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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格羅寶臉上溫柔的笑意消失了，異色的瞳孔鑲嵌在冰冷的混血面孔上，就像一尊邪神的塑像：「是老祖選了這條路，我只是他選中的繼任者罷了。」

這想法飛快劃過的時候，奚平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抓住了一直梗在他心頭的念頭。

魏誠響趁這些高來高去的大能互相揪成一團，藉著太歲琴籠罩四方的靈氣掩護，膽大包天的一串符咒打了出去，直接將百亂民們卷上了陸吾的船。

「子明，洪正！」

然而鎖住海水的劍氣已經從魚身里滲透進去，魚口中的芥子瑟瑟發抖，像一方方即將天塌地陷的小世界。

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故意讓那蠢貨發現。

神秘的往生靈鯢撞上晚霜，魚身四分五裂，散落在海里，卻沒有血。

那颶風一樣的靈氣來自南礦，瀾滄山劇烈地震顫著，仙山上生出無數草木，詭異絢爛地開起花來，霸道地佔領了南闔半島的「野火藤」抱頭鼠竄。

難道他們終於發現無論如何也鬥不過武凌霄，乾脆自殺還拉一幫凡人墊背？

他在呼嘯的海風中，一把抓住了楊婉的手。

東皇船上一個築基的邪祟只覺眼前一花，什麼都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在數十里之外。真元瞬間被劍氣穿透，他甚至沒反應過來自己要死，茫然地望向周遭。

奚平琴音不停，同時心裏警鈴大作。

侍劍奴隨手將沒用的屍體扔進水裡，順著這廢物的視線，她一道劍氣斬向了往生靈鯢：「裝神弄鬼！」

幻覺中萬物無常。

往生靈鯢的屍身上，所有人萬念皆灰。

魚肚子里響起空靈的迴音，高低起伏，有點像巨鯨的吟唱。

那雙牽在一起的手彷彿和瀾滄山起了共鳴——當年瀾滄劍派的開山老祖也是一對夫妻，合稱「金玉二聖」，「金聖」是劍修，「玉聖」是南闔半島上最多的煉器道修士。

侍劍奴才沒耐心在汪洋里摸魚，餘光瞥見被奚平困住的邪祟，伸手一撈，直接將一個邪祟抓了過來。

他迅速給陸吾示警，命所有人不要繞行南海，離南闔半島西海岸——也就是南海那邊越遠越好。

升靈的仙器當然是可以用同階的東皇戟撕開的，但東皇有沒有膽子在侍劍奴面前冒頭，可就兩說了……以及如果他不敢的話，他手下那些現在恨不能插翅飛走的和*圖*書低階修士又會怎麼想呢？

侍劍奴一皺眉，再不管什麼古怪的雲霧，一劍劈向西王母秘境。

那時楊婉越來越無法忍受東皇，正在開始暗中籌備自己的勢力，正缺人，順手將這也算半仙的少年撿去了她新搭建的秘境。一開始，她並未以真面目示人，只化身成灰頭土臉的尋常婦人模樣，自稱是替主家辦事的下人，省事地給自己起了個怪難聽的化名，叫「婉娘」。

這時，靜室的門忽然被破開，廣安君踉蹌著闖了進來，腿一軟跪在地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頭臉上青筋暴起，爬向西王母：「阿婉……」

奚平感覺自己的胸椎肋骨被晚霜飛過來的劍風砸成了大鼓，不斷開裂，又不斷被隱骨修復，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

醒龍、金甲猙、長蛟、綿龍……數不清的靈獸從裏面炸了出來，層層疊疊地擋在他面前，違逆本能，心甘情願地抵在晚霜劍刃上，替他受死。

奚平：「你說得對，我看見他了。」

最後一個念頭是：哦，原來我身上漏了個窟窿。

當年南海九龍鼎、懸無，如今崑崙侍劍奴都抓不住的往生靈鯢，怎會讓區區一個東皇逮住蛛絲馬跡？總不能是因為他印堂發黑擅長作死吧。

蟬蛻逼近，她靈感已經快炸開了，沒有退路了。可是身上沒有了含沙射影，她無論如何也再難往前邁一步！

霸道無匹的崑崙古劍在南海掀起巨浪，可苦了擔心運河擁堵而轉走南海航線的商隊。那些巨大的蒸汽船枯葉似的，差點被這長蛟入水般的一劍掀飛，還沒來得及出港的船更是撞成了一團，有的地方著起火來。

魏誠響給他叫了聲「好」：「狹路相逢，卑鄙者勝。」

很快，奚平鎖定了一小撮突兀的船——他方才將符咒用琴音傳出去，鋪滿了半個南海，連水裡蝦兵蟹將們恐怕都多得個殼，唯獨那一支全速外逃的船隊上，沒沾上一點防護符咒。

此時奚平簡直是被困在南闔半島上，腳下儘是凡人，他挪都不敢挪。

王格羅寶輕輕地撫摸著往生靈鯢魚嘴的內壁，鼻尖縈繞著魚腹中傳來的蒼老腐朽氣息：「真可惜，我生得太晚，你壽數已經快盡了。」

「救命——」

廣安君神色微松，正想繼續叫醒她，https://m.hetubook.com.com只聽一聲轟鳴，強橫的靈氣當頭掃來，重傷的廣安君聲都沒吭一下便被甩了出去。

往生靈鯢雖然在魚里算個頭大的，也沒大到蒸汽船那種程度，它頭大尾巴小，嘴張到最大，其實也只夠容納幾個人而已。蜜阿修士和西王母他們能涇渭分明地比鄰而居，靠的是可以摺疊到極小的芥子秘境。築基修士真元炸開的範圍比魚身大多了。

它將周遭海水都變成了半透明的雲霧，將西王母秘境托在了上面，並且迅速往上蒸騰。姚啟一句話沒說完，人已經被雲霧淹沒了，剎那間，他整個人六感斷絕，連轉生木那邊的聲音也聽不見了，說不出的冷意順著他脊梁骨往上爬。

人從寂滅中來，被幻覺驚醒一瞬，再歸於無盡虛無。

侍劍奴的威壓直接掃了過去，將那入水就沒的往生靈鯢困在了原地。

他臉色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意外」。

「因為把西王母往靈山那勾搭的缺德鬼他褲子著火了。」奚平飛快地說道，「你倆別在那看苦情戲了，立刻離開升靈身邊，拿好之前給你們的護身仙器——用升靈階的，晚霜馬上就……」

當然不追——他擋在惶惶不安的凡人前，以防仙人打架誤傷螻蟻，侍劍奴雖然沒對他出手，但那畢竟是天下第一劍，掃個邊他已經扛得很艱難了，分身乏術。

周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一束微弱的光從他身上掃過，他眼前閃過所有親朋好友的臉，一縱即逝，窺見故鄉金平，繁華轉眼成灰，耳畔充斥的喧囂人聲來了又走，姚啟本能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熱鬧離他而去。

只剩下西王母的秘境，無遮無攔地暴露在侍劍奴劍下，銘文被劍氣破壞，那芥子的邊緣層層破損，原本只佔拳頭大空間的芥子秘境被迫展開百畝，突兀地漂在南海上。

發完，他好整以暇地收斂氣息，在靈獸的屍體中找了個地方坐下，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一塊轉生木，膽大包天地把自己的血滴在了上面。

瀾滄主峰上空濃雲密布，一個巨大的雷雲漩渦一般地架在半空，有什麼東西若隱若現。

冰冷的劍意彷彿要侵入他骨縫，又被支修留在他身上的三道劍氣擋出去，南北兩劍隔著他交鋒，奚平骨頭碎得更ｗｗｗ•ｈｅｔｕboｏk.ｃom.com快。

王格羅寶已經沉入了海底，揮開仍卷在他身上的醒龍屍體，給崑崙傳了信：出了意外。

他正要換把不礙手礙腳的凡劍，魏誠響就給他傳了信：「我感覺這回應該是東皇。」

留在陸地的奚平隨手在隨身芥子中抓了把劍，御劍騰空而起，太歲琴橫在半空。

他話音沒落，晚霜已經到了！

他是楚人，靈礦工之子。有極少一部分人，做任何事都比別人專註，時常無意識地引靈。即使沒人引導，常年泡在這樣的環境里，也可能陰差陽錯地開靈竅——跟西楚那些削尖腦袋鑽進內門當一輩子凡人的，也不知道誰比較不幸……畢竟不是每個開靈竅的礦工都像龐戩，背後有個良心發現的梁宸，肯替他奔走討要內門擔保。

王格羅寶眼都沒眨一下，迅速將另一個裝著蜜阿修士的芥子捲走，轉瞬消失在了原地。

蟬蛻高手——除非是項寧那種湊數的，未必能碾壓那些格外出色的半步蟬蛻，但碾壓升靈初期……甚至中期肯定是沒問題的。

「久聞大名，太歲。」

晚霜落下的瞬間，王格羅寶手中已經撐起了防護仙器，同時，他毫不猶豫地掰開了一顆芥子。

劍氣卻被暴虐的靈風彈歪了。

靈竅怎麼開的，老實巴交的礦工一家說不清，楚礦上欺上媚下成風，立刻給他家定了「盜竊靈石」重罪，當誅九族。

晚霜鋪天蓋地的殺意中，仗著照庭能穩穩噹噹地接住他，奚平艱難地用符咒給南闔半島織了一張倉促的防護陣，唯一慶幸的是這回他靈石帶夠了。

被雲霧裹在其中的西王母似乎也進入了生死之間的夾縫，耳畔「天諭」聲音陡然大了十倍，牽在她身上的婚約搖搖欲墜。

奚平：「什麼？」

奚平一低頭，這才發現方才被他匆忙召出來的劍居然是照庭，一時險些絕倒：快十五年了照庭大爺，可謝謝了！他都升靈了，重煉照庭的爐子還是他去三岳山摸回來的，怎麼當年北坡的禁空禁令還沒消？

沒了下文。

而且在這樣快的速度下，船上連煙都忘了噴。

當年全盛的懸無能跟月滿高手鬥上半宿，哪怕後來他真元受損境界跌落，在南海上也揍得七大升靈滿地爬。懸無的修為比不比得過林宗儀武凌霄等人不好說，比章珏趙隱肯定強，他老人ｗwｗ.hｅtu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家親自下山捉拿秋殺，為何要動銀月輪這種大殺器？

蟬蛻和升靈之間的這一個大境界怎麼差這麼多……奚平痛下決心，熬過去回飛瓊峰，他一定好好用功！

琴瑟和鳴，相攜而行，是神仙眷侶……恍惚間，楊婉分不清自己是西王母還是玉聖，嘴角露出一點微弱的笑意。

瀕死者，能看見往生靈鯢。

兩人毫無迴音。

侍劍奴一劍下去已經感覺出了不對，她驀地退開，驚疑不定地注視著起霧的南海。

東皇手下是一群沒底線的邪魔外道，誰給好處認誰當爹。魏誠響常年在百亂之地混，手裡也有幾條不太可靠的線人，她飛快地說道：「東皇的人現在就在南海上，原本混在凡人商隊中間，據說一刻之前，上面突然傳來消息，命他們以最快速度撤離這片海域。不可能這麼巧，肯定是東皇幹了什麼。」

一根手指碾不死當時已經失去了破法和望川的秋殺嗎？

姚啟：「海水變成……」

不對勁，他想：這絕對不是節外生枝。

奚平一轉念，順手砸出了一個從林熾那薅來的仙器，精準地落在東皇他們船隊前。海水立刻凝成了無數水繩子，織就了一張大網，正好將東皇他們「一網打盡」：「這麼熱鬧，您也別急著走啊！」

奚平神識再次掃向南海，推測東皇恐怕是通過什麼手段發現了西王母藏身之處，那老東西「不攪屎能憋死」的毛病犯了，故意引來晚霜注意，打算借刀殺人。

要是只有他自己，憑奚平那莽撞的脾氣，這會兒說什麼也得將姚、常兩人手裡的轉生木樹籽催發，親自過去一探究竟。

入水瞬間，兩人都愣住了。

魏誠響：「追嗎？」

王格羅寶頓了頓，又寫道：支修沒引來，武凌霄恐怕提前對上了瀾滄山，計劃恐已泄露，如何是好？

是誰？圖什麼？

往生靈鯢充滿悲意地回應著他。

常鈞：「廣安帝君好像醒了。」

那幾艘船動力不是蒸汽機，是靈石！

姚啟：「奇怪，西王母靜室周圍的靈氣突然好亂。」

整片海水被侍劍奴的劍氣鎖住了，但她可能是活得太硬朗了，還是看不見傳說中卡在生死邊緣的往生靈鯢。

沒人指點他，可姚啟就是知道，這是生與死。

琴聲過處，南海上的大小船隻都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罩住了，剛炸開的火星https://www.hetubook.com.com給強行按滅，眼看要撞在一起的船隔著一段距離，輕飄飄軟綿綿地互相彈了開。

劍修手心滿是繭子，剎那間險些將西王母的神識從入定中拽出去，兩人周遭的霧倏地退開了幾寸。

崑崙和李張餘孽不是想把他師父引來南闔一起坑在裏面？現在動手是不是有點早？

然而他此時是「太歲」。

這是什麼情況？奚平先愣了一下，但他深知「愛湊熱鬧容易倒霉」的道理，管他怎麼回事，別人打架看什麼看，溜！

電光石火間，幾大「邪祟」順手互相坑了一輪還帶拐彎。

這時，常鈞和姚啟幾乎同時開口。

芥子秘境中人人驚慌失措，一時卻找不到主心骨——楊婉被不上不下地困在了那裡。

奚平本想再往高處飛一點看清些，腳下劍卻不大聽他使喚，停在一個高度就不動了，侍劍奴卻隔著數十里，用異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宛闔邊境的天機閣分部中，因邊境銘文被大量靈氣激發而緊張的龐戩忽然有所覺，一抬頭，他愕然發現壁畫上的因果獸分身紛紛直起身，朝南方望去。因果獸精力充沛，總是瞪眼，天生長了張氣呼呼的臉，龐戩還從未在那雙巨碩的眼睛里看見過這樣分明的悲意。

「阿婉……」

茫茫南海，一隻形象古怪的大魚最後吸引了他的視線，那魚有一雙渾濁可悲的眼睛，讓人看了想哭，平生諸多懊悔轟然滅頂。

一聲讓人肝腸寸斷的悲鳴響徹南海，陸上、海中，所有靈獸與凡獸，但能發出聲音的，齊聲哀鳴起來。

手上沾滿了血的邪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淚，又冷又恐懼，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海風穿過，肉身輕薄如紙，同海風融為了一體。

她不是西王母，不是東皇之妻，不是公主殿下，不姓楊。

奚平：「快滾蛋吧你！」

「士庸！」常鈞的聲音變了調子，「晚霜剛才到底砍到了什麼啊？」

侍劍奴……到底是什麼怪物？

姚啟和常鈞在在奚平示警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早挪到了銘文邊上，一陣天旋地轉后，直接給傳送到了秘境邊緣，兩人將護身仙器往身上一裹就跳進水裡。

等等，他想起來了！

人是過客，紅塵也是人的過客。

他一出手轟走了余嘗，扣下了東皇，要是平時，尾巴早翹上天了，此時卻居然無暇得意。

廣安是這世上，唯一屬於阿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