在他手中的本錢除了劉志輝借的十根金條就只有兩百來塊銀元了，這些錢可不足以開一個足夠養活上千工人的紗廠。那麼，眼下最緊迫的事情就是如何充分利用好手頭的這些本錢了，可是，究竟應該辦什麼工廠，做什麼生意呢？

老臉已經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

周衛國臉上立刻現出了憤慨的神色，說：「這有什麼奇怪的，迎合了某些人的需要而已！」

前排的工人幾乎在周衛國向他們作揖的同時就呆住了，後排的工人雖然沒有看到周衛國的動作，但他的聲音洪亮，卻是每個工人都聽見的，所以周衛國這羅圈揖還沒做完，廳堂內外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周衛國卻沒有心思聽他的廢話，直接就大聲說道：「吳媽，送客！」

劉志輝呆了呆，說：「當然是……」

周衛國突然長嘆一聲，說道：「志輝，有件事我想問你，你今天上午遇見我真是巧合嗎？」

劉誠絲毫沒有因為周衛國打斷他的話就有一絲不豫，反而耐心地解釋道：「第一，因為你現在是個商人，在商言商，我相信你可以從一個商人的角度，而不是從道德的角度來看我這個人。第二，因為你現在缺少本錢，沒有本錢就做不了生意，而你雖然討厭我，卻沒必要討厭我的錢。第三，因為你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何況我並沒有要你屈服。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因為你想幫那些工人。」

在外堂見到一臉酒色過度的劉誠后，周衛國毫不掩飾地表達除了自己的厭惡之情。

劉志輝有些尷尬地說道：「學長，您的記性真好，連這樣一件小事情都還記得。那天吉營長回到旅部后的確向我彙報說見到您了，知道您回蘇州后，當時我就想來找您的，可在我把這事彙報湯司令后，他卻要我們都不要向別人提起您回蘇州的事。」

良久，周衛國終於笑了，說：「你放心，我一定用你借給我的這些本錢好好做生意，還給你的時候也一定會算利息。你這錢可不能白借給我！」

陳福肅聲說道：「是！」

他對劉遠的這個大哥可是記憶猶新。在他的印象中，劉遠的這個大哥和劉遠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吃喝嫖賭抽，無一不通！這樣的人找上自己能有什麼好事？想到這裏，周衛國立刻說道：「這樣的人，我不見。」

說著，將茶杯湊到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