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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然犯了什麼錯？

哪怕再屈辱，再艱難，哪怕活得再噁心膩味，他都會努力活著的。

他蒼白的保證終結于少年的一陣輕笑聲。

樂景垂下雙眸, 嘴角苦澀笑意染上一分譏諷：「醫生？自然是讓我處理後事了。」

可是就是此時此刻，就在少年笑聲響起的同時，這個已經奄奄一息，似乎下一刻就會死去的少年琥珀色雙眸突然露出崢嶸的鋒芒，眼神桀驁得宛如獅子：「我拒絕。」

……

……

望著那張平平無奇的面容，一個名字突然跳到了樂景的腦海里：「廖房……？」

雪白的信封上赫然三個濃墨毛筆大字：絕命書。

廖房感動得紅了眼圈，哽咽著回答：「好了，我都好了，沒嚇到我閨女。我來之前，我閨女還在吵著要聽街上的說書先生講先生您的《流浪奇遇》呢。」

李景然已經存了死志。

因為，他已經為自己策劃好了最盛大的葬禮，構思好了最轟轟烈烈的死法。

「我馬上安排人送你去美國接受治療！」周德璋臉色凝重，卻還是儘力安慰病床上的少年：「你不用擔心，我還是認識不少人的，一定可以……」

可惜，即便他都逃去了美國，還是沒有躲得過他們的暗殺。

「什麼秘密？」

這是李景然交給他的遺書。

周德璋臉上肌肉一陣抖動扭曲，他已經明白了少年的志向，兩行清淚劃過臉頰，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樂景笑著點了點頭：「畢竟當初我可是放狗咬過你……你的傷已經好了？沒嚇到你閨女吧？」

周德璋痛苦地閉上眼，又想起幾個小hetubook.com.com時前的談話。

少年輕輕咳嗽著, 目光悠長, 似乎陷入了某種未知的回憶中, 沒有回答周德璋的問題, 自顧自說道：「就是因為我是林鐘七，所以才會有那場針對我的暗殺，所以……」他慘烈一笑：「我才必須病死。」

樂景並不怎麼吃驚。他吃力地想從床上爬起來，廖房連忙過來扶著他，「先生，您要幹什麼？」

人民需要知道，這個國家有多麼黑暗，這個國家的政府有多麼卑鄙殘忍，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多麼聳人聽聞的暴行！

因為他是那個青天白日黨派的走狗，為他們從事一系列的陰謀、破壞、暗殺活動。

李景然這般驚才絕艷的人物決不能默默無聞的死去。

因為他建國后便被槍斃了。

樂景驚訝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樂景淡淡一笑：「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個逼著未成年人去死的國家和政府，真的還有未來嗎？

周德璋踏入卧室, 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心中浮現巨大的荒謬。

那些人已經連一個17歲的孩子都無法容忍他活下去了嗎？

「是誰？」他用氣音問道：「那日暗殺我的，是誰？」

景然啊……

……

「可是……先生您的身體……？」

少年搖頭一笑，雙眸顯露神往之色：「君玉，你還記得，譚先生當年為何沒有逃去日本，而是留下來慷慨赴死嗎？」

「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hetubｏｏk.ｃｏm•com自嗣同始。」少年目露悠然神往，憧憬道：「我年幼時讀到這句話，總是渾身熱血沸騰，恨不能早生幾十年，和譚先生一同赴死。」

「對了，還有關於去美國的事……」

他還沒有考上大學！

那是個在青幫內部很有權勢的名字，和廖房的後台同屬「通」字輩，在後世歷史上享有很大的名氣。

這次廖房猶豫了許久，才輕聲念出了那個名字。

這番話似乎消耗了他不少氣力，所以他喘了口氣，望著形容哀戚的周德璋，故意調侃笑道：「這可是我自小的夢想，如今終於有實現的機會了，還請君玉成全才是。」

也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樂景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奇妙的想法。

樂景手指用力, 拉住了周德璋轉身欲離開的動作。

只是……

他希望在他死後，周德璋能把這封遺書刊登在報紙上。

廖房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在周德璋看來, 少年的笑容無端帶上了幾分詭異, 他沖他招了招手, 輕聲說道：「君玉,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廖房躊躇了一會兒，在樂景身邊蹲下，小聲說道：「先生，我送你離開，去美國治病吧。」

周德璋從回憶中醒過神，然後從口袋裡小心掏出一封信。

反正都要死了，就讓他死的更有價值一些吧。

這個國家已經黑暗至此了嗎？

這個孩子才17歲，可是他就已經擁有了讓無數老叟也要為之汗顏的氣魄和志向。他和譚先生一般視死如歸。

但是誰能想到呢？那日種下的因竟然能結出如此善果。hetubook.com.com

人民需要知道，有個名叫李景然的少年人，為了華夏有更好的未來放棄了逃生的機會，選擇獻出自己的生命。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對上少年的眼神，心跳如鼓。

李景然才17歲！以他的才華和心智，他本可以為這個國家和民族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如今他卻要在野心家的手裡夭折了！

……

周德璋潸然淚下，心如刀絞，終於失聲痛哭。

就算李景然不這麼說，周德璋也會這麼做的。

……

在廖房的攙扶下，樂景慢慢挪到了椅子上坐下，然後抖著手在信紙上寫了幾段話。接著他把信紙裝進信封里，遞給了廖房，「可以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你大哥嗎？」

「是的。」少年目露傷感，但還是肯定回答，「否則譚先生和我的死亡就沒有了意義。」

周德璋懷疑：「是這樣嗎？」

周德璋結結實實得愣住了，他下意識問道：「你說什麼？」

望著廖房焦急的臉頰，樂景的腦海突然靈光一閃，有了短暫的明悟，「那天夜裡給我扔紙條的，是你？」

「會變好的。」病床上的少年露出了滿懷期待的眼神：「雖然我看不到了，但是這個世界，這個國家，一定會越變越好的。」

在明白一切后，樂景突然有種想大笑的衝動。

時局已經艱難到了那種程度了嗎？

《王朝崛起》又有哪裡寫錯了？

「那日絆了我一腳的……」樂景探究地看著他。

「麻煩你扶我去書桌那裡，我想要寫封信。」

不過是因為這部作品說了別人都不敢說的真話罷了和*圖*書！

少年笑容不變, 壓低聲音道：「《王朝崛起》其實是我寫的, 我就是林鐘七。」

不過是因為這部作品開了民智，讓那些人無法盡情奴役壓迫百姓罷了！

從一開始見面時，少年身上就瀰漫著萎靡的病氣和微妙的暮氣，就像秋日的落葉，傍晚的夕陽，讓人有不好的聯想。

……

廖房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他擁有不世才華，卻只能曇花一現。

少年看到他，扯了扯嘴角, 苦笑道：「怎麼, 沒想到我能病得這麼嚴重？」

匹夫一怒，不過伏屍二人，血濺五步罷了。

他前半生坎坷，從未被人好好善待過。

不過短短几個星期，少年怎麼就病得那麼重？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慘烈的笑容一直浮現在他的眼前，讓他憂懼不已，讓他……憤懣不平。

……

周德璋望著少年眼中從容的笑意，突然覺得自己什麼也不需要說了。

他那日不過是為了不得罪青幫，所以才給了廖房療傷的錢，扯了一些鬼話后就放了他一馬。整個過程充滿了冰冷的考量，沒有一點善念。

他慘淡一笑，對李景然深鞠到底，「我……不如你。」他喃喃說道：「這個世道真他娘的操蛋啊。」

譚公啊……

周德璋點了點頭, 看向樂景的目光甚至帶上了心驚膽戰的意味：「你怎麼瘦得這麼厲害？是什麼病？醫生怎麼說？」

周德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樂景微笑著保證道：「在收到回信前，我會拼盡全力活著的，你不用擔心。」

「我不會去海外，我就會呆在這裏，如果他們想要殺了我的話，請便。」

送走周德璋ｈeｔｕｂooｋ•cｏｍ.cｏｍ的當天下午，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登門拜訪了。

周德璋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庸醫！胡說八道！」他伸手握住少年冰涼的右手，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你等著, 我這就給你請來全北平最有名的醫生給你治病！」

在中村涼太所在的世界線上，他應該就是在廖房背後勢力的運作下流亡到了美國。

廖房驚喜的走了過來，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先生您還記得我。」

周德璋急了，「你不要意氣用事！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還年輕！將來的路還長著呢！」

「……什麼？」

廖房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急急解釋道：「我是真的想救先生的，我跟的大哥在青幫里還算能說得上話，可以由他來安排您坐船去美國，他們追不到美國的！」

廖房雖然不明白樂景的用意，但還是拍著胸脯保證道：「我一定會把這封信送到的。您不知道，我大哥可愛看您的《王朝崛起》了，您如果拜託他的事不是很麻煩的話，他一定會答應的。」

廖房輕輕點了點頭。

他失魂落魄地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直勾勾地盯著屋外的小池塘，面無人色。

樂景問廖房道：「張通覺和你家大哥是不是不對付？兩人有仇？」張通覺就是那隻暗殺他的走狗的名字。

樂景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這些，先等你大哥收到信后再說也不遲。」

對於一向注重儀容的他來說，這是罕見的狼狽一幕。

他還不到20歲，還不曾取字！

一路上他渾渾噩噩, 回到家裡在僕人的驚呼聲中他才發現自己的鞋子都掉了一隻。

張通覺可曾知曉匹夫一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