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吟塵
灰勉對比自己這麼多年修習的情況,甚至會懷疑易書元是不是故意「初學一遍」,幫它糾正錯誤。
「這麼扛回去得多久啊,易先生應該會雇車的吧……」
有了陳老漢的話,易書元便放心去處理紙料了。
此刻,易書元心情較為激動,一路腳步輕快,一直沿著城中道路出了城。
透過那濕潤的纖維,易書元彷彿能看到山野和竹林,感受到天地自然。
陳平業不由小跑著過來。
這哪像個才幹完活的漿池啊,裏面紙漿被抄得乾乾淨淨。
最後一個字落下,摺扇微微一震,墨色中隱有華光閃過。
「呼……」
……
陳平業就跟在旁邊小心看著,生怕易書元站不穩麻袋給掉了。
那兩扇子扇出來的風於此刻才顯現。
別的漿池全都是渾濁一片,而易書元這邊的漿池卻如清湯寡水,只有一些看似雜質一般的雪白紙花在水中沉浮。
闊南山的紙平崗處,陳平業看著山崗上一片區域如同結霜的紙料,明白今年曬的料子比往年更早成材。
現在天氣熱,以至於很多人在工坊內都卷著褲腿打著赤膊。
天罡地煞和相數。
……
易書元上下一擺,紙漿便隨著流水均勻地鋪到了竹簾上。
「先生,墨磨好了!」
「先生救我,啊——」
「哈哈哈哈哈……」
但易書元步伐穩健,看起來扛著東西毫不費力,陳平業這才放心了一些。
「好了,我便是告知你一聲,省得以為遭了賊,這便回去了。」
「先生您說笑了,哪有賊會偷這個呀……呃,我幫您扛下去吧,一會去山下村中雇個車馬好送到城裡,這一路下來路途太遠了。」
「那點紙漿不夠的吧,要不要去給易先生添一點?」
易書元手持紙扇放于石上,接過筆輕輕沾墨,在紙張兩面分別書寫一句話。
這是易書元第一次請人幫忙,請一個幫工一起抬著桌板,一起到烘紙房去給濕潤的漿紙擠https://m•hetubook•com•com水烘乾。
十幾張紙很快鋪完。
一些幫工在那看戲聊天。
易書元整理了一下袖口,隨後拿起竹簾,彎腰小心地抄入水中。
「少多管閑事了,等他講了再說。」「看他一會一個人怎麼抄紙。」
易書元擺了擺手,扛著袋子往前走去。
「這……」
就像是干過無數次的老師傅一樣,易書元轉身往背後的桌上一送,就像是鋪席子一樣將濕潤的漿紙鋪在了桌上。
幹了這麼久造紙了,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周圍既無行人也無走獸,只有林中偶爾有鳥鳴聲傳來。
「陳伯,易某這次來是為了之後工序進展的事情。」
這堆紙料膝蓋那麼高,成色更加出眾,那「霜色」也要更明顯一些。
輕輕呼出一口氣,易書元將這一層紙貼到了已經潤濕過的曬板上。
這一層紙此刻就如同一層柔軟的布料,在易書元手中隨風飄蕩。
「那我指定也花了……」
紙坊里很多人在吃飯的時候都端著碗過來。
所以瀝水擠壓外加烘乾紙張,這種正常厚厚一打紙張需要一天一夜的事情,在易書元這也就小半個時辰都不到。
……
沒用什麼漿糊,一根根扇骨就與扇面之紙貼合在一起。
如此反覆幾次,易書元就將池子里的所有紙漿撈了個乾淨。
易書元總共製作了十幾張紙,但疊在一起攤桌上也就薄薄的一層。
易書元說著看向工坊中,各處都在忙著,顯然沒有空閑的地方。
保持這個時間節奏,不敢說紙坊能有多大突破,但紙張肯定不會差。
雖然這一批料子比往年提早了一個月製備,但進度卻快了至少兩三個月,成色似乎也更好。
剎那間一股清風逆卷,纏繞著易書元周圍,更纏繞著易書元右手之上的摺扇。
「哦,易先生,這還早呢,下個月才是我們約定的時日啊,而且近日繁忙,實在抽不出www•hetubook.com•com身陪先生上山啊!」
易書元回禮之後看看周圍忙碌的工作,開門見山道。
陳老漢看了看工坊內,猶豫一下還是道。
前邊是大片碩果累累的稻田,身後是幽靜的樹林。
裝袋子里了?這麼快?
紙張彷彿兩片蝴蝶的翅膀,在風中一起一伏,卻又並不飛走。
「不過是來裝那一點料子,無需勞師動眾。」
「多謝!接下來易某自己來就行了。」
易書元說的時日是紙平崗一個較為穩定的「浪潮」。
別說殘留的紙漿,甚至連一丁點雜質都沒有,以至於池子里的水清澈如山泉。
扇面上,一面漸漸浮現闊南山水,一面漸漸呈現古城之景。
直至攪出紙漿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甚至午間都拒絕了陳老漢一同用餐的邀請。
因為製備紙料是工藝中用時最長的階段,也是決定紙張質量的根本所在。
紙若白絹起伏,纏住根根扇骨。
事實和陳平業想得相差甚遠,易書元在山道上就已經御風而起,直接到了元江縣城內才落下。
去除雜質提純材料,接下來的工序就是用搗、切、壓、漂、洗等手段,將材料中的紙漿分離出來。
千變萬化各不同。
原本隨著水流飄動沉浮的紙花好轉動幾圈,居然全都匯聚到了竹簾上。
陳老漢帶著笑容走來,向著易書元拱了拱手。
但其實易書元本就會御風,御土御金也因為山神的書而略有領會,自然也學得不慢。
「少廢話了,幹活去!」
哪知易書元直接提起袋子往肩膀上一抗,那架勢和碼頭力工沒什麼區別。
前後也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先生已經裝好了?您不會是想要將這袋子里扛下山去吧?」
其次是,易書元抱著熱情和好奇學習五行御法,但在灰勉眼中進展快得過分了。
「天韻自起,妙法自成,你便是我的摺扇,名曰:吟塵!」
而且竹簾不小,一般需要兩人抬著和_圖_書配合抄紙才能確保均勻。
幾個月下來,五行御法連帶納藏之術,易書元不說全都融會貫通,卻也基本運用自如。
「好!」
……
等易書元一走開,其他一眾幫工,甚至是陳老漢在內,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聚到了易書元剛剛的漿池前。
直至易書元取了紙之後道謝離開,元江紙坊內的人都還對著那一池清水嘖嘖稱奇。
抱著那張被裁白紙的灰勉,直接被吹走了。
易書元身中的法力乃至靈氣和精氣神都瘋狂湧入摺扇。
整個過程十分輕柔,既無鍛火炎炎,也無天雷轟鳴。
直至扇柄相合之處,易書元也沒有用什麼其餘的材料,而是將一根烏木芯按作轉軸。
說起來其實也不怪灰勉在心中把易書元想得高大。
而御水和御火易書元花費了主要的時間,看起來就像是整體都很快。
「先生,要做扇子了么?」
「既然是早已答應了先生的,先生便先準備抖料搗料吧!」
易書元整個過程安靜無聲,並且和紙坊分工明確不同,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處理,委婉回絕了好幾個想幫忙的人。
不過易書元已經完全沉浸在製紙的過程之中,彷彿根本不清楚紙漿太少,也不在乎竹簾大小。
天地靈氣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有自己的「潮汐」在其中。
易書元幹活確實像那麼一回事,但漿池這麼大,料就這麼一點,竹簾抄紙都成不了型。
此時紙張只是半干,易書元便和人抬著「紙板」到了曬場。
一張兩張三張,一面板,兩面板……
陳平業這才發現易書元坐在一個麻袋上,他轉頭眺望一個方向,那堆特別顯白的料子似乎已經不見了。
在山崗上走了一圈之後,陳平業來到了易書元準備的那堆料子處。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自然是易書元對灰勉很好,沒有任何對妖怪的惡感。
「哦對了,往後元江紙坊製備新材,就從夏至前開始,到秋分之前和-圖-書收起,應該會好一些,剩下的紙料最好也快些收走吧。」
「易某已經雇車將自己的那一堆料子帶回來了,無需勞煩陳伯,只需要借工坊器物一用便可……」
易書元說著拍了拍腳下的麻袋。
一把兩面潔凈的白紙扇已經出現在易書元手中,不過至此扇子尚未完成。
因為總共沒多少紙,只有薄薄幾層。
易書元輕車熟路,沒有在院外徘徊,而是扛著麻袋直接走入了工坊內部。
踩著紙張的灰勉提醒一句,然後放下墨條,將筆舉起。
隨後更是運轉那種陸地身法踏風急行,融入風中吹到了鄉野田間的林前。
隨著筆尖觸碰紙面,墨汁就如同流水那樣,以濃郁的墨色流入紙面,形成一個個水汪汪的文字。
風依然不止,摺扇周圍彷彿起了一陣龍捲,讓一邊的灰勉都有些睜不開眼睛,慌忙撲住筆墨紙硯,防止被吹走。
陳平業只是應了一聲,看著易書元扛著麻袋下山遠去,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分。
陳老漢呵斥一聲,一眾人才不情不願地離開,只是心中始終對這種情況百思不得其解。
「易先生,您怎麼來了?就一個人?」
陳平業看看山崗來路,顯然沒有車馬和其他人,而且約定的日子應該還沒到吧?
灰勉立刻跳了出來,站在石桌的一角,擺出了此前易書元自己買來的筆墨硯台,更是將撫尺玉驚鎮于石上。
下一刻,易書元又將一層薄薄的紙張從疊一起的「紙板」上揭下來。
「嘿嘿,就這麼一點料子,易某還是有把子力氣的!」
易書元將筆放下,手持展開的摺扇,看了看遠方。
有人看到易書元來了,趕忙去叫來了在另一個角落休息的陳老漢,後者聞言匆匆迎著過來。
「嗚呼……嗚呼……嗚呼……」
易書元想起當初,這麼玩笑了一句,然後站起身來。
紙平崗確實得天獨厚,曬料的過程是料子的蛻變,也暗合天理,但顯然還沒摸准某種規律。
和_圖_書而一邊的撫尺玉驚已經懸浮而起,飛到了易書元身邊,彷彿和摺扇之間存在著某種呼應。
易書元站在曬紙架一旁,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側目看看紙坊內部,隨後揮袖一掃。
這風吹向鄉野,吹向城池,也吹向了山林與流水……
一邊扒飯一邊留意著易書元的動作,看他將紙漿導入一個空置的漿池。
院子中起了一清風,日光揮灑下來,在紙張表面燃起一層薄薄的天陽正火……
陳平業看了一會,便去溪流處洗漱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易書元正在看料場的屋前等他。
頓時,兩片扇形紙張便已脫落,隨風飄到了易書元掌心,而剩下的那一張大紙則被灰勉接住。
「這……」「我是不是眼花了?」
易書元眼疾手快,在灰勉飛遠之前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但臉上綳不住笑了。
隨後正手對著遠處的闊南山一掃,再反手向元江縣城一扇。
幫忙的長工離開,易書元看向紙板,提起一個陶壺,均勻地重新將紙板澆濕。
「嗚呼……嗚呼……」
易書元指了指腳下的麻袋道。
易書元笑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張白紙,將之對摺之後用刻刀凌空劃了四刀。
沒有當初撫尺那樣巨大的動靜,更無雷鳴雨落,只是環繞摺扇的風在此刻散去。
易書元尋了一塊有樹蔭遮擋的大石頭坐下,這石頭平整寬敞,彷彿就是天然的石桌。
「唉,易先生有需要的話只管叫我!」
易書元面色恢復平靜,袖口一展,其中又一根根飛出了之前早已完成的扇骨。
那種發自內心且自然呈現的關懷可以一時造假,卻不可能時時流露。
「不用勞煩了,車馬我自己會在山腳下找的。」
「嘿嘿,看好咯!」
「易先生?今日可是縣衙無事來這邊逛逛?」
易書元略顯疲憊,卻不再如上一次那樣不堪,看著手中高舉的摺扇,帶著從容的笑聲說道。
元江紙坊處,此刻陳家人和幫工們正熱火朝天地工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