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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你老爺獨自登高望遠，你就在第十二層上睡覺？」駱思恭氣得咬牙切齒，手臂用力地揮舞著，如果這裡有塊驚堂木，一定被他拍得稀巴爛了。

駱思恭並非無能之輩，他受萬曆帝信重，那也是有幾把刷子的，聽到這裏就知道自己未免操切了，臉上紅了一紅，朝秦林拱拱手：「督主以為，本案真是兇殺嗎？高明謙知道前途無望，咱們又在金馬碧雞坊那邊露了相，如果他猜到是朝廷下旨逮問，下京師詔獄，那麼他也許就……」

駱思恭這會兒把態度放得很低：「是駱某行事不慎，帶累秦督主也露了相，督主與下官到昆明的消息已為有心人所知，為今之計只好先下手為強，捉拿一干犯官。」

塔下面的位置沒有找到目擊者，因為常樂寺除了門口的幾名知客僧之外，其他的僧眾都集中在法堂里做晚課念經，另外就是幾個在大雄寶殿附近照料洒掃的小和尚，塔下並沒有閑散僧人。

秦林同樣如此，一則他在千里之外的前線督師，沒空理會高明謙等人，二則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他也特意沒有安排番役去盯梢，免得高明謙有所察覺，等前線大獲全勝，再回來慢慢收拾他們。

不出所料，死者就是高明謙！

「第……第十二層。」連捷結結巴巴地道。

所以駱思恭知道高明謙在昆明奔走活動，卻沒有急著去抓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幾天里一直在做外圍調查，準備拿到了充足的證據，再將高明謙逮捕起來，然後把饒仁侃和蘇酇一網打盡。

突然聽見不遠處幾個和尚驚呼，眾人抬起頭來，立刻發現常樂寺塔的最高一層窗口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黑影，從四周佛龕投射出的燈火晃人眼目，因為這人背對著燈光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看見他身穿圓領、頭戴烏紗帽，是朝廷官員的打扮。

但是高明謙並沒有問什麼，他自己登塔去了，看樣子還有點厭煩兩個和尚，惠平和惠安撞了一鼻子沒趣，就在第九層上等著。

秦林卻搖了搖頭：「駱都督且不要這麼快就下結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還不能確定呢。」

諸人在案發時所在的層數，已經無法切實核查，但從另一面得到了印證：在案發之後他們都朝塔下面走，並沒有發生上面的跑得快，超越下面一層的情況。

「做得很好！」秦林朝兩個番役點點頭，率眾直撲hetubook.com.com寺中。

「沒關係。」秦林用力握了握白霜華的手。

秦林也笑盈盈地看著駱思恭，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高明謙被秦林參劾革職，他不甘心就此倒霉，跑到昆明鑽營，但他這種錯被貶的官員身份，當然不好堂而皇之的住在人多眼雜的驛館，於是他就選擇住在昆明東城的常樂寺。

他想了想，凶神惡煞地盯住連捷，恨聲道：「你這等頑皮賴骨，不打是不肯老實交待的，來人吶，架起來仔細打著問！」

秦林也不和駱思恭多廢話，見白霜華修眉微微皺著若有所思，便拉著她手走到一邊，悄悄問道：「老婆姐姐，剛才看到什麼了？」

秦林屢破奇案，駱思恭精明強幹，沒想到兩人同時出了岔子，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詢問寺中僧眾，確實平時這座塔的管理，是白天檢查並添注燈油，傍晚時點起來，然後所有和尚就去法堂念晚課，並不需要有人值守，因為和內地的木結構佛塔不同，全部磚砌建造的常樂寺塔具備極佳的防火性能，就算燈油潑出來，也不能讓磚頭燒著啊。

常樂寺位於昆明城東半部的書林坊，這座寺廟興建於南詔國時期，是昆明有名的古迹。

朝堂政爭，官場傾軋，從來不是非此即彼、黑白分明的。

「第七層。」高陞回答。

終於秦林發覺問題了，失驚道：「駱都督在昆明幾天明察暗訪，難道還沒查清高明謙的住處？」

那兩名和尚是照看寶塔的，一個叫惠平，生得滿臉粉刺，一個叫惠安，小矮個子，看見高知府摔死在塔下，錦衣校尉和東廠番役們如狼似虎，早已嚇得三魂掉了二、七魄只剩一，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是高大老爺要登塔看昆明夜景，咱們才在塔裡頭照料，哪曉得他突然跳下來死了……貧僧平時根本就不在塔這邊，這才叫做無妄之災啊！」

白霜華立刻飛身而上，躍上大雄寶殿的屋頂，朝常樂寺塔那邊看了看，神情有些兒奇怪。

「我、我……」連捷結結巴巴的，幾乎要哭出來，半晌才道：「老爺獨、獨自上了頂層，我、我留在底下一層等著，結果打起了瞌睡，後來聽到底下咚的一聲響，我嚇醒了往下望了望，看見好像老爺掉了下去，又趕緊跑到上面一層去看，果然是老爺掉下去了，我唬得不輕，這才往下面走和-圖-書，到第十層就遇到了各位官爺。」

廠衛體系可不是吃乾飯的，即使高明謙到昆明鑽營奔走的這段時間一直深居簡出，特務們也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他查了個底兒掉。

「下官，下官還以為秦督主知道……」駱思恭表情尷尬得很。

番役和錦衣官校衝上去，逮捕他們的時候，這四個人都正在往下走，其中高陞在第四層，惠安和慧能走到了第五層，連捷則是在第十層被發現的。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昆明巡防營的官兵才扛著大刀長矛弓箭鳥槍姍姍來遲，人人頂盔摜甲，還用馬拖著兩門小號佛郎機——聽說魔教眾高手大舉來襲，不敢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啊！

呃……駱思恭欲言又止。

死者墜落的前半程，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但寺廟裡建築非常高大、密集，又是在一大片平地上建造的，於是重重殿宇阻隔，並不能看見死者在四層以下的墜落過程以及墜地的一瞬間。

所以案發時連捷位於十二層，兩個和尚在第九層，高陞在第七層的供述，是和校尉們發現他們的順序相吻合的。

常樂寺塔共有十三級，高十三丈，底層南面辟有塔門，各層出槽以十層平磚疊澀出挑，第二層作犬牙稜角。塔頂四角置銅製「迦樓羅」大鵬鳥四隻，每隻高達七尺，在西南、東北角的迦樓羅的喙里，各放管狀口笛一枚，每當風起，迦樓羅就嗚嗚鳴叫，聲聞遐邇，另兩隻則不安口笛，以示其為雄性。

「督主高明！」駱思恭笑盈盈的豎起大拇指，不管和秦林如何勾心鬥角，在這件案子上兩人還是要互相配合的。

「不懂，不懂。」牛大力搖搖頭，恩公神機妙算，駱都督奸詐狠辣，這種聰明人之間的事情，咱們可搞不清楚。

秦林一行還在數重殿宇之外，根本來不及救援，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飛墜而下，落到了第四層就被殿宇阻隔視線，但遙遙傳來了重物墜地的一聲悶響。

寺中僧眾都被集合到了塔下，看到撲地而死的高明謙，都少不得念一聲阿彌陀佛。高知府活著坑陷無數百姓的性命，死後倒有許多和尚替他念經超度，真不知九泉之下他羞也不羞？

秦林立刻調動東廠派駐昆明的番役，駱思恭向昆明錦衣衛千戶所發火牌，登時全城廠衛鷹犬紛紛出動，秘密搜索高明謙的住處。

事有輕重緩急，抵禦外侮、https://m.hetubook.com.com趕走侵略者、解救淪陷區的百姓，顯然比追究失職的官吏更重要。

駱思恭這也是著急了，眼看就要抓住高明謙，又來這麼一出好戲，簡直就是蔑視他的智商嘛。不管高明謙是自殺也罷，是被害也罷，這個連捷都要被他打來出氣。

兩名番役迎出來，跪著叫道：「屬下恭迎秦督主！點子就在這常樂寺中。」

「沒有，沒看到什麼，只是覺得當時有哪裡不對勁兒……」白霜華偏著頭苦苦思索，半晌之後很抱歉地搖了搖頭：「不行，當時這座塔上燈火太亮，晃得我眼花，大雄寶殿那邊香火又很盛，煙熏火燎的，恍惚間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等我到塔下，又察覺不到什麼了。」

這兩個僕人一個叫高陞，三十多歲，一個叫連捷，年紀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面目無甚出奇。

秦林點頭表示同意：「不錯，高明謙對施甸失陷負有直接責任，本督放他在外面，本想引出饒、蘇兩個，但你我都在昆明露了面，須防備對方狗急跳牆，也只好先把高明謙抓起來。」

駱思恭不陰不陽地發作兩句，那坐營官聽說是北鎮撫司駱都督，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坐營官滿頭大汗地磕頭請罪，秦林沒有難為他，隨著緬軍被逐出境外，深處雲南腹地的昆明這邊，戒備有所鬆弛那也是難免的。

秦林聽了和尚的供詞，便吩咐陸遠志去檢查屍首，牛大力率幾名校尉去檢查塔里的情況，自己則繼續盤問高明謙的兩名僕人。

秦林聽到這裏，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連捷：「老實交代，案發時你到底在做什麼，你是不是兇手？」

剛剛想到這一節，那人便從窗口掉了下來，速度飛快！

不得不說，教主姐姐歪著頭思索的樣子，和她抱歉時的表情都非常可愛，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更勝白晝，她在常樂寺塔光焰投射下的側面剪影，令秦林怦然心動。

「真是這樣？」駱思恭將信將疑。

更有名的是寺廟裡的常樂寺塔，和內地木結構的飛檐佛塔不同，這是雲南受東南亞小乘佛教影響的四方形密檐式空心磚塔（大理三塔那種）。

白霜華觀察的方向，寶塔焰火輝煌耀人眼目，她所在的大雄寶殿下面，又有大把香燭正在燃燒，騰起的煙霧非常熏人，饒是她目力極佳，恍惚間也只留下了一點影影綽綽的印象，這會兒卻無法詳細分辨出來。

駱思恭只好苦笑，和-圖-書官兵固然是小心無大錯，但等他們來，魔教諸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還等你拿炮來轟？

「立刻封鎖這裏，把塔內的僧人都抓起來，不，把常樂寺的和尚都給我抓起來！」駱思恭氣急敗壞的下達命令，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殺，駱都督簡直出離憤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氣咻咻的表示，高明謙想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了，駱都督遲早把這王八蛋誅滅九族。

駱思恭兩隻眼睛幾乎要瞪出來，這是幾十雙眼睛看著他跳下來的，難道還能有什麼古怪？

從死者墜落至四層以下，到眾人趕到常樂寺塔下面，中間相隔了大約三分鐘，是一個觀察盲區。

眾位錦衣官校如狼似虎地走上前，把連捷拖翻在地，就要當場拷問。

不過駱思恭也沒心情找坐營官的麻煩，他自己的麻煩就夠大了，朝秦林拱拱手，兩人走到旁邊。

終於有一路特務打聽到消息，留兩個人在常樂寺盯住高明謙，另外的人以最快速度向秦林和駱思恭報告。

秦林趕到常樂寺前的時候，已經夜幕降臨，兩塔所有佛龕燃起明燈，燦若星河串落，寶塔焰焰光明，恍如佛光照耀人間。

秦林把這兩個打量一番，不緊不慢的道：「剛才你們老爺墜落的時候，你們又是在哪裡？」

「駱都督在昆明打探幾天，應該有眉目了吧？」秦林眉梢微微揚起。

連捷跪在地上朝著秦林磕頭如搗蒜：「大人，我是從小就跟著我家老爺的，當年他赴京趕考就是我服侍……」

「走，咱們去常樂寺！」秦林率眾直奔而去。

只有神功無敵的白霜華及時施展上乘輕功，躍上大雄寶殿的房頂，比秦林、駱思恭都要更早走出這個盲區。

實際上在駱思恭下達命令之前，就有不少特務衝進了塔里——看到塔下躺著屍首，衝進塔中逮捕可能的犯人，幾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從高達十三丈也就是四十米，相當於普通居民樓十三層的位置墜落下來，沒有誰會認為這人還能留下一條命。

這時候塔中人已被駱思恭的手下抓起來了，一共四個人，其中兩名寺里的和尚、兩名高明謙帶來的家僕。

門口幾個和尚本來看兩個番役鬼鬼祟祟，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賊人，被知客吩咐盯住他倆，結果等到了大隊緹騎，和尚們就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不敢則聲。

饒仁侃身為雲南巡撫、副都御史，蘇酇是巡按御史，兩人位www.hetubook.com.com高權重，即使秦林這個欽差大臣，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輕易動他兩個，所以只能先拿高明謙下手。

秦林和駱思恭率眾穿過好幾重殿宇，片刻之後來到了常樂寺塔下，但見地面上俯卧著一具屍首，鮮血浸潤了鋪滿青磚的地面，身體成大字型，大腿和手臂彎曲的姿態有些彆扭，顯然已摔得筋骨折斷。

「老爺死得冤枉啊，怎地尋了短見？」高陞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哭啼啼的述說著。

北鎮撫司駱思恭和魔教眾首領在金馬碧雞坊對峙，秦林及時趕到施展神功擊退魔教教主，魔教眾位高手隨即遁走。

大明朝的官兒再怎麼混蛋，至少在萬曆年間，只有城陷時自殺殉國的，斷乎沒有變節投敵的，連國內隱姓埋名逃掉的都很少很少。

秦林倒是無所謂，他與白蓮教約好會面，當然不希望駐軍來得太快，而且從來就不指望他們能派上用場——要是軍隊能對付魔教，東廠和錦衣衛都可以裁撤掉了。

結果白蓮教和駱思恭打起來，導致駱思恭和秦林的身份暴露，把雙方所作的準備都給打亂了，一時間竟鬧了個措手不及。

駱思恭先是詫異，接著便恍然大悟，氣咻咻地一跺腳，厲聲道：「對，高陞和兩個和尚都往下面走了三四層，唯獨你只往下面走了兩層，再說官校和番役從塔下面衝上去，發現你的時候比高陞和兩個和尚都晚，你有更多的時間往下走，為什麼只走了兩層？你在幹什麼？」

不好！秦林和駱思恭等人心頭頓時打了個突。

陸遠志和牛大力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胖子壓低聲音問：「老牛，秦哥在和駱思恭打什麼機鋒？」

駱思恭並不隱瞞，一口氣說出三個名字：「饒仁侃、蘇酇、高明謙！」

秦林邊戴手套邊走上前，因為死者是臉朝下趴著的，就伸手到他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摸了摸，確認動脈的搏動已經停止了，然後輕輕托起死者的腦袋，感覺到顱骨碎裂的骨擦聲，把他臉稍往旁邊扳了扳，立馬就苦笑起來。

惠平和惠安算寺里能言善辯的和尚，方丈聽說高知府要登塔，就派他倆到這邊來侍候，意思是高知府問起什麼典故，兩個和尚就可以回答。

「且慢！」秦林攔住即將暴走的駱思恭，緩緩地道：「駱都督，這人說話確實有疑點，不過要是他說的是真話呢？如果他正好睡著了，那趁機下手的人，就可以利用這個好機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