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真相
「十年都過去了,真相還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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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裡,鄭前程竟然在。店裡只有白小婧在準備上課,正逮著機會拉著鄭前程聊天,問星座,問年紀,問性格類型,嘰嘰喳喳問個沒完,還要拿出塔羅牌來幫他算一算桃花運。鄭前程一邊哼哈著回答,一邊低頭玩手機,看到許珍貴進來,露出求救的表情無聲地質問:「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怎麼不回我?」
結果後面的人沒有反應,也沒有動,還是站在她身後,一聲不響地盯著她。
許珍貴看了她媽一眼。
由於積攢了一部分固定學員,這次活動來的人比上次多得多,氣氛也很歡樂,吸引了不少周邊遛娃遛狗的路人,連剛從洗浴中心出來的也願意趿拉著拖鞋、嗍著冰棍站街邊多看一會兒熱鬧。
姐弟倆對視一眼,便默契地決定不再反駁,還是暗中操作好,就閉嘴了。
嚴老師就像完全沒聽見一樣,一雙眼直勾勾地,仍然只盯住許珍貴。
許珍貴搖搖頭表示沒看到手機。「你姐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我還有話要跟她說呢。」她問。
天氣熱起來之後,傍晚去路口廣場散步納涼的人越來越多,許珍貴就跟白小婧商量著可以再搞一次街頭表演,多少挽救一下最近低迷的人氣。白小婧一口答應,準備得也很上心,還在群里每天吆喝,搞了好多花樣。什麼新老學員一帶一送課時,什麼街頭活動和圖書簽到再送體驗次卡,鼓勵大家來體驗,不體驗就看看,捧個人場也歡迎。
白小婧真的算是個狂熱敬業主播,一天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拎著手機。她還跟祝安安互相關注了,給許珍貴看祝安安的直播錄屏。「你朋友幫你宣傳了哎,」她說,「真是人美心善。」許珍貴看了,也有點意外,她知道祝安安最不想提起的就是小時候學舞蹈的事。
「你今年幾歲了?你考的哪個大學?學的什麼專業?」
許珍貴媽媽多年沒有見到故人,也是百感交集,忍不住上前幾步問:「嚴瑾,好久都沒見了,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好不好?」
「在手機上說不就行了?你跑來……」她說了半句,看他已經躥下樓,就沒再說了。
「我的孩子死在十八歲!你活著!你活著!你憑什麼活著?」
…………
許珍貴問祝安安來不來參加活動,她還是拒絕了,說會在家裡看直播,許珍貴就沒勸。於是祝安安還像平日里一樣躲在自己的房間開著直播,鬧哄哄的音樂和人聲從小音箱里播放出來,就也像在嘈雜的現場一樣。小音箱是新的,之前那個被她摔壞了之後,許珍貴和鄭家悅選了個新款的送給她,是她搜過但是沒捨得下單的牌子。她很喜歡,把它放在電腦屏幕旁邊,每天都會擦擦灰。
「別啊。」鄭前程和_圖_書連忙說。他看到白小婧在一邊擺弄手機支架又要直播,立刻站起來躲到門外去。
「什麼?」她媽裝作沒聽懂。
「你沒有回答我。」她說。以前她批評學生的時候,就是這種壓迫的語氣。
嚴瑾老了,力氣也沒那麼大,但余多躲也沒有躲,只是蹲在地上任她打。驚動了周圍的人群之後,白小婧也看到了。不僅她看到了,她的直播鏡頭也都看到了。
鄭家悅就有點不高興了:「李楷不離婚的時候你說我跟他畢竟是一家的,現在他找人砸了我朋友的店,怎麼我跟他就不是一家了,分開算賬了?這有點自私了吧。」
「你總說我,」回去的路上,許珍貴跟她媽說,「你不也一樣?」
「……長這麼大了。」嚴老師仍然盯著許珍貴,她的聲音遠沒有以前在講台上那麼洪亮了,更顯得蒼老和疲憊。
「……你有二十歲了吧?」
即使她容貌大改,那審視的目光仍然喚起了許珍貴並不喜歡的高中時期的記憶。那時候她就是這麼審視班裡每一個女生的,從頭髮絲到鞋底,然後把你罵得狗血淋頭一無是處。女生們都說她的眼睛是照妖鏡,非得把你照得現出原形來,這個比喻更是讓許珍貴多年之後回想起來還是身臨其境地不舒服。
「就錢的事,」半句話的工夫鄭前程就溜沒影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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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無心的問候,在嚴老師聽來自然是刺耳得難受。她沒有回應,轉而盯著許珍貴,細細打量。
白小婧的直播不像祝安安那麼單調,永遠只有一個固定機位㨃在臉上化化妝嘮嘮嗑,她光跳舞就夠鬧騰了。她還特別喜歡在這種戶外直播里跟人互動,當然肯定是商量好的,也都是她們的學員,女孩子們一個個健康活潑又漂亮,面對鏡頭也自信大方,看得旁邊的路人都笑開了花。
「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
「你,」許珍貴說,「你總說我多管閑事,你看,你不也在管別人的閑事?」
在許珍貴的記憶里,嚴老師還是當年她在課堂上疾言厲色痛罵學生的樣子。十幾年過去了,和她媽媽同齡的嚴老師,已然蒼老得面目難辨,曾經把她所有的力量和信念向上提著的那股勁消失之後,她再也抬不起頭,直不起背,眼裡也沒有了神。和許珍貴母女倆對視了很久,直到許珍貴叫了她,她遲疑了半晌,臉上才漸漸浮現出失望。
「……」她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我沒有。」她媽說。過了好久,她媽才又說:「這些年,她老得真快啊。我原本以為,像我這樣年過半百又養一個孩子的才老得快。她老得比我還快。」
她下意識回頭,一瞬間覺得渾身的血液凝住了,心跳也停了一拍。
「你hetubook•com•com來有事嗎?這就跑了?」許珍貴奇道。
許媽媽又試圖跟嚴老師說話,但她根本聽不見,也沒有辦法正常交流,不管許珍貴回不回答,她翻來覆去都還是這麼幾句話。臨走前許媽媽試圖問嚴老師要她現在的聯繫方式,無果,就寫了自己的聯繫方式,給她放在口袋裡才離開。
鏡頭帶過,祝安安突然看到屏幕角落裡有個人一閃而過。本來站在沒什麼燈光的樹底下,可能是白小婧拿著補光的東西,在路過的時候照亮了她的臉。
為了繼續緩兵之計,鄭家悅說她最近在看中醫,調理身體,過陣子再回北京。李楷半信半疑,但她把結婚證給他了,又覺得她可能真的回心轉意了,才暫時放棄糾纏回了北京。至於她把許珍貴的視頻給他看,要求他賠償的時候,他竟恬不知恥地說,你天天鬧離婚我還沒要精神損失賠償呢?
「你還出來,你有臉出來嗎?你有臉活著嗎?」
「我……」許珍貴猶豫著,還是沒忍心回答。
回去的路上母女倆都心事重重。許珍貴想把見到嚴老師的事告訴朋友們,但又覺得她們也並不一定想知道,就還是沒說。
姐弟倆在家裡商量,想墊錢給許珍貴,被爸媽聽到了,說:「沒那個必要吧?又不是咱家的錯,不用爭著搶著當冤大頭。」
「現在跟我說對不起,太晚了。」站在她身後的嚴m.hetubook.com.com瑾,對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雖然廣場上音樂喧囂,但她還是聽清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嚴瑾一隻手揪住她的頭髮,另一隻手按住她腦袋,用力往後一推,她的頭就重重地撞到了旁邊的樹上。她沒反抗,連聲都沒出。直到旁邊正興緻勃勃觀賞跳舞的路人無意間回頭,才發現了這一幕,嚇得尖叫起來,連連後退。
「你欠我一條命!你欠我兒子一條命!」
「你怎麼讀書讀多了變成死腦筋了?」爸媽說,「李楷又沒承認那些人他認識。許珍貴不是你朋友嗎?你請她吃個飯,賠禮道歉,這事不就過去了?」
「……」一時間許珍貴有些慌亂,又有些心酸。
她回答什麼或許也不重要。嚴老師只是想在她身上找到這十幾年消失的歲月,想透過她看到本來可以在自己那令人驕傲的孩子身上看得到的未來。
許媽媽只好在一邊打斷:「你還住在老房子嗎?一個人住嗎?如果有什麼難處需要幫忙的,你告訴我們。」
許珍貴沒有收鄭前程的錢。「我說過了,我虧不虧本,也不是差這麼點錢的事。」她說,「你們倆如果再跟我計較來計較去,我可不歡迎你們來了。」
余多看白小婧巡迴一樣地舉著鏡頭到處跑,下意識就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撞上了後面的人,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你考的哪個大學?什麼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