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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忠苦笑道：「剛剛我還沒來得及說，其實少爺已經十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魯震明哽咽著說：「老團長，您不知道……為了保證上海……完整，俺們部隊早就接到命令，進入市區后……一律禁止使用炮火轟擊，連炸藥包……都不讓用，只能用輕武器！」

周衛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后，隨口說道：「震明，怎麼今天有空來看我？」

魯震明連連點頭，說：「俺明白！」

魯震明呵呵笑了，說：「這俺就放心了。老團長，俺這次來還給您帶了點上海特產，您可別嫌棄。」

周衛國皺眉道：「震明，以後可別再給我送東西了，尤其是像活魚這種東西！」

魯震明搖了搖頭，黯然說道：「老團長，俺不是這意思。俺也想起了犧牲在上海的戰友，他們都是俺的好兄弟，眼看全國就要解放，革命也要成功了，他們卻犧牲了，就差一步，他們就沒能看到全國解放，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只要想想，俺心裏就難過。」

魯震明說：「俺們軍奉命駐守上海郊區了！」

周衛國起身接過毛巾，將毛巾蘸了涼水擰乾后在自己臉上敷了片刻，在冰涼的刺|激下，倦意總算是去了不少。

而上海的投機資本雖然因之前人民政府的斷然措施而損失很大，卻未傷根本。於是，不甘心被人民政府政治手段擊敗的投機商們逐漸將目光轉向了商品流通領域，盯上了「兩白一黑」——大米、紗布和煤炭。

周衛國一愣，說：「這毫無線索的，你讓我怎麼猜？」

周衛國說：「什麼好消息啊？」

周衛國雙手揉了揉太陽穴，一個機靈的傭人立刻端來了涼水和毛巾，又送上了兩杯熱茶，一杯放在周衛國的書桌上，另一杯則放在客座的茶几上，顯然是給魯震明準備的。

魯震明皺眉道：「俺看不慣她爹和她家管家的那副樣子。」

周衛國擺了擺手，微笑著說：「沒事，震明難得來一次，我怎麼好意思躲起來休息？」

魯震明說：「老團長，俺知道您什麼都不缺，可這也是俺的心意不是？其實俺也沒帶什麼，聽說上海松江的鱸魚有名，俺今天上午就下河抓了幾條，都放在水缸里養著，這次來俺連魚缸都帶來了，就是要您吃上活魚！」

魯震明激動地說：「老團長，您別說了，俺都明白！俺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俺以後一定把兵帶好，把上海守衛好。」

魯震明好奇地說：「是啊，她怎麼才能吃上新鮮荔枝呢？」

周忠歉意地對周衛國說道：「少爺，魯師長進門后我本已叫他等等，可他卻硬要馬上見你，我也攔不住。」

魯震明默不作聲。

魯震明笑嘻嘻地轉身對周忠說道：「老人家，對不住了，俺也是太想俺老團長和_圖_書了，您可別怪俺。」

周衛國語聲漸高，說：「震明，這你就是抬舉我了。說實話，我周衛國出身的確富貴，小時候也的確沒吃過什麼苦，錦衣玉食，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了。可是，從小父親就教導我，要心懷天下，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父親的教導，我時刻不敢忘記。沒錯，我周衛國是家財萬貫，可我的萬貫家財里，不但有我憑自己的本事賺來的錢，還有我周家祖上辛勤勞作十幾輩的積累！我住著蘇州最好的房子，那是因為這房子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我雖然不喜奢侈，卻也沒有必要為了得一個節儉的虛名就舍了這現成的房子不住刻意為自己蓋個茅草房住著。我坐著蘇州最好的車子，那是因為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到各處處理，更有無數人視我周衛國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我需要最便利、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我每餐吃飯都是一葷一素一湯，吃得又飽又好，那是因為我需要有個健康的身體為這個國家多做一些貢獻，但我卻從未浪費半點糧食，也從來過分追求美味。我周衛國自問所作所為都無愧於心！」

周衛國奇道：「你怎麼不在陳縣長家吃晚飯？」

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隨著上海金融市場漸趨穩定，整個華東的工商業秩序也逐步恢復。

這天下午，周衛國難得有了片刻空閑，便在書房小憩。

魯震明聽得津津有味，說：「老團長，看來這弟弟對哥哥很好啊！」

周衛國卻繼續說道：「震明，你說說看，你參加革命是為了什麼？是不是也像宋祁讀書一樣，是為了革命勝利以後好盡情享樂？」

周衛國說：「嘿嘿，這皇帝可不是這麼想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都是他的，自己的女人要吃點水果又有什麼關係呢？只不過，他卻沒有想到，這世界上的事總是公平的，他貪圖享樂誤了國事，最終卻也導致『安史之亂』，丟了天下！可是，他丟了天下不要緊，遭殃的，卻是老百姓！經歷過『安史之亂』，整個黃河中下游地區都是人煙斷絕，千里蕭條，如此慘狀，又哪裡是後人做幾首詩譏諷幾句就能脫了干係的？」

周衛國正色道：「震明，我給你講個故事，聽完故事相信你就明白了。」

※※※

周衛國重新坐回椅中，精神已經恢復了很多，一瞥眼間見魯震明仍然一臉不安地站在那裡，不由笑了，說：「震明，怎麼到了我家裡還這麼見外？快坐下吧。」

周衛國想起以前在虎頭山的種種，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隨後理了理思路，說：「這個故事出自《新唐書·楊貴妃傳》記載，『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和-圖-書數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這個故事說的是唐朝的一個皇帝李隆基和他最寵愛的楊貴妃的故事。楊貴妃非常喜歡吃荔枝。對了，荔枝是一種味道非常鮮美的水果，但主要產自現在的廣東、廣西、福建、海南島，不過當時四川也產荔枝。可這楊貴妃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海南的荔枝要比四川產的荔枝好吃，於是就對李隆基說，要吃海南的荔枝。當時唐朝的首都是在長安，就是現在的陝西西安，楊貴妃和皇帝自然都住在西安。西安離海南足有數千里，她怎麼才能吃上新鮮荔枝呢？」

但由於受解放前通貨膨脹，市民大範圍惡性搶購，商家囤積居奇的共同影響，上海市場的物資供應仍然緊缺。

魯震明破涕為笑，說：「是啊，俺怎麼把這個忘了。」

周衛國將毛巾放回盆中后，那傭人立刻知機地端著水盆出了書房，又將門在外面關上。

周衛國說：「李隆基是皇帝，自然有他的辦法。當時，官府在各地設有驛站，每個驛站都有食宿，還備有快馬，專門供官府傳遞文書和軍事情報的信使或來往的官員途中食宿，換馬。而李隆基呢，就利用這些驛站的快馬，從數千裡外的海南將新鮮荔枝運到西安。由於中途不停換馬，荔枝運到西安時，基本還是新鮮的，於是，這楊貴妃就吃上新鮮荔枝了。」

魯震明深吸幾口氣，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繼續說道：「仗打得真是慘啊！俺們軍打的是蘇州河，可蘇州河一帶的地形對俺們真的很不利！在每個橋頭，敵人除了碉堡，還有戰車流動巡邏，而且敵人佔領的蘇州河北岸到處都是高樓和工廠、倉庫，對岸的敵人居高臨下，幾挺重機槍就可以形成完善的交叉火力，封鎖南岸，所以俺們軍光在通過馬路奪取橋頭時損失就很大！尤其是進攻外白渡橋的部隊，對岸百老匯大廈有二十幾層高，在南岸根本就躲不過北岸敵人的射擊。俺們軍『渡江第一船』的戰士沒有死在長江上，卻都死在了蘇州河邊！仗打到後來，人越死越多，俺們卻始終過不了蘇州河。俺們都問軍長，到底是同志的生命、鮮血重要，還是官僚資產階級的樓房重要？軍長告訴俺們，戰士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但俺們現在是以主人的身份進入上海的，現在這些被敵人佔據著的官僚資產階級的樓房，再過幾小時就是俺們工人階級和全國人民的。所以俺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盡最大的努力去保全它。後來，軍長讓俺們暫停攻擊。再後來，通過談判，對面的敵軍也投誠了，俺們終於完整佔領了北岸。等過了蘇州河，看到北岸那些完整的工廠，俺才終於明白，上級為什麼不讓俺們和圖書用重武器了！」

周衛國笑道：「這怎麼會？你來看我我只有高興，哪能怪你？」

周衛國說：「好了，別哭了。現在上海都解放了，我們又能常常見面，這可是大喜事啊！」

魯震明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周衛國臉上的疲憊神色，不由大為內疚，說：「老團長……俺……俺也不是故意的。」

但睡了沒多久，周衛國就被一個洪亮的聲音給吵醒了。

周衛國感慨道：「震明，這些事都過去了！老百姓會記得你們的！歷史會記得你們的！」

（有關楊貴妃吃的荔枝，現代據說已有文人考證出其實不是產自海南，而是產自四川瀘州一帶的荔枝，甚至連由四川運荔枝到長安的保鮮方法都考證了出來。其實這等細枝末節的考證意義何在？李隆基時代的確發生了『安史之亂』，唐朝也的確是在他的時代由盛極而轉衰，這是不可否認的。所謂楊貴妃吃荔枝，只是諸多亡國徵兆之一罷了。不過李隆基把亡國的原因推到女人頭上，卻不是男人作風了。）

周衛國說到這裏，魯震明已經若有所思。

周衛國說：「震明，怎麼了？我這麼說你不高興嗎？」

以上海市場為主導，華東的商品流通市場再次暗潮湧動。

周衛國說：「很好！我相信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革命成功之後應該怎麼樣？就比如這次吧，你這次給我帶來的魚雖然是你自己下河抓的，可是，把魚用魚缸養著，再將魚連著魚缸一起由上海運到蘇州總不是你一個人搬來的吧？沒錯，你現在是師長，有警衛員，也有自己的配車。可是，上級給你配警衛員，是為了保衛你的安全，不是為了給你搬魚缸；給你配車，是為了方便你指揮部隊作戰，卻不是為了方便你給我送魚！有句古話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慣了苦日子，再過好日子，自然很容易就習慣了。可是，要是過慣了好日子卻要再過回苦日子，你還能習慣嗎？」

說完，魯震明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說：「對了老團長，等俺看過陳縣長，再回您這裏吃晚飯好不好？」

周衛國放下茶杯，喜道：「這可真是個好消息！這麼說，你以後就能常來看我了？」

周衛國見了魯震明的神色，也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便說道：「其實話說回來，我說這些話卻是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了。我周衛國家財萬貫，住著蘇州最好的房子，坐著蘇州最好的車子，吃香的喝辣的，卻在這裏大言不慚地說你要習慣過苦日子，想想這些話連我自己聽了都不服氣。」

說著說著，魯震明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魯震明這才興高采烈地向周衛國告辭，帶著一缸魚出門了。

說到這裏，魯震明偷眼瞧ｈetubｏoｋ.ｃom.cｏm了瞧周衛國的神色。

周衛國神色不動地說道：「我再說一個故事吧。這故事卻發生在宋朝。當時，有一對兄弟，哥哥叫宋庠，弟弟叫宋祁，兩人都是有名的才子。兩人在同一年進京趕考，都中了進士及第。原本按成績弟弟宋祁是頭名狀元，哥哥宋庠是第三名探花。但是，弟弟宋祁堅持『弟不在兄先』，於是當時的章憲太后就把宋祁列為第十，而把宋祁的哥哥宋庠列為第一，也就是狀元。但別人都知道論成績宋祁才是狀元，於是民間就稱之為『兄弟雙狀元』。」

魯震明趕緊說道：「老團長，俺服氣！您說的話，肯定都是有道理的！」

周衛國睜開眼，正好看見興沖沖走進來的魯震明，緊隨其後的，則是一臉無奈的周忠。

周衛國突然心有所思，悠悠地說：「其實，想起那些為了革命犧牲的戰友，我就心裏難安，總怕走錯一步，做錯一事！我現在真是有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感覺。」

魯震明趕緊說道：「當然不是！俺參加革命是為了推翻舊社會，為窮苦大眾謀解放！」

周衛國想起陳禮和和陳福的嘴臉，自然是感同身受，說：「行。」

魯震明說：「是啊，俺在上海，您在蘇州，坐車兩個鐘頭就到，俺以後一定常來看您！不過，您可別怪俺給您添麻煩。」

6月下旬，空氣中已經開始有了炎熱的氣息。

一聽周衛國問這問題，魯震明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喜色，說：「老團長，您猜猜。」

周衛國說：「是啊，皇帝自然捨得下本錢，為了自己的女人吃個水果不惜累死軍馬無數！唐朝詩人杜牧為此還專門寫了一首詩，詩名叫《過華清宮絕句》，詩是這樣的，『長安回望綉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遙想當年，運送荔枝的快馬賓士進入京城，所有人都以為是傳來了緊急文書或軍情，卻唯有楊貴妃知道這是給自己送的荔枝到了，於是她自然喜笑顏開了。」

其實聽到這裏，魯震明已經心有所悟，臉色不由自主就紅了。

魯震明想了想，說：「這個皇帝不像話。」

說完，周衛國停了下來，看著魯震明。

魯震明見周衛國擦過臉后精神不錯，這才應了一聲坐下。

他這麼一說魯震明就更內疚了，說：「老團長，俺……」

魯震明嘖嘖連聲，說：「這皇帝可真捨得下本錢，他女人吃個水果都要這麼麻煩。」

魯震明說：「為什麼？您不愛吃鱸魚嗎？那俺以後換別的。」

周衛國說：「以後別這樣了！」

說完，魯震明又想起一事，說：「老團長，俺想去看看陳縣長，其實，俺這次除了給您帶了幾條魚，給陳縣長也帶了……」

周衛國說：「這是什麼和-圖-書話？來我這裏怎麼還帶東西？」

見到周衛國后，魯震明立刻大聲說道：「老團長，俺又來看您了！」

魯震明鬆了口氣，說：「是是，以後俺再也不這樣了。」

魯震明聽了，不由額頭直冒汗。其實他這次根本就沒有以權謀私的心思，只是聽說松江鱸魚味美，他的部隊又剛好駐紮在松江附近，便想盡自己的心意給周衛國抓幾條魚，魚抓到后又發現如果不用水養著魚肯定要死，這一來周衛國就吃不上活魚，於是自然就將魚用魚缸養著了，而既然都用魚缸養著了，他來蘇州反正也要坐車，乾脆就連魚缸一起帶來了。卻沒想到被周衛國說了一通。不過周衛國的話雖然說得重了一些，魯震明卻無半分怨言，反而惕然心驚，這可不就是前段時間開會上級反覆強調的「防驕防腐」嗎？

魯震明喜道：「好啊！俺記得以前在虎頭山俺們就特別愛聽老團長講故事。」

對於上海市場的異常，有著足夠敏銳直覺的周衛國自然有所覺察，再加上周家多方的消息來源，周衛國已經預測到上海乃至整個華東市場近期可能會出現比較大幅的動蕩。雖然無法確定這次市場動蕩的幅度究竟有多大，但為了應對這次市場動蕩，周衛國卻毫不猶豫地動員起了周家所能動員的所有力量，目的只為做一件事情——集中糧棉、煤炭等生活物資。偏偏為了避免提前誘發及加劇動蕩，這項繁瑣、浩大的工作又不得不在儘可能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進行，其難度可想而之，為此，周衛國已經連續十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魯震明終究還是忍不住，興奮地說：「老團長，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周衛國笑笑，繼續說道：「論文采，弟弟宋祁自然比哥哥宋庠強。可是，論起做人，就未必了。兄弟兩人做官以後，哥哥宋庠仍然像從前一樣生活節儉，而弟弟宋祁則拚命享受，天天好酒好肉吃著，美女陪著。有一次，元宵節的晚上，哥哥宋庠還在書院里勤勞讀書，卻聽說弟弟家裡正在大擺筵席，還請了很多歌妓。哥哥宋庠終於忍不住了，第二天就託人給弟弟宋祁傳話，說：『聞昨夜燒燈夜宴，窮極奢侈。不知記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學內吃齏煮飯時否？』這話的意思就是，『聽說你昨晚大擺筵席，奢侈無度。不知你還記得嗎？有一年元宵節，我們一起在學堂里吃的可是腌菜煮飯！』其實就是哥哥宋庠責備弟弟這麼快就忘本了，一做官就開始享受。可你知道弟弟宋祁怎麼說嗎？他讓帶話的人給哥哥回話說，『不知某年同在某處吃齏煮飯是為甚底？』意思就是說，『不知當年我們在學堂里苦讀，吃腌菜煮飯，又為了什麼呢？不就是為了現在當官好享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