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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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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夜半歌(終)

第12章 夜半歌(終)

奚平的「罪狀」簡直罄竹難書:某月某日,夥同某某、某某某等人,為一女伶敲悶棍毆打兵部侍郎之子;某月某日,酒醉,春香樓大放厥詞,罵哭鴇母;某月某日,給某某人坐騎下瀉藥;某月某日在庄郡王府恃強凌弱,攆貓上樹……
「那是永寧侯世子,宮裡皇貴妃的侄兒。大名奚平,按理說應該……」龐戩十分做作地「不甚在意」道,「哎呀,奇怪,可能是奚氏人丁不旺,手下人一時疏忽漏了。」
支修隨手將「趙文宏」的名字劃掉了,問道:「天機閣里有趙家人嗎?」
白令道:「世子安好,王爺放心,是跟著仙使車駕一起回來的。」
他說著抬起頭,修長的鳳眼好似一雙平湖,不偏不倚地映著美醜,不驚也不怒,讓人看一會兒,心裏就跟著安靜了下來。
開竅期的半仙是無法成就銘文的,這些銘文得出自築基以上仙尊之手——也就是玄隱山內門。
他說到這,意識到自己從「只有這麼一個兄弟」開始就失了言——這樣說,把宮裡一眾真龍所生的龍子皇孫置於何地了呢?遂住了口,將後面一句「他哪怕再晚生十年」咬了回去,只略一停頓后說道:「自家人自家知道,他也不是什麼良材,侯府也不少他一雙筷子,不用求那些擔不起的『大造化』。我舅舅心裏也有數,你只管去辦吧。」
今年「那位」下山,到底是打龍脈主意的邪祟格外厲害,還是……玄隱山暗指紫微黯淡,君王失德,乃至於龍脈不穩?
一張玄隱山的徵選帖能讓王孫們搶破頭,白令還是頭一次聽說有把人往下撤的,當即一愣。
「自然,」支修道,「規矩嘛。」
按規制,大宛朝中,只有郡王以上,或是有大功、享殊榮者,才有資格用三等銘文。
「是,」那回話的藍衣道,「原主已經死在安樂鄉那林子里了。」
龐戩:「……」
「有些確實不像話,」支修十分平和地就事論事道,「有問題的我都勾掉了,好在都是世家子弟,不難查也不難找。該誰管,一一處置了就是。」
龐戩沉默片刻:「是,備選名單同僚們應該都整理了,師叔容我去找。」
可他張了張嘴,臉上閃過了明顯的掙扎,卻又把話咽了。迎著支修溫和的目光,他一低頭:「師叔,入內門……就不再是『人間行走』了。」
可是仙門何其遠啊。
「文昌別逗他,半偶可能因為煉製手法,智力不及普通孩童,也多少聽得懂人話的。」支修將軍說道,「靈智未開的小東西,正邪與它不相干。我帶和-圖-書去潛修寺吧,看看有沒有大戶人家子弟願意收養。」
庄王吐出口氣,神色不易察覺地鬆弛下來。
庄王這才又問道:「玄隱仙使來了?往年仙使提前數月就能透出風來,今年來的是誰家的,怎麼瞞得這麼嚴實?」
有件事別人不知道,皇族子弟都是心知肚明的——當年因南面瀾滄事變,大宛的龍脈曾斷過一次。玄隱山司命大長老章珏仙尊親自下凡補龍脈,才算續上國運。那也是幾千年來,玄隱唯一一位在凡間公開露面的「蟬蛻」仙尊。
一時間,坊間的謠言跟雨後的筍一起往外滋:有說自己那天晚上親眼瞧見祥雲的;有說仙使車駕經過自家後門,枯了十年的老樁子長了芽的;還有人說自己碰見了微服的仙使,聞見仙味立去了沉痾的!
白令回道:「地動止住了,七座青龍塔埋伏了誅邪大陣,今夜前去盜塔之人一個也沒逃過。五更前後,出城的天機閣右副都統帶人回來……」
支修笑了起來:「背叛了點什麼。」
支修卻含笑端詳著他道:「文昌啊,那天安樂鄉林中,若我沒看錯,你應該是靈骨已就、道心鑄成了吧?既已圓滿,想要更進一步嗎?」
「不必局促,」支修擺擺手,臉上露出了一點懷念,「你跟我一個老朋友很像——這樣,接引令給你留著,什麼時候想入內門了,給我傳個信。」
龐戩:「……」
作者有話要說:
開時滿江紅勝火,火完只有灰。
凡人一生功過善惡,不管什麼陰私、什麼「天知地知自己知」的事,在支將軍面前都成了透明的,只要他想知道。
一會兒工夫,趙譽呈上了備選名單,沒敢多說,灰頭土臉地回家收拾不肖子孫去了。
進到屋裡,那「紙」抖了一下展開,落地變成了個十分削瘦的男人。這人瘦長臉,相貌很端正,卻無端讓人記不住他長什麼樣,連瞳色都比別人淺三分。
可是這會兒,他卻少見地沒心情哄貓玩。
支將軍下凡,別說聖廟鳴鐘、龍脈驚起,就是九龍柱上的真龍扭成麻花都不新鮮!
直到這時,龐戩才意識到升靈為什麼是「九霄雲上人」。
龐戩瞄了一眼,見支將軍的筆桿點到一個「趙文宏」上,名字旁邊浮起一張挺端正的青年面孔,人像下浮出小字,註明此人是寧安趙氏的嫡系子弟,年歲多少、父母何人、某某仙尊多少代孫之類。
白令眼角浮起笑紋,「哎」了一聲。
支修笑出了聲,在終選名單上將奚平的名字添了上去:「那就多加他一位。」
https://www.hetubook.com.com「唔?」
「師叔,」龐戩在旁邊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忍不住道,「您不覺得……藏污納垢嗎?」
庭中雨打芭蕉,落在蕉葉上的雨水都是泥點子,想是將金平上空飄的煙塵都沖了下來,不知這麼洗過一遭,明天的霧會不會散。
支修一笑,知道龐戩是故意的,也沒拆穿,順手在紙上寫了奚平的名字,奚少爺那張揚出挑的臉就浮在了紙上。
「好像有點怕我。」支修沒靠近,對龐戩說道,「帶靈石了嗎,可以喂他吃一顆。」
片刻后,龐戩見到了那隻把奚平引到安樂鄉深處的小怪物。
「仙使修為太高,屬下不敢靠近,」白令道,「具體經過不清楚,但世子是天機閣派車送回去的,永寧侯府的藍衣們也客客氣氣地撤了,想來不是什麼壞事。」
他話音剛落,就見有個藍衣進來說道:「師叔、都統,那天偷襲青龍塔的邪祟被抓到以後就都自盡了。安樂鄉里的幾個即便當場沒死,也沒能挨過一次搜魂,咱們只審出了一鱗半爪。這些人平時用『轉生木』做的仙器傳信,聯絡時不用真名,參拜的邪神名喚『太歲』。具體情形已經整理成冊,請師叔過目。」
支將軍雖然是武將出身,但可能是多年修行的緣故,他脾氣很溫和,乍一看,就像個平平無奇的書生。這形象無論是與傳說中的大英雄,還是仙門的升靈峰主都大相徑庭。
「你說安樂鄉里那個……跟你一樣膽大包天的小傢伙?」
支修勾勾點點,很快將三十人的終選名單列了出來,遞給龐戩:「後面不用看了,今年就這些吧。」
自鳴鐘一刻不停地走著,他端起粗陶小盞喝了口水,又成了八風不動的三殿下:「那就行——怎麼,他真自己一個人跑城外去了?」
庄王低聲說道:「在金平,有個三災九難我還能替他擋一擋,進了玄門就真鞭長莫及了。我就這麼一個兄弟,他哪怕再……」
注:螟蛉有「義子」的意思。
庄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白令立刻閉了嘴。
龐戩扒開他的嘴,跟小怪物一口釘床似的尖牙打了個照面,「嚯」了一聲:「這是只『螟蛉半偶』啊?」
白令:「王爺。」
「有,」龐戩都替趙譽丟人,「我這就告訴趙師弟,讓他自己回家看著辦。」
「說起這個,」 龐戩「想起了什麼」似的,翻了翻剩下的備選弟子名單,「哎?那個奚士庸怎麼沒在備選名單上?」
庄王沒耐心聽他細說這些,直接打斷道:「奚士庸那闖禍精人呢和-圖-書?」
補上的龍脈不比原來的,每十年得加固一次,所以玄隱山才會派仙使下山,捎帶手主持一下大選。加固龍脈要合天時,每次日子都不一樣,大選的日期也就跟著神秘了起來。
支修說道:「築基要入內門,我雖不收徒,但『接引令』還是能幫你拿一份的。」
龐戩「哦」了一聲,摸出一顆小指甲蓋大的「藍玉」靈石珠,剛一拿出來,那小怪物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走,貪婪地吞了。
「總比讓他們傳龍脈動蕩好,弄得百姓人心惶惶不說,對陛下也不好。」支修說道,「聲名……我要那完璧似的聲名幹什麼使?摔地上的時候響聲脆嗎?」
庄王倏地一抬眼:「白令,進來。」
第二天一早,仙使進京的消息果然炸了鍋。
庄王聽完,眉梢微微一跳:「他?」
庄王拍了拍黑貓,叫它自己去玩,負手走到窗邊。
庄王冷冷地吩咐:「告訴門房和侍衛,那小子再敢來,誰也不許放他進來,直接捆起來給侯爺送去,再不臭揍幾頓管教不出來了。」
「要吃靈石?怎麼不幹脆以吞金為生呢?」龐戩咋舌道,「反正是邪祟的東西,我看處理了吧。」
庄王府的暗衛首領白令,居然是個修士。
龐戩倏地睜大了眼,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
「餓成這樣,也不知多久沒餵過了。」支修嘆了口氣,「螟蛉半偶不是活人,不能吃喝,得靠靈石為生——這是哪個邪祟煉的嗎?」
龐戩聽了,半晌沒言語,支將軍像是有無限耐心,也不催促。
沸沸揚揚的謠言一傳,龍脈無端動蕩的事倒是給遮過去了,金平城宵禁黑不提白不提地解開,城內昇平的歌舞跟城外隆隆的蒸汽機又合上了轍。
好在這時,又一個藍衣跑進來:「師叔,都統,還有件事,請問那個『螟蛉』怎麼處理?」
龐戩也是人。
然後最末尾有一句:酒醉淫辱庶妹,女不敢言。
每到大選年,龍脈都格外脆弱,這也是邪祟會選在這時鋌而走險的原因。
「告訴王子謙,這回我們按兵不動。」庄王沉吟片刻,說道,「升靈畢竟是升靈,別在那位眼皮底下自作聰明。」
孕婦人最容易受邪祟影響,邪祟逗留過的地方,附近出生的嬰兒很容易長出畸形身。窮人家伺候不起,就只好拋棄。有的邪祟便會將這些畸形兒撿走,用邪法煉成半人半偶,續上他們的命,養在身邊當奴兒寵物,美其名曰「螟蛉」(注)。
就見一張「紙」應聲從門縫裡鑽了進來,門閂紋絲不動。
他手裡拎著根小狼毫,一邊說,一和_圖_書邊用筆桿順著名單挨個劃過,點到誰,紙面上就自動浮出此人面貌、族譜以及是否有過劣跡。
「這位……恕屬下無禮。」白令上前一步,與庄王耳語了一個名字。
跨過築基,就真正脫離凡塵,得長生了,沒有修士不心動,那是無數人間行走一生求而不得的。
大黑貓伸了個懶腰,躥上庄王膝頭,百無聊賴地在他身上來回踩,沒收好的爪子將他的錦袍勾得絲線亂炸,還蹭他一身貓毛。
那是「三等銘文」,鑲在木樑里,房中便冬暖夏涼,不用冰炭,還能扛住地龍三次翻身。哪怕外面天崩地裂,只要不到把青龍塔震塌了的地步,王府也能固若金湯。
龐戩立刻聽出支修不願多說,知道玄門中諸多忌諱,長者不告訴的不能隨便打聽,便識趣地閉了嘴,不再追問。
庄王擺擺手:「不必多禮,怎麼樣?」
龐戩手足無措道:「哎……這……我那個……」
撞仙的地點包括但不限於餛飩攤、點心鋪、茶樓酒館豆腐行……可見支將軍不光包治百病,還是個幾天之內吃遍了金平的飯桶。
「那些拿了鑒花柬的,回去也不敢聲張,」龐戩對正在查看備選弟子名單的支修說,斟酌片刻,他又問道,「師叔,放任那些人胡說八道,遍天下傳謠,會不會對您聲名有損?」
這熊孩子可真是個寶藏,太解悶了。
良久,龐戩才近乎鄭重地說道:「多謝師叔,我當年進天機閣的時候,其實沒想過在修行這條路上走多遠,就想多學一點本事,給人間做條看門狗,守個太平。登了仙門從此不下山……總覺得……總覺得……」
畫舫渡口唱歌的屍體也只說是被仇家下藥,和下毒殺人一案脫不開干係的醉流華徹底關了門,鑒花會的熱鬧好似一場煙花。
他好像就是那個目睹了一切的「天」和「地」。
就算拿到了徵選帖,得以進「潛修寺」修行一年,幸運地開了靈竅,能入內門者也是鳳毛麟角。十年一屆,內門不一定能看上一個。
他說完等著支修笑,支將軍卻沒笑,很把他的話當回事似的,思忖了片刻才點頭道:「確實。此人身上謎團很多,師門目前知道的也有限。不過你們放心,這樣的邪修千年難見,出世都有大動靜,師門會提前知道的。」
「是,」白令壓低聲音道,「升靈峰主親自下山,百年難遇,不知是什麼緣故,可能與這回作亂的邪祟有關。」
凡人們弄出來的烏煙瘴氣,最終還是落回凡間。
黑貓跳上窗檯,豎起大尾巴,沖主人長長地「喵」了一聲,賤模賤樣地仰和*圖*書起頭討撫摸。周楹被貓叫回過神,重新將自己如玉的溫潤戴在臉上,淡淡地說道:「棠華先生七十大壽快到了,備一份重禮,託人給天機閣趙衛長帶個話,就說永寧侯世子放誕無狀,怕妨了仙使的眼,如果可以,煩請尊長照看一二,萬一仙使要重擬入選弟子名單,把他從備選上撤下來。」
仙門偶爾賜兩筆銘文,都是凡人畢生汲汲所求的尊榮。
白令應了一聲,又說道:「此番邪祟作亂,內情不明,整件事從頭到尾透著詭異。聽說天機閣對昨夜宿在總署的公子們不太客氣,大選名單怕是要有大變動。世子要是有造化在仙使那掛了名號,是不是……」
小螟蛉沒想到他更兇殘,嚇得直往藍衣身後躲。
這是什麼鳥人?
龐戩暈頭轉向地想:我何德何能啊。
「啊,」支修一頓,「我倒把它忘了,還活著嗎?」
龐戩猶豫了一下,懷疑自己這麼說話是不是太狂了,但支將軍的眼神就是給人一種「在他面前說什麼都行,他什麼都能涵容」的感覺,於是他忍不住說道:「我覺得這個邪修有點弱——當然我肯定是仰斷了脖子也看不見人家腳底下煙的,但……就覺得跟我想象中的半步蟬蛻不太……不太配得上。」
庄王對它沒脾氣,非但不惱,有時還會縱容地揉揉貓腦袋,讓它多踩幾下。
庄王的長袖從窗欞上掃過,木框上閃過了銀色的銘文。
龐戩就問:「師叔,邪修不是很少能過築基關嗎?怎麼還會有升靈邪修?而且……」
不錯,那些吃了一百個館子的謠言,有一多半是支靜齋自己造的。
沒有過過明路的那種!
支修道聲「辛苦」,接過來細細翻看:「這次是我疏忽誤判,沒料到這邪修竟至升靈圓滿,累諸位跟著擔驚受怕了。」
於是更坐立不安了。
自鳴鐘響了三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扣響了。
那小怪物乍一看就是個普通孩子,大腦袋小細脖,瑟瑟發抖地被帶到天機閣總署。他老遠一看見穿著「碧章青」色長袍的支修就拚命往後縮,像只驚恐的幼獸。
龐戩彷彿來了救星,差點把腦袋扭下去:「什麼『螟蛉』?」
頭天夜裡所有的動靜立刻都有了解釋——那可是支將軍啊!
龐都統在天機閣里混了小一百年,除去他在外地公幹沒趕上的年頭,也接待過五六位仙使了——築基後期、乃至於築基大圓滿的也有,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手段。
悄無聲息地進屋,他腳下比貓還輕巧。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支將軍就將原本的徵選名單劃掉了將近一半:「還有預備人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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