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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性情乖張的少爺冷冷地說道：「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得離開這個院，不得與潛修寺一干管事或是內門來的仙尊說一句話、寫一個字、比劃一個手勢。」

一男一女，男的是熟人支將軍。

至於給半偶起名什麼的……誰知道他抽哪門子邪風，大黑貓沒事追自己尾巴嗷嗷咆哮也沒什麼理由啊。

她當時拎著磚頭闖進了呂工頭家，打算和人家拚命。不過她就算拼了命，也沒多大力氣。哪怕呂工頭平時不怎麼幹活，還被酒色掏空了半拉，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也不是對手。

但饒是這樣，白令還是謹慎地壓低了聲音：「天機閣龐副都統方才放了『問天』回仙山，肯定是有大事請示——屬下這邊的消息是，上次他們從那些覬覦龍脈的邪祟身上發現的木牌突現異狀，不知是什麼緣故。」

這事奚平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方才，他聽見大魔頭讓阿響立誓。

「那什麼『用神識操控』我還沒學會，一滴血只管幾天的事，」奚平看了奚悅一眼，陰沉著臉回了房，對太歲說道，「那東西鬼鬼祟祟的，走路連聲音都沒有，我時常就把他忘了，得未雨綢繆。哎呀我說前輩，你怎麼回事！明天內門有高人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我都替你發愁！」

「他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不會看不出來那信是仿的。」庄王搖頭，「裏面有我家諱，要真沒事，他早抓住我『把柄』來作妖搗蛋了。還有那羅青石，明顯不待見他，你見他幾時跟家人講過不跟他好的人？」

燈光與刀劍光照亮了南郊亂舞的群魔。

那天在安樂鄉，除了他，一眾人間行走可都是開竅期的半仙。

可就在他將油乎乎的爪子伸向阿響的時候，一隻老鴉落在牆頭，粗著嗓子「嘎」了一聲，不知說了句什麼陰間話。那姓呂的手還伸著，僵在那打了個響嗝，他就好似被黑白無常現場點了名，眼睛越瞪越大，瞪到了極致，一聲不吭地倒地死了！

同一時間，藍衣的人間行走們分別落在南郊不同地點，數十隻因果獸在斑駁簡陋的牆壁上穿梭，嫉惡如仇地搜索著邪氣。

白令：「但若只是元神附身，未免太託大了。元神附身者，身心不是一體，連屬下都能看出不妥來，何況潛修寺通著仙門，他們那隨時會有築基……甚至升靈峰主親至講經。」

龐戩側身躲開，對方卻htｔps://ｗwｗ.hｅtｕｂｏｏk.cｏｍ•ｃｏm還是一腳踩在了他的靴子上。

這麼說，倒確實是有點古怪。

他這麼想著，剛才到嘴邊的話又給忘了。

夜色陷進了霧裡。

白令放棄了：「請王爺示下。」

「喂你……」

整個南郊就像個藏污納垢的大泥潭，石子滾進去，連一點痕迹都找不著。

白令認為，世子爺也許就是稀里馬虎的沒仔細看信。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沒耐心讀完老太太的絮叨不很正常么？他可能壓根沒看見信里有他們殿下的家諱。

南郊的大煙筒將惶惶的夜班勞工們吞了下去，要嚼上一宿，清早才會把那些殘渣呸出來，住在這地方的人們早習慣了伴著轟鳴聲入睡。

門徒的一切都得毫無保留地獻給魔頭，那麼陳白芍的「生前命、死後屍」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身體髮膚雖是天生爹娘養，自己卻只剩下使用的權力，淪為了「租客」。

奚平激靈一下，隱約猜出了她的身份。

「阿響！阿響快快快……開門！你爺爺！你爺爺！」

熟悉的桎梏感就從每個關節傳來，太歲招呼也沒打，接管了奚平的身體。

奚悅剛把水打回來，還沒放穩，便被奚平一把抓住。

太疑神疑鬼了。

奚悅口不能言，只能震驚地睜大眼，絕望地發現他這不諳世事的主人被邪魔迷昏了頭。

「都回來了？」支修假裝不知道姚啟方才快把丘字院的台階踏平了，起身朝他們招招手，「快過來，見過你們端睿師叔。」

就龐都統那腳，不是鋼筋鐵鑄的也差不離了，他自己還沒怎樣，踩他的人先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大馬趴，把腳崴了。

她輕而易舉地就被人制住了，五花大綁捆成了粽子。姓呂的方才喝了兩口酒，色膽被手中竹鞭打出了氣焰，上了頭，不顧春英的叫罵，眼看來了個鮮兒，肯定是不要白不要。

「等，先看他下一封信怎麼說。」庄王敲了敲白玉咫尺，「在此之前，我要你將安樂鄉那邪祟的來龍去脈摸清楚。」

在南城郊外走一遭，白雲立馬變蒼狗，龐戩覺得自己鼻孔都給熏灰了。

那人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姑娘，大概有急事，顧不上跟他說什麼，一瘸一拐地爬起來就跑。

「虛驚吧，」白令想，「但願……不，肯定是場虛驚。」

白令有時候覺得，要是那四六不著的世子爺沒了，王爺和人世間最後那ｈetｕｂoｏｋ.ｃoｍ.ｃｏm點交情可能也就絕了。

女子一身素衣，青年模樣，一舉一動卻有種別樣的持重。聽見動靜，她抬眼看過來，目光如青霜，一下能洞穿凡人的三魂七魄。

阿響腦子「嗡」一聲，膝蓋都軟了，被春英薅著頭髮拎了起來：「還不找大夫去！」

沒事吧？

那張死人臉距阿響不過幾寸，烙在了她眼裡……後面春英怎麼撲過來給她解繩子、怎麼喊人、她二人如何被帶走、仵作驗了屍說是死於「胸痹心痛」又給放回來……阿響印象都模糊了，這一宿簡直是一場顛倒的噩夢。

突然，窩棚的門被人砸響了，阿響嚇得一哆嗦，春英一把摟住她：「誰？」

他離開院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南書房。庄王的影子被燈光打到了窗戶上，像一團凝滯不動的烏雲。

她記得當時耳邊似乎有一個聲音，然後「無事牌」上閃過了一行字。

太歲卻笑了：「你的半偶，脖子上戴著你的馴龍鎖，不必這樣緊張。」

「沒到那份上，」庄王說，「信應該是他自己寫的，他那討打樣子一般人模仿不來。」

老人已經沒了人樣子，腳丫子腫得船那麼大，五官被翻起來的血肉埋了，幾個工友用架子抬了他回來。他胸口起伏又急又淺，人叫也沒反應，隨時能斷氣。

奚平在潛修寺長了不少見識，已經知道那些天機閣的尊長們只是凡人看著厲害，在升靈大能眼裡跟凡人沒什麼區別。既然這樣，太歲當時為什麼沒選一個可以直接奪舍的「半仙」，非得等他開靈竅呢？

「若你是仙門，門下小弟子被這樣危險的人物附身，你會怎樣？」庄王摩挲著好像總也暖和不過來的手指關節，眉間似乎染上了寒霜，「我不信他們。」

「他故意提羅青石，很可能是在試白玉咫尺安不安全……羅已經築基，還是潛修寺的資深管事，士庸寧可得罪他，說明那小子惹的麻煩不止築基。」

奚平噎了一會兒，想起了方才轉生木上透出來的殺意，他好像又慫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前輩，我……我害怕嘛。天機閣當時可是拿到了將離……陳姐姐他們的轉生木牌，咱們方才弄出那麼大動靜，說不定已經驚動了天機閣，那內門肯定也知道了！我今天在煙海樓，還大喇喇地要了人家的轉生木雕，這……」

有人死在了天亮前啊……

龐戩噴出一口濁氣，剛要說話，和圖書就聽見遠處窩棚里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爺爺！」

但這天，庄王沒等到奚平的信。

萬一他是個「吉祥如意杵」都通不開竅的蠢材呢？

這都什麼事，跟誰說理去？

菱陽河西的溫柔鄉里，白令鑽進了庄王府南書房，紙人輕飄飄地落地，變成了蒼白削瘦的男人。他回手在窗口銘文上一拂，銘文上閃過銀光，此時南書房的窗戶分明是四敞大開，屋裡人說話聲音卻一絲也落不到窗外。

「至於天機閣……」太歲笑出了聲，「有本事叫他們找去。本座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在大海里撈針。」

但他遵命歸遵命，心裏還是覺得這事挺扯淡。

阿響按住胸口——她把轉生木的無事牌藏在了衣服里。

龐戩從南郊濃霧深處走出來，伸手扇開嗆人的煙塵。還不待他仔細打量周遭，一個瘦弱的身影就突然從暗巷裡衝出來。

太歲在安樂鄉差點被照庭剁成餃子餡，直到阿響偶然把血滴進轉生木才喚醒他，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並不是有意選的奚平，而是自動「歸位」。

「子明兄怎麼不進去？」作為「身殘志賤」的典範，奚平最後一口氣也要留著調戲姚啟，「莫非是對我牽腸掛肚，特意……」

突然，他尥蹶子似的衝出了房門：「奚悅！」

春英用頭髮遮住臉上的傷，點起油燈，回頭看了小女孩一眼，堪稱好聲好氣地說道：「仵作都來過了，他就是自己突發急症死的。家人找過來有老娘擔著，你怕個雞|巴，過來把湯喝了。」

他面沉似水地恭送了累得快吐舌頭的聖獸，然後糟心地轉頭，看向這些沒用的聖獸們刨出來的「成果」——逮住了一幫挖墳的，端了幾個專賣人血饅頭、屍油和禁藥的黑店，從犄角旮旯里翻出好幾具已經發臭的暗娼屍體，在狗窩裡撿了一把嬰兒骸骨……光腿骨就好幾根，還不是一個人的。

可能是因為肖像畫不甚合心意，羅青石比平時還殘暴，犯了病似的盯著奚平咬。

白令和奚平沒有交情。

白令對他的命令向來沒有二話，不管多荒謬，都一絲不苟地執行。

奚平被扔進了試煉芥子里困了一天，其他管事來說情也不管用。

說好了要來講經的端睿大長公主不知有什麼事，推遲了。弟子們又落到了羅青石手裡。

白令：「……」

因果獸毛奓得老高，在絲絹上不停地沖轉生木咆哮。龐戩拿出一根炭棒，在和圖書旁邊磚牆上畫了朵花，讓絲絹上的因果獸順著畫爬到牆上。

奚平沒顧上可憐別人。

庄王眉頭緊鎖——奚平說他給半偶取名奚悅，是星隕那天凌晨的事。

此時，他心裏有了個叫人透心涼的猜測——關於太歲為什麼會附到他身上。

「如果和安樂鄉里那大邪祟有關，天機閣應該已經在查了，王爺，要屬下想辦法透給天機閣嗎？」

奚平劃破指尖，不由分說地將血抹在馴龍鎖上。

「小鬼，」太歲隱約覺得這話里有刺探意味，涼涼地打斷他，「你在教訓本座？」

他驟然緊張的身體反應沒能瞞過「房東」，邪祟那蛇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怎麼了，何事不安？」

太歲道：「你要是不放心，明日見大長公主，可以交給本座應付，不用怕。」

只是……君父無情，兄弟相鬩，那件事以後，庄王與貴妃也很是疏離，同母舅家不過面上過得去罷了。這麼多年，他身邊除了朝生暮死的貓狗，也就只有奚平這麼一個從小跟屁蟲似的陪他長大的活物。

要不是大邪祟看他還有用，偶爾開口提點幾句，奚平險些被裡面的妖魔鬼怪抓破相。

阿響頂著額上的擦傷，目光還是散的，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起床的點鐘看著就不正常。

奚平本來以為大邪祟是要「鳩佔鵲巢」，誰知道人家只是打算把他這賴著不走的「租客」清退！

可能再厲害的人也忍不住以己度人，庄王自己一百八十個心眼，也覺得別人肩膀上扛的球里都有腦子。反正憑白令跟那敗家子不多的幾次接觸，他感覺那位小爺著實不像什麼心裡有數的人……要真出事，指望他配合自救，還不如給他寄張惡咒讓他少受點罪。

「常理說是這樣，」庄王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桌案上，「收到徵選帖之前，他就只有安樂鄉那一次接觸過玄門。今年支將軍之所以親自下山，應該就是奔著那邪祟來的。一個邪修，驚動照庭親臨，還險些引起江南地動，甚至很有可能從照庭劍下撿了條命回來……大道三千，裏面門道太多，你那『常理』未必放之四海皆準。」

潛修寺的丘字院里，奚平在大邪祟的注視下，呼吸都停頓了片刻。

星君……真的顯靈了？

「您覺得天機閣的事可能和世子有關嗎？」白令又道，「王爺，依屬下看，世子爺那封回信並無不妥……倒是應該提醒他別在降格仙器上提hetubook.com.com築基高手的名字才是。您會不會……」

白令還是覺得他想太多，委婉地說道：「潛修寺雖然只是外門，也是仙山重地，斷然沒有讓閑雜人等隨便混進去的道理，除非是奪舍。但奪舍只能在修士之間，世子以前沒怎麼接觸過玄門，恐怕也很難才入山就開靈竅吧？」

「王爺恕罪，」白令一低頭，小聲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潛修寺中，屬下恐怕……」

白令道：「星隕那日。」

「撤吧。」好半晌，龐戩一擺手，「這些……這些人交給城防，讓他們看著辦，我去稟報仙山。」

庄王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不。」

阿響飄在頭頂的三魂七魄一個趔趄栽回她身上，她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白令一愣。

奚平睫毛輕輕忽閃了一下——觀星占命的人都看不出來的附身，果然是換過命的緣故嗎？

半仙順風的耳力能捕捉到百米外的蟲鳴，龐戩愣了愣，聽見人們唉聲嘆氣地說著「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

庄王問：「什麼時候的事？」

「我沒有讓你潛入潛修寺的意思，就算你進去也沒用。」庄王坐了下來，越到危急時，他神色似乎就越是平靜，「那附身的邪祟發現你，肯定比他早，殺他不過瞬息。」

那麼她以一滴心頭血為憑，將自己的命換給了奚平，豈不是說……換過來的這條命也屬於那大邪祟？

「不是，」奚平似乎是真為他著急，幾乎出言不遜了起來，「前輩，你靠不靠得住啊？那個大長公主可比支將軍還厲害！你確定她什麼都看不出來嗎？真那麼容易，那玄隱山內門不見天讓人混進去？」

奚平說到這，突然閉了嘴——越過姚啟的肩膀，他看見丘字院的小涼亭里，兩個人正在對弈。

「邪氣指向南郊，還請聖獸領路。」

因果獸撲棱了一下腦袋，撒蹄子就在牆上狂奔起來，龐戩立刻跟上，時不常地在牆上隨便畫幾筆給聖獸當「路」。

太歲聽他嚇得語無倫次，語氣略微緩和了些：「本座與旁人自然不同。別說是端睿，就算玄隱山司命的老怪章珏來了，你也不用怕。」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奚平死狗一樣地被常鈞拖回了丘字院……在院門口碰見了姚啟。

龐戩只覺對方有點面熟，因見是個孩子，也沒往心裏去。隔著畫了因果獸的絲絹，他從懷中摸出一塊轉生木的無事牌。

甚至……在當時看來，他壓根都不會被選進潛修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