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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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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有憾生(四十一)

第229章 有憾生(四十一)

鬼使神差的,他答應了第二長老,臨行時大祭司駕到,要求同往。那是上一任的大祭司,當時已經五衰,只等新的大祭司從那些神識被封印的軀體中繼承記憶后蘇醒了,已經很久沒有露過面……掌門想,他當時就應該感覺到此行不祥。
電光石火間,支修握劍的手陡然爆出青筋,緊接著補天劍飛了出去,從奚平身上洞穿而過。被鎮山神器沾上一點,以升靈的修為,必定形神俱滅,只有照庭先打碎他身體,放出他神識,能給他留一線逃脫的生機。
他只記得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劍鋒已經落在了第二長老的後背上。一擊
他渾渾噩噩地倉皇沿原路回去,仗著真元深厚,總算沒凍死在北絕山外,撐著最後一口氣將無間鏡送回昆崙山巔。新的大祭司從一排神識被封印的「候選」中睜開眼,已經得到了上一任大祭司的全部記憶,除了年輕,神態語氣與前輩無異。
獸靈消散,奚平眼前一黑,被撞回無間鏡下。
蟬蛻劍修心志極其堅定,掌門代表昆崙山的意志,這心魔起得太容易,不該只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懸無流落在外時誤殺凌雲修士,項寧趁火打劫金平害無辜百姓遭殃,都感覺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也沒見誰動搖過。
穿過他的劍氣去勢不減,迎上了致命的外敵。
陶縣、南海、宛、楚……所有生著轉生木的地方重新落入他神識中。
直到他們抵達北絕陣終點。
「掌門師兄……」
「狼王殿下!」北絕山口,謝濋身上死了一樣的轉生木牌里傳來奚平的聲音,「我三哥有沒有話留給我?」
她一邊罵,一邊「不靠譜」地將銘文都印在了身邊的一棵轉生木盆景上。
周楹悄無聲息地化作一團霧,築基級的微弱氣息被那劍修理所當然地忽略了,他感覺到崑崙掌門的氣息徑直衝到第二長老的屍體面前。
北絕山口外的寒風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半仙來說太要命了,大祭司身形只一閃,就被完全凍住了。第二長老的屍體消失在無間鏡中,上一任大祭司僵立在前,殉了道。www•hetubook.com•com
「我要去探北絕山口,求掌門師兄替我掠陣。」
只是碎身容易,身碎了神識失去庇護,別說這些大能,撞上個築基都能讓他魂飛魄散,他得還有機會長回來。
寶喜得天助,竟陰差陽錯大功告成。他趁機鑽回水裡,無數水生靈獸撲到他頭頂,凄厲地嘶吼著赴死,替他蓋上千丈肉盾。
還說了玄門如今種種沉痾……掌門從未對第三個人吐露過那麼多的難處,哪怕是大祭司。
當年瀾滄掌門走火入魔,一半是心魔種,一半是因為他背叛了瀾滄山,那麼崑崙……
三哥果然通過無間鏡影響著這裏!奚平心口一熱,眼前模糊了。他卻沒耽擱,立刻給侍劍奴讓路脫身。
周楹心裏一轉念,就知道多半是無間鏡外也有人在刺|激他。
支修再不猶豫,照庭劍勢沒抽,人與劍光化在一起,直接與宛闔邊境的伴生木交換了位置。
但他不敢相信,不敢細想,他寧可承認是自己卑鄙無恥,對天資卓絕的師弟心懷妒忌。否則一千多年來,他在洪荒亂世里開靈竅,在最嚴酷的冰天雪地里磨練劍意,上下求索九死一生,艱難跋涉到今日,難道就是將自己修成了一個傀儡?
為了保持清醒,他倆閑聊起陳年舊事。昆崙山弟子堂制度是掌門一手建的,第二長老是第一批弟子堂弟子,掌門親自挑來,一步一步領著入門的。也說各自不省心的後輩,掌門提起武凌霄,嘆著白汽說自己那有一塊磨劍石,是好東西,讓他回門派就拿去,把小弟子哄回來。
他這時分明只是一團神識,那失控的鏡面上卻完完整整地映照出了一具隱骨——與永明火中看到的不同,鏡中隱骨上布滿了銘文。
侍劍奴驀地掙脫鎮山神器,一把握住晚霜。
「蘭澤……」崑崙掌門無意識地動了動嘴唇,發出像塵埃一樣微弱的聲音。
誰給他收拾的?
一個隱秘的真相被掌門自欺欺人地壓在心底:他當時根本沒有動過殺心,提劍殺人的也根本不是他,是那突然佔據他身體的意志。
南闔半島https://m.hetubook.com•com上,所有的「遺民」,恰好都在陸吾的船上。
「我知道他們都是怎麼想的,師兄,除了你,我不信別人。」
然而就在這時,他在無間鏡中看見了自己。
大祭司說的沒錯,掌門事後回想,也越想越覺得第二長老大逆不道,竟要為了一點無關自己的外國人動搖自家靈山根基。事急從權,他再傷心也沒辦法,大祭司不也認同他那大義滅親的抉擇么?當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難兩全的煎熬罷了。
剎那間,通過百亂民和陸吾的手,無數銘文印蓋在了形態各異的轉生木牌上,平時就用木牌聯繫的半仙們下意識地將自己神識扎了進去,凡人則習慣性地凝神呼喚——
崑崙掌門一時分不出那質問聲是從外面還是從鏡子里傳來的,持劍的手竟開始抖,遭人追殺經驗豐富的奚平驚險地擦過了劍鋒。
但周遭急劇盤旋的靈氣收攏,漩渦似的將奚平攪在了中間。
打透了肉身,穿過真元。緊接著大祭司從他隨身的芥子秘境中衝出來,當著他的面打開無間鏡。
「太歲!」
就在這時,一道清絕的劍光衝上來,晚霜與奚平擦肩而過,替他擋住致命一擊。
奚平:「貴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做了虧心事也不怕鬼敲門,我服!」
手按在轉生木上的魏誠響聽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來很有意思,築基以下不能寫銘文,好像也是這些銘文規定的。」
修為到了二
他得找個契機再碎一次,先強提修為,再設法削弱銀月輪和鴛鴦劍陣,才能重新聯繫上轉生木。只要他自由,再不會這麼被動,師父不會被他拖累在這進退兩難。
然而所有的思緒都在他看見那些銘文的時候消散了,掌門整個人被無來由的恐慌滅了頂,好像他一生中最大的秘密被挖了出來,除了冰冷的殺意,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有,記憶幾乎斷在了那一刻。
這一劍本來可以把他劈成八瓣,可那天下第一宗的掌門心魂不穩,奚平「暗算同門」與「藏屍入無間鏡」扎進他耳朵,無間鏡里的「屍體」一和_圖_書下一下地敲打著他的神識。
魏誠響才藉著升格仙器,剛把翻船正過來,一扭頭,見身邊的紙人身上開始浮起叫人眼花的銘文。
見了掌門,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祝蘭澤生異心,處置他是靈山的天諭,掌門不過秉公處置。我知道大義與私情難抉,掌門心裏一定備受煎熬,還請節哀順變。」
奚平神識映在無間鏡前,崑崙掌門回過神來,猛地甩開第二長老的屍體,一劍刺向被無間鏡逮住的奚平。
周楹的目光也落到第二長老的屍身上,突然發現這屍身非常整潔,比此時在雪地上爬的謝濋體面多了,頭冠端正,一絲掉落的亂髮也沒有——別說剛穿過冰天雪地還挨了一劍,打個盹起來都不見得能保持這麼整齊。
奚平來不及回答她。
這是貨真價實、不打折扣的蟬蛻劍,比奚平之前自己勉強打出去的強了不知多少倍,他像一把泡沫,瞬間灰飛煙滅,太快了,奚平幾乎沒覺出疼。
或許海底……
「我是個半仙,拓的銘文就是個鬼畫符,」魏誠響道,「你什麼餿主意?要是人多就行,那幫有錢有勢的開個廠子就幾萬人,讓他們拿著銘文隨便印,上供燒香都行——還不滿世界都是靈山了?」
奚平被困的神識上彷彿有微弱的熱流躥過,「嗡」一下,人們的聲音潮水一樣涌了進來。
掌門耳畔「嗡」一聲,神識被心魔的低語填滿了——當年他聽見走在前面的第二長老驚喜的聲音,心裏有一剎那,其實是有點欣慰的。當今玄門中,還能這樣純粹的不多了。
崑崙掌門陷於心魔,其他人可沒有,懸無可謂是新仇舊恨,此時剛好趕到,彎刀直指奚平眉心。鴛鴦劍陣和銀月輪同時鎖定奚平,他立刻一動也不能動了。崑崙第三長老方才從遠處聽見奚平那兩嗓子,殺心頓起,也跟著一劍掃了過來。
走過去的時候,他甚至想,崑崙靈石暫時夠用,也不打算「仙器凡用」,大可以不必像南方人那樣覬覦別國靈山,如果蘭澤真的能打那些虛偽南人的臉,他做師兄的,護個短怎麼了?
北絕山外,縱然對蟬www.hetubook.com.com蛻來說,也是世上最艱難之處,為防神識迷失在極寒之地,兩人輪流為對方護法休整。那些年,他們雖共同執掌崑崙庶務,卻多少有點話不投機,見了面就是公事公辦,很少有機會敘舊情。
奚平神識趁機逃竄。
唔?這麼衝動?
「太歲……」
地面上,被無間鏡束縛的侍劍奴渾身的骨玉哆嗦了起來,她那一口能把靈石當糖豆咬的牙「咯吱」作響:「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他的話被劍風打斷。
人們在艱難的地方,彼此間的距離會近很多。
遠處的第三長老心肝顫了一下,恨不得自己聾了,被無間鏡打落在地的侍劍奴倏地抬頭——「蘭澤」是第二長老的表字。
「阿、阿響,幫……幫個忙!」
那是蜀人手段,狗娘養的王格羅寶!
蟬蛻劍修的氣息衝過來,逼得人喘不過氣,幸好周楹此時只是脫離了身體的神識,也不需要喘氣。
綜合林熾和姚啟的說法,第二長老應該就是修補北絕陣走得太深,無意中看見過那裡的銘文,親自前去驗證時死在了那,細節不可考,他模糊處理,只撿著確鑿和要命的點道:「在別人一輩子駐守的地方暗算同門,殺人滅口,為掩蓋真相,還藏屍入無間鏡……」
魏誠響:「我跟你說,這不靠譜啊!」
懸在瀾滄山上空的無間鏡突然晃了一下,剎那間脫離了崑崙掌門的控制。
當年,第二長老執意認為,只要他能證明瀾滄掌門臨死時不是在搞邪術,玄門無論如何也不會明著和百姓搶靈石。掌門拿他沒辦法,推說閉關,本想一如既往地和稀泥冷處理,不料那天入定時頭一次觸碰到了近乎「天諭」的東西,天諭內容模糊不清,但掌門睜眼時,第二長老那句「我在北絕陣外見過類似的銘文」始終在他腦子裡逡巡不去。
鬼……
那一瞬間,掌門忘了眼前的升靈,忘了侍劍奴,也忘了各大門派的敵與友。不顧一切地,他將神識扎進了無間鏡里。
與此同時,奚平留在姚啟和常鈞那裡的轉生木種子在芥子秘境中發芽——那芥子在奚平粉身碎骨的時候掉海里了,下一刻https://m.hetubook.com.com,無間鏡前的奚平脫身而出,通過轉生木的幼苗,落到了芥子秘境里。
一件事,哪怕是天大的秘密暴露,其實都不大會引起這種乾淨利落的殺心,起碼得爭執幾句。
照庭、晚霜、幾大鎮山神器,兩把崑崙劍……每一道靈風都足以撕開升靈之軀,隱骨無論如何也凝不出身體。
當年大祭司將第二長老屍身推進無間鏡的時候,那人真元還沒完全散開。他真的死了嗎?有沒有可能……就逡巡在無間鏡里,一直看著他們?
心魔低嘆道:「凡人為了自我感覺良好,總要自欺欺人,推卸責任,你分明是個好人,卻為何要為了道心歪曲自己的本心?掌門師兄,你為何不照照無間鏡,看看誰才是靈山的『侍劍奴』呢?」
「什麼?!」
王格羅
隱骨陡然掙脫了撕扯他的靈氣,將靈氣卷了起來,奚平身體的輪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虛空中飛快長出的手指落到太歲琴弦上的瞬間,奚平就知道,他修為到了升靈後期。
到了這種地步,奚平其實已經來不及考慮一二三步,所有反應都是本能。
然而就在奚平全部精力都綳在無間鏡和崑崙劍上時,一隻大鵬獸靈憑空出現在他身邊,一頭撞在奚平身上。
但那逃不出修士的耳力。
他散在霧裡,心裏突然冒出個猜測,臨時改換了話術:「掌門師兄,我知道你動手時身不由己,我不怪你,只是可憐你一代英雄,成了靈山傀儡不自知……」
支修隨身帶著的轉生木牌出了聲:「師父,走!」
位蟬蛻的地步,很難再與人交心了,不料北絕山外將神仙聖人拽下凡間,兩個千歲蟬蛻竟得以相濡以沫,依稀回到少年時,與手足知己並肩同行。
這黑手下得穩准狠,哪怕支修就在身邊也不可能救下奚平。
好在魏誠響心裏不信,手裡卻沒閑著。她這兩句話沒說完,紙人身上的銘文已經被她用符咒轉錄在了印章上,通過法陣傳到了各處的陸吾船上。
一般人可能會覺得掌門之所以痛下殺手,是與第二長老政見不合有積怨,或是嫉妒後輩修為趕超自己……但蟬蛻大能會卑劣得這麼膚淺浮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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