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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立刻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那張紙，同時豎起了耳朵，等待著首席法官念出紙上的內容。

首席法官看著那張紙，慢條斯理地說道：「根據七名主審法官綜合討論的結果，本席宣判，對被告奧托·斯科爾茲內在突出部戰役中違反國際法中關於『在實際交戰中，交戰雙方必須明確身份』的原則及『企圖暗殺或劫持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將軍』兩項指控因證據不足，罪名不成立……」

來到兩人面前後，福爾德向周衛國伸出了右手，微笑著說道：「恭喜你，中國律師，你贏得了這場辯護，也贏得了名氣！我們卻贏得了結果。這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局，真可稱得上是完美！」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你又想說什麼？」

達斯多說：「當然有意義！至少我們贏得了名氣！」

斯科爾茲內突然笑了。說：「周，你知道嗎，判決結果出來后，回到戰俘營，我就給托馬斯中校寫了一封信，問他在這種情況下我該怎麼辦。今天，我剛收到中校先生的回信。」

等法庭里漸漸安靜下來后，首席法官繼續說道：「但是，鑒於奧托·斯科爾茲內先生是一名高度危險的人物，本法庭決定，將其繼續關押在達姆施塔特『非納粹化』戰俘營，置於盟軍的監管中。退庭。」

沉默了一會兒后，還是周衛國首先開口說道：「奧托，你現在過得怎麼樣？」

他現在心情很好，也知道周衛國現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所以他已經預料到周衛國將要說出口的那句話肯定是一句極其惡毒的髒話，但福爾德並不在乎這個，因為眼前這個中國律師如果罵髒話，正說明他已經被挫敗了，而這才是福爾德真正希望看到的！

達斯多正色說道：「周，我不是在開玩笑。現在誰都知道我們贏得了奧托·斯科爾茲內先生的辯護，只不過是因為美國人不願意放他才繼續用『高度危險』這種蹩腳的借口關押著他而已。至少從輿論上，我們已經站據了道義的制高點。」

魯特嘆了口氣，說：「周，回去吧。這裏不適合你。」

周衛國走到門口時，又看見魯特站在自己面前。

周衛國盯著福爾德，淡淡地說道：「One foul sentence doth more hurt, than many foul examples. For these do but corrupt the stream, the other cowww.hetuｂｏｏk.ｃｏｍ•cｏｍrrupteth the fountain！（一次不公正的司法判決比多次不公正的其它舉動為禍尤烈，因為這些不公正的舉動只不過是弄髒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決則把水源也敗壞了）」

到了這一步，達斯多也無計可施了。

周衛國皺眉道：「羅伯特……」

斯科爾茲內聲音更低：「周，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這時，就見首席法官敲了敲法槌，說道：「肅靜！肅靜！」

周衛國瞥了一眼喜形於色的控方律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輕輕拍了拍達斯多的肩膀，說：「羅伯特，我們該走了。」

周衛國苦笑著任由達斯多抱著，艱難地伸出右手，對被告席上的斯科爾茲內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斯科爾茲內微笑著看著周衛國，也伸出右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斯科爾茲內聳聳肩，說：「我現在過得很好，至少住的地方比以前大多了，放風的時間增加了，允許的活動範圍也擴大了。而且你瞧，我現在還可以和你在寬敞的接待室見面。」

※※※

※※※

當然，在詳細報道了庭審經過後，這些報紙也沒有吝嗇對斯科爾茲內上校的辯護律師的溢美之辭。於是，一個名叫羅伯特·達斯多的美國律師和一個名叫周衛國的中國律師也隨之在德國出了名。

當周衛國和達斯多走進法庭時，發現控方律師早已等在那裡了。

坐在觀眾席中的魯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周衛國。

緊接著，「無罪」的斯科爾茲內也被法庭憲兵粗暴地帶走了。

周衛國放慢了腳步，看了眼達斯多，說：「對不起，羅伯特，我只是想儘快遠離那個鬼地方。」

達斯多笑了，說：「周，你太在意判決結果了。其實軍事審判畢竟和普通的刑事或民事審判不一樣，總是有特殊性的，這個結果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說完，對邊上的一個美軍憲兵大聲說道：「我愛美國！我愛可口可樂！」

兩人聞訊后立刻趕往法庭。

首席法官話音剛落，法庭內就「轟」的一聲，響起了遠比首席法官剛宣布判決時更大的嘈雜聲。

法官們落座后，首席法官取出一個卷宗袋，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周衛國略一思索，說：「羅伯特，你能儘快替我聯絡幾家德國最大的報社嗎？」

見周衛國走進來后，斯科爾茲內站起身微笑著沖他點了點頭——無論最後的判決hetubook.com.com如何，他都很感激周衛國，因為他知道，周衛國已經盡了力，而且他也知道，再沒有人能比周衛國做得更好！

周衛國有些好奇地問道：「托馬斯中校在信里怎麼說？」

斯科爾茲內微笑著說：「周，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

周衛國正色說道：「奧托，我是認真的！既然法律不能給你公正，那麼，我們就自己尋求公正！我已經為你做好了安排，你逃跑吧！」

周衛國笑了，說：「你很了解我。」

說完，看也不看福爾德，大步向法庭外走去。

觀眾們雖然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但這絲毫也沒有妨礙到他們大聲對其他觀眾表達自己對這個有些詭異的判決的看法。

福爾德一呆之後，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所以很快，有關對斯科爾茲內審判的報道尤其是偏向斯科爾茲內的報道就從各大報紙中徹底銷聲匿跡了，似乎這些事情根本就從未發生過。

但這次周衛國卻是一個人來的，他有些特別的話要對斯科爾茲內說，自然不方便和達斯多一起來。不過由於現在斯科爾茲內已經從特別戰俘關押區轉到了「非納粹化」關押區，所以周衛國作為他曾經的辯護律師，很容易就見到了斯科爾茲內，而且還是在寬敞的接待室而不是在狹窄的囚室外見到的他。

達斯多微笑著說：「周，你要知道，在一個文明、民主的國家，輿論是能起很大作用的。比如，向某個特定對象施壓……」

兩人沒走幾步，福爾德就快步走了過來。

達斯多長嘆一聲，終於從震驚和失望中清醒過來，也跟著起身離開了辯護律師席。

控方律師則個個喜形於色，福爾德在長舒一口氣后，臉上終於有了笑容。這個判決結果，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但不管怎麼說，對於「疾惡如仇」的羅森·福爾德先生來說，只要納粹戰犯奧托·斯科爾茲內沒有被釋放，自己就不算失敗！

周衛國笑了，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因緊張而一直繃著的脊背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人也不自覺地靠在了椅背上。有了這個結果，這幾天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周衛國等人落座后不久，七名主審法官魚貫入場。

七名主審法官估計早就預料到判決結果宣布后法庭里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根本就沒有理會滿庭的喧嘩，在首席法官說完「退庭」后，就全部起身離開了。

周衛國心中一動，說：「你的意思是……？」

斯科爾茲內也已坐在被告席中。

周衛國的眼神漸m.hetubook.com.com漸變冷，雙拳也漸漸握緊，但心情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對於這個結果，周衛國卻沒有感到特別意外，因為他早就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實力這個東西總是比所謂的輿論更有發言權的。但如果不按達斯多的意思試一試，又怎能證明美國人的無恥和他們所謂的「民主」的真實面目？

周衛國突然壓低聲音說：「奧托，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重獲自由的！我發誓！」

達斯多鬆開周衛國，眼神獃滯，嘴巴大張，卻是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這個判決結果，真是太……達斯多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個判決結果了！

斯科爾茲內笑笑，說：「周，謝謝你！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說完這番話，首席法官打開了面前的卷宗袋，從裏面取出了一張紙。

周衛國訝道：「奧托，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不想重獲自由？」

斯科爾茲內從衣服里兜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周衛國，微笑著說：「周，你還是自己看看吧。」

斯科爾茲內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會了解兩種人，一種是我的敵人，另一種就是我的朋友。而你顯然不是我的敵人。」

福爾德優雅地收回了右手，還是微笑著說：「請說。」

法官入席后，全場起立，向法官致敬，首席法官點頭示意后，全場才坐下。

斯科爾茲內微笑著說：「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喜歡浪費別人時間的人！」

首席法官先看了眼周衛國，又看了眼福爾德，才緩緩開口說道：「經過七名主審法官的仔細商討，現在法庭對本案被告奧托·斯科爾茲內先生已經有了意見統一的判決。正如辯方律師在結案陳詞中所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無論他是美國人，英國人，還是德國人，法國人。任何人都有權利得到公正的審判，得到公正的對待。今天，控辯雙方所做的一切，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所以，在宣讀判決之前，請允許我代表七名主審法官對控辯雙方表達我們的敬意。」

斯科爾茲內乍一聽到判決結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雖然很感激周衛國所做的這一切，也深深佩服周衛國的能力，但卻做夢也想不到周衛國竟然真的能為自己辯護成功！——最難得的是，這還是在美軍的軍事法庭上擊敗美軍的檢控律師！清醒過來后，斯科爾茲內立刻向周衛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達斯多微笑著說：「願意為您效勞！」

觀眾席中則是一片沸騰。自從二戰結束后盟軍開始軍事審判以來，就從和-圖-書未判決過一個納粹軍官無罪，所以今天的這個判決結果可以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從今天控辯雙方的表現和提交的證據來看，這個結果卻又是在情理之中的。這樣的矛盾統一對於事不關己的觀眾們來說，倒也有趣得很，所以觀眾席中的聲音大半倒是來自於對照著審判結果回過頭來對庭審過程的評論。

1天以後，德國各大報紙都刊登了對奧托·斯科爾茲內上校在達豪接受的軍事審判的詳細報道，同時，各大報紙在最後都無一例外地對斯科爾茲內上校最終被判無罪卻仍被美軍關押著這一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實進行了質疑。

幾天以後，周衛國第二次進入了達姆施塔特戰俘營，他的目的是為了看望斯科爾茲內。

周衛國走出法庭很遠，達斯多才追了上來。

當天下午4點左右，周衛國和達斯多接到法庭通知：主審法官們對斯科爾茲內的指控已經有了一致的意見，正式判決將在下午晚些時候宣布。

※※※

周衛國笑了。

達斯多一呆之後，立刻欣喜若狂，一把抱住了周衛國，隨後狂笑不止——己方竟然擊敗了從無敗績的盟軍頂尖檢控律師羅森·福爾德！這次辯護的勝利，雖然真正的英雄並不是自己，但達斯多卻不在乎，畢竟自己雖然不是英雄，卻曾經和英雄戰鬥在一起。而且這次成功的辯護今後將會給自己帶來多麼龐大的利益達斯多完全可以預料到！

周衛國沒有伸手去握福爾德的手，而是冷冷地說道：「福爾德上校，有句話請你一定要記住。」

周衛國冷冷地看了魯特一眼，走出了法庭。

這裏面，就是對斯科爾茲內的判決，也是控辯雙方刀來劍往交鋒了一個上午的最終結果！

宣判一個納粹軍官無罪這本身就已經開了盟軍軍事審判的先例了，更離奇的是，被宣判無罪的人卻又被繼續關押在戰俘營，這算哪門子事？

周衛國說：「你怎麼知道我有話要對你說？」

斯科爾茲內說：「當然了！」

作為一名律師，達斯多雖然未必算得上出色，但他的活動能力，卻著實令周衛國有些刮目相看。僅僅在第二天，達斯多聯繫的幾家德國最大的報社就派記者上門了。

周衛國說：「奧托，無論是做你的敵人還是做你的朋友，都是一件很榮幸的事。當然，我還是願意做你的朋友。」

斯科爾茲內眨了眨眼，低聲說道：「其實我恨美國，也恨可口可樂！」

控辯雙方以及觀眾們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了那個卷宗袋上。

追上周衛國后，達ｈｔｔｐs://ｗｗw•ｈeｔｕbｏｏｋ.cｏｍ•ｃｏｍ斯多氣喘吁吁地說：「周，你能不能走慢點？」

福爾德看著走進法庭的周衛國，心情卻是異常複雜。儘管審判的最終結果尚未揭曉，但福爾德卻有種不祥的預感。作為一名從未失敗過的檢控律師，福爾德在每次等待最後判決時都充滿了自信，但上午法庭上控辯雙方的表現有目共睹，福爾德一貫以來的自信現在已經蕩然無存！——辯方律師中的那個中國人表現太出色了！作為一名律師，他很欣賞周衛國的能力；可是作為控方，他又很痛恨周衛國的能力。

輿論從一開始就幾乎是一邊倒地偏向於斯科爾茲內，最後甚至有報紙直接提出了「釋放奧托·斯科爾茲內，還法律以尊嚴」的口號。

坐在觀眾席中的魯特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但眼中卻有著掩不住的喜色，不過在看到周衛國的神情變化后，他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兩人見面后，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福爾德則是面沉如水，牙關緊咬，雙手機械性地翻動著桌上的文件，藉以掩飾心中的沮喪和憤怒。其他三名控方律師臉上神色也是難看之極。

但這句話福爾德此刻聽來，卻覺得分外刺耳。

周衛國所說的這句話，正是Francis Bacon（弗蘭西斯·培根）在《OF JUDICATURE（論司法）》一文中對司法的論述，這句話對於每一個學習英美法系的人來說，應該都是耳熟能詳的，闡述的正是司法公正的重要性。

周衛國當然知道斯科爾茲內說這些只是為了安慰他，所以也笑著說道：「看來美國人對你還是很不錯的。」

周衛國接過信，從信封里抽出信紙，只見雪白的信紙上只寫著大大的一個詞：「Escape！（逃跑！）」

那憲兵皺了皺眉，低聲罵了句什麼就走開了。

周衛國難以置信地看著七名主審法官退庭，又看著法庭憲兵帶著斯科爾茲內離開。他分明看見，斯科爾茲內在被帶離法庭時眼神中包含的悲憤。

但是，達斯多顯然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一個文明、民主的國家，輿論固然能起很大作用，但是在一個被軍事佔領的國家，輿論的作用就有限了，至少它首先就要為佔領軍服務！而很不幸，美軍正好是現在德國的佔領軍之一。

周衛國說：「我們贏得了辯護，可我們的當事人卻還被關押在戰俘營里，那我們的辯護又有什麼意義？」

斯科爾茲內一言不發地看著周衛國，臉上神色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說完，起身離開了辯護律師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