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橫也繾綣,豎也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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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晏「撲哧」一聲笑出來。
她狡黠一笑,眨著眼睛:「還沒等我看清,就見到你在我旁邊,問我奇怪的問題。真像是一場夢,也許你聲音太溫柔了。」
這事顏晏不知道。
幾個保安這才猶猶豫豫地上前,把鬧事的人驅散。
可是唐宗琅放下書後,認認真真地看著她回答:「可是星星都藏在你的眼裡,所以顏晏,我最喜歡你。」
「可是我整天都在被你餵食,」她揉揉肚子,「我現在都覺得自己要變成豬了,還是圈養的那種。你瞧,你現在又要帶我去吃了。」
他牽著她走向不遠處的餐廳,他們站在餐廳的門檐處幫對方抖落外套上的積雪。
唐宗琅開心,他時隔多年終於抱得美人歸。
兩人在一起后,最高興的人是唐阿三,一來他的確覺得兩人很是般配,他打心眼裡感到歡喜;二來他藉此機會狠賺了一筆。這事兒起源於幾個月前,是顏晏剛來「錦里」的時候,唐阿三便與「錦里」的其他工作人員打了個賭,他賭顏晏會把唐宗琅拿下,其他人則認為唐宗琅冰冷的性格是焐不熱的石頭。
唐宗琅繼續瞪他。
顏晏的帶教老師曾告訴她,遇到醫鬧第一件事就是把白大褂脫掉扔得遠遠的,再去拉架。
我們總想在最喜歡的人面前露出最美好的樣子來,卻拙劣得不自然。
顏晏推開門,問:「怎麼了?」
顏晏走了過去。
可唐宗琅覺得她可愛,低笑著伸出手來揉揉她的發:「我順路來的。」
「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人嘀咕,「有本事你去拉架啊,真是……」
可是這個鬧事者卻誓不罷休,被扯遠了幾步,又突然掙扎著,衝到顏晏面前:「既然你們都想讓我死,我們就一塊死。」他手臂橫在顏晏脖子前,用力地勒住她。
「我們在那裡幹嗎?」
這個護士第一天來到這個科室就遇到這種事,頓時嚇得六神無主,看見顏晏來,眼淚立馬就下來了:「顏晏姐。」
場面又變得失控,亂成一團。
「我不要你覺得呀,我才不要變胖呢。」她朝著前方的雪地跑了幾步,然後轉過身來,朝著唐宗琅扮了一個鬼臉。唐宗琅,我要好看呀,這樣你就會只看到我,只喜歡我,而我也不想離開你。
「這麼像催眠曲嗎?」他把書合上,右手夾著書脊處,走過去坐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旁邊。
那一天顏晏見到了唐宗琅的師父唐邑,他穿著藍灰色中山裝,連最上面的扣子也一絲不苟地扣著,衣服平整沒有一道褶皺,他眼神睿智,走路生風,身體頗好。唐宗琅走在顏晏前面,唐邑看到唐宗琅的時候還是微微點頭笑了一下,可是在看到唐宗琅身後的顏晏時,卻吹鬍子瞪眼起來。
不過她覺得自己和唐宗琅在一起是自己撿到寶了,起初她只是因為他長得恰好是自己喜歡的樣子,而後來他一點點地滲入到她的生活里,等她回過神時,他已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像影子一樣剝離不掉。
在一起后,唐宗琅總會在她值班的時候送來午飯或者晚飯,他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拎著飯盒,看著她穿著白大褂,腳步歡快地奔向他。可她快到他身旁的時候,興許是又覺得自己失了優雅,她硬生生地頓下步子,清了清嗓子:「你來了呀。」她拿出最淑女的樣子和最溫柔的聲音來,抬頭對他笑。
兩人相視而笑,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前笑成一團。
他這一嗓子,旁邊那些人也應和:「對,交代,要醫院賠錢!」
這聲音一直都不消停。
鬧的並不是她,卻也攪得雞飛狗跳,顏晏隔著門都能聽到醫院大廳傳來的吵鬧聲,間或伴著砸扔東西的聲音。
顏晏愣住,像被按了緩慢鍵,機械地抬起頭來,然後幾秒后臉騰地紅了起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被調戲了。如此幾次之後,她去請教了那個被稱為撩漢高手的大學同學,幾番交流之後,她覺得自己學了很多,某一天預演了很多遍,便開始反撩唐宗琅。
連下了兩場雪,地面上的雪已經厚厚一層,顏晏的雪地靴踩在雪地上印出清晰的腳印來,唐宗琅便順著她那一排歪歪斜斜的鞋印踩過去朝她走去。他走得很認真,踩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她的心上。
第一次是擺棺材鬧事,賴在醫院要吃要喝,非要醫院給他做一個免費的體檢,可是這一體檢,卻檢查出了「肝癌」。
可唐宗琅也學著她的樣子,伸出頭張開嘴。
她尷尬地朝唐宗琅看了一眼,又規矩地轉過身朝唐邑俯下半個身子去,嘴巴張了張,禮貌地喊道:「唐大師,我是……」
拳頭朝著唐宗琅的m.hetubook.com•com頭和背,劈頭蓋臉地砸下去,毫不留情。
顏晏要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他把顏晏的手攥在自己手心裏:「我不想讓你失望。」
領導說,你是個好醫生,所以更要休息休息,放鬆下,才能更好地投入工作。
唐宗琅捏了捏顏晏的手心,示意她安下心,朝著院子里走去,剛走了兩步,又轉過身對顏晏安撫道:「等我,顏晏。」
再比如,兩人都喜歡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他會在做完每日手頭的工作后,便從書架的第三層抽出書來:「這首詩我很喜歡,我念給你聽好不好?」顏晏窩在沙發里,房間里暖氣十足,她半眯著眼睛懶懶地點點頭:「好呀。」
他怎麼可能鬆手,反而把護士抓得更緊。
「師兄,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這樣看我,我我我……我回頭就把那錢拿回來。」他看著唐宗琅,嚇得連話都說不順了。
這一下他變本加厲,要住院。住院就住院吧,可是他總懷疑醫生不給他好好治病,護士在他藥水里下毒,覺得每個人都盼著他死。
顏晏心裏的小鹿又開始蹦躂個不停。
她朝著他勾勾手指,他靠過來,她便順勢倚在他的肩膀上。
顏晏真正開始接納他,是遭遇了一次醫鬧。
餐廳柔柔的燈光順著窗檐透了出來,在白雪的映襯下,從顏晏的角度看唐宗琅就像隔了天然的濾鏡,她怔怔地說:「唐宗琅,你真好看呀,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你了。」她沒有壓低聲音,門前還有進進出出的客人,他們聽到這話后便扭頭去看兩人。
「是什麼樣的?」他來了興趣,便順著她的話頭問了下去。
顏晏反應了半秒鐘,食指搭在眼皮上,又打了個哈欠:「唔?講的是……」她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顏晏對醫院的處理有些失望,不過也樂得清閑。她去「錦里」也不再限於每周五了,她期待每天的見面。大部分時候,是兩人捧著書靜靜地看著,她看到有趣的地方,總會忍不住湊到唐宗琅身旁去,指著某一個段落手舞足蹈地比畫著什麼。有次說到興頭時,耳邊的頭髮落了下來,他很自然地把顏晏落下的一綹頭髮夾在耳後,然後俯下身子來親了親她的嘴角。
兩人站起來的時候,顏晏只到他肩膀的位置,唐宗琅低下頭的時和_圖_書候正看到她撲閃的眼睛和精緻的下頜線條。
可是真遇到事兒了,顏晏早就把這句忠告扔得遠遠的。
這是中午時分,每天來送飯的唐宗琅正趕上這場鬧劇。
顏晏的成長經歷,讓她格外敏感,但由此衍生的是對感情也格外珍惜。
「什麼?」唐阿三一副「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好嗎」的表情看向唐宗琅。
唐宗琅愣住:「你也是,顏晏,你的樣子真傻。」
他才剛起了個頭,念道:「當我數著壁上報時的自鳴鐘,見明媚的白晝墜入猙獰的夜,」剛發完夜的音后,便看到顏晏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他失笑,「我念的這首詩,你能理解莎士比亞寫它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這種傻事,顏晏以前很是鄙夷,還總是拿出她醫生的架勢批評,雪並不幹凈,怎麼能吃呢?
他擺出這個表情准沒好事。
「我看見自己站在教堂里,教堂的鐘聲一聲聲地響著,你也站在那裡。」
方才那個驚心動魄,讓顏晏半晌沒了聲音。唐宗琅以為她被嚇到,一個勁兒地安慰她:「我沒事的顏晏,我不疼,真不疼。」
落雪的第二日是兩人在一起整整一個月的時候。
不知是誰報了警,這才把鬧事的人都抓走。
顏晏開心,她覺得戀愛的感覺真好,她活得像個少女,沉溺於他的溫柔中。
顏晏已經裹上了厚厚的冬裝,大毛領襯得臉越發尖。唐宗琅揉著她的臉說:「顏晏,你要多吃點呀。」
他走近顏晏,然後握住她的手揣進自己外套的兜里,虛握著。顏晏仰頭看向他,她變得柔軟得不得了。以前她的笑是戴了面具,而現在她的笑生動,面容美好,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唐念貞生前曾無數次對顏晏說過,女孩子不要用情至深,因為這世間薄情的大多是男子,顏晏卻覺得自己既然已經抽不開身了,不如長醉其中好了。
只是唐阿三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於是他下的賭注很少,輸了也賠不了多少錢。
他看她一眼,手中的書又翻回那一頁來:「那,還聽嗎?」
旁邊人小聲嘀咕:「這人是職業醫鬧,讓他鬧會兒,惹不出什麼大麻煩。」
乍見之歡,處久不厭。
於是,去老宅的計劃提上了日程。
唐宗琅說:「我喜歡她。」他停頓片刻又看向唐阿三,神色肯定。
她笑得開懷,唐宗琅,我好https://m.hetubook.com.com像越來越喜歡你了,每一天都比昨天的喜歡要多得多。
可是她眼淚滴到他的手背上,她搖搖頭,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聽!」顏晏忙點著頭。
唐宗琅看得唐阿三心裏直發怵。
唐宗琅咳了一聲轉過頭去:「公共場合,注意點。」他的耳尖紅了紅,可眼睛卻笑成了一條線。
唐阿三知道唐宗琅在與顏晏相處時,眼神溫柔得像化開的糖水。
「可是我覺得……」
在兩人感情升溫的同時,旗袍修復工作也進展良好,只差牡丹的一枚花瓣。唐宗琅把旗袍攤放在胳膊上,右手微微打開,牡丹花就像落在了手上,他抬眼看向一旁的顏晏:「這種雙面繡的技術已經快失傳了,我天資淺薄,跟著師父學藝二十年來也不過學了其中的三成。」他微微搖了搖頭。
明明顏晏的個子並不高,又擠在人堆里,可是唐宗琅卻仍然一眼看見她,他把飯盒塞進護士手裡,自己沖了進去。
唐宗琅卻低著頭,思索半晌:「我師父可以完成,只是他已經封技了,」他頓了頓,嘆了口氣,收起旗袍,「可是我想去求求他。」
顏晏摸著旗袍有些失落。
於是顏晏人剛邁進院子,行李箱就被老人家扔了出去。
唐宗琅冷著一張臉,說:「不拿回來,你去再加一筆賭注。」他用手指比出一個數,加了句,「我出。」
她還沒說完自己是誰,唐邑臉已經抬起來,只留一副鼻孔對著她,冷哼一聲然後背過身,語氣很差地對唐宗琅說道:「你跟我過來。」
飯盒裡的飯菜溫度總是剛剛好。他總說順路,是因為想見她的時候,天南海北都順路。
他們都懷著心思,那些心思千迴百轉,我愛你是層層包裹著吉光片羽的碎片謎底,他們互不揭穿,也樂在其中。
大鬧大賠,小鬧小賠。
可是這件事,讓顏晏暫時停了職,醫院方面說,這件事鬧得大,影響不好。
在醫院這似乎都成了常態,總之都怪醫生,怪醫生醫術不精,態度不好。
「也修復得差不多了,哪有萬事盡善盡美的。」她揚起笑來。
可是現在同唐宗琅一起做了,倒覺得多了一番情趣,索性看著他的樣子咯咯笑個不停,然後認真地偏過頭去對唐宗琅說:「你的樣子真傻。」
「可是……」
雖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是可以有很多善意、寬容、和圖書高尚的例外:死者家屬例外、老人例外、幼者例外,多麼冠冕堂皇。
「我不要那錢了,還不行嗎?」唐阿三快哭出來了。
她問:「唐宗琅,我喜歡星星,你喜歡它嗎?」她學的這個套路的標準答案是,當唐宗琅回答「我也喜歡」的時候,她會說「可是我才不要摘給你,我要把它們藏在我的眼裡,每天對你眨呀眨呀」。
他抓住顏晏,把她整個人護在懷裡。他說:「別怕,顏晏,別怕,我在這兒。」
「嗯?」他把剛才隨著她動作滑下去的毛毯又拉起來裹住她,她只露出個腦袋來,還帶著十足的倦意,「剛開始我是有在聽,可是後來好像在做夢。」
顏晏扯住他的衣袖,讓他轉回來,用另一隻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雪來,她說:「真美呀。」她眼睛彎了彎,亮得像藏了星辰。她說完話探出半個身子,仰頭張開嘴接起雪花來,孩子氣得不得了。
顏晏聞言瞪了說這話的人一眼。
「唐宗琅。」她在唇齒中呢喃出他的名字來。
顏晏走進人群:「沒人要給你下毒,你鬆開這個姑娘。」
他用瑞典語念詩,聲調起伏,發音精準,似乎已經看過很多遍,整首詩念得都很流程。顏晏聽他讀詩是十足享受,她越發縮成一團,搭在腿上的毛毯覆蓋整個身子,像慵懶的貓咪。
他俯身貼近她,顏晏的眼睛跟著心跳撲通撲通的節奏,也眨得更歡快了,面前這人怎麼不按套路來,明明以前害羞的那個人是他來著,怎麼在一起后,角色就顛倒過來了?
現在這個男人不僅喊了村裡的無業游民都來圍觀壯膽,而且撒潑打滾,扯著剛來實習的護士的袖子大聲嚷:「就是你給我下毒了,不然我怎麼打完針頭疼……你們醫院要給我交代。」
她只是發覺,唐阿三對待自己的態度比以前更好,變得有些諂媚,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著金燦燦的財神爺。
兩人趕在掃塵前到了潮州老宅。
面前這個醫鬧者,顏晏見過幾次。
唐宗琅知道這事後,私下裡很嚴厲地批評了唐阿三,一副嚴肅的表情看著他。
「保安呢,這種無理取鬧的人,你們到底在看什麼熱鬧。」顏晏很是生氣,眼睛看向那些因為人多瑟縮不敢上前的保安,自己率先一步上前扯開醫鬧者的手。
可顏晏也會偶爾感到不自在,她總是思考要用哪種樣子來面對唐宗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