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你原諒那片海了嗎?
他像是故意跟顧桐置氣,她要他怎樣,他偏不。
但是顧桐討厭他,討厭這個膽小鬼弟弟。
所以她才那樣生氣!
上次帶你去海邊,你說日光傾城,思念滿溢。我就在你身邊啊,可是親愛的,你心裏在思念著誰?想到曾有個人住在你心上,我的心就隱隱作痛。
「五分鐘就拉你上來。」爸爸說著,沖她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加油!小桐,去你最喜歡的大海吧。」
她沒想到爸爸會來救她,沒想到爸爸會為了救她病情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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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沒考上高中,我去念了五年專科,念的是海洋漁業,已經畢業了。」他輕聲說,「我很好,媽也很好。」
於是她什麼都沒說,假裝那個裂口不存在,她潛入了深海,當海水灌進潛水衣的時候她才清醒過來,她害怕極了。她也知道那道裂縫,並不會要了她的命,她只是亂了陣腳。
顧蘊眉心皺了起來,他質問顧桐:「你聽誰說的?」
她走之前的樣子,與現在,並無差別。五月天,桐花從樹上洋洋洒洒地飄落。
顧桐得意地說:「當然了,男子漢的征途,是星辰與大海。」
窗外桐花開得正好,風卷著一朵桐花落進窗里來,顧桐站在原地,下意識地回頭望向窗外,粉白色的桐花雨一般地落。
她張開雙臂,時隔五年,再次跳入這片海洋。
「我去幫你拿潛水衣。」顧蘊說著,丟掉貝殼走進屋裡。
那天是過路的漁船將爸爸救起來的,雖然很快送到醫院,醫生也將他救醒,可他原本身體就糟糕透了,加上肺里灌進去不少海水,因此便一病不起。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去的那麼匆忙。
「不是的。」好久好久,她緩緩開口說,「顧蘊,不是那樣的。」
「你姐姐真厲害。」那個小女生的眼睛里滿是羡慕,「我也好喜歡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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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諒這片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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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蘊你別忘了,爸爸就是從那麼可怕的地方,採集海貨養活你的。」顧桐瞪了他一眼,她正在穿潛水服,今天是她十三歲生日,爸爸要帶她進行人生中,第一次潛海。
他和沈星的感情,開始於那隻由謊言堆砌起來的海螺,像萬里江堤毀於蟻穴一樣,他們之間的美好,始終深藏著難以啟齒的秘密。甚至顧蘊在沈星面前,一直塑造著自己可以潛入深海自由穿行的形象。
前段時間,她陪爸爸去看醫生,醫生提議爸爸減少潛水次數,最好是不要再做這樣的工作了,可爸爸卻拍著胸脯表示自己沒事。
顧桐怔怔地望著顧蘊,在她看不到的五年中,他長大了,像個男子漢一樣,長大了。
顧蘊央求她別告訴爸媽,他想潛水的原因,顧桐看在他十分有誠意的貢獻上自己本月零花錢的份上,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然而三年後,顧桐卻十分後悔,如果那時候沒有心軟妥協,沒有替他隱瞞,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
是否在那時候就決定再也不回去了呢?顧桐不知道,她只是忽然發現,這麼些年過去了,她變得越來越沒有勇氣回到那個小漁村。
「就讓她去吧。」在一邊削貝殼的顧蘊忽然說,「她那麼喜歡深海,那麼喜歡海底,就讓她去吧。我也會去幫忙的。」
顧桐轉身從抽屜里拿出那隻信封,她將那張照片放在桌子上,笑著說:「已經,可以下海了啊。」
然而她才到家,還沒有進門,就聽到爸爸的咳嗽聲。
「那就采一隻最大最美的海螺送給她吧,她一高興,就會跟你做朋友的。」顧桐笑著說。
「那時我也不對,如果不採用那樣的手段心平氣和的跟你說,也許就不會那樣了。」這是顧桐最近想起來,覺得很後悔的一件事情。那時候的顧蘊,不過是個倔強的少年,越不讓他做的事情,他越會反抗。
是懼怕,還是興奮,她不知道。
學期末的測試成績很快下來了,顧桐的分數不錯,排進年級前十,然而顧蘊的分數,卻變成了年級和圖書倒數。
顧桐鬼使神差地扭頭朝窗外看去,追著車跑得大汗淋漓的人,是顧蘊,他嘴裏大喊著什麼,可是她聽不見,他踩著桐花奮力地追,最終他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然後徹底消失在了桐花的盡頭。
「海螺吧。」名叫沈星的小女孩兒從筆袋裡掏出一隻很小的海螺,「我從小喜歡收集海螺,可是沙灘上的海螺都好小,我喜歡大海螺,湊近耳邊可以聽見海浪聲的那種。」
他為什麼不救爸爸,要是那時候,在爸爸往下墜的一瞬間,顧蘊就抓住他的手,也許爸爸就可以被救活了。
從爸爸去世到現在,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的顧蘊,早已經淚流滿面,他顫抖著開了口,帶著哭腔地聲音傳進顧桐耳朵里:「對不起,姐……對不起……」
「姐,我們沒有,我和沈星只是好朋友。你別聽那些人胡說。」顧蘊淡淡地說。
他手裡抓著一隻信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根據信封上的地址找到這裏的。」
海水溫柔地撫摸著她,下墜,下墜,不斷下墜。
她出生於東海海邊的一個小漁村,離大海非常近,村裡的人都以打漁為生。顧桐喜歡大海,一直幻想著像爸爸一樣,穿著潛水服下到深海去採集大大的海蚌。可惜爸爸一直不肯讓她靠近大海,她纏著父親問,什麼時候能夠去海邊呢,爸爸想了想告訴她,等到媽媽給她生個弟弟,她就可以去海邊了。
「姐。」他又喊了一聲。
跟著她看到了爸爸的臉,他沒有穿潛水衣,沒有戴氧氣瓶,他就這麼潛了下來,他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將她往上拽。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顧桐怒極反笑,「顧蘊你可以啊,你的豐功偉績都傳到高中部去了你知道不?」
她輕輕抬起手,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爸,這麼冷的天,別出去了。」顧桐喊住想出海的爸爸,「等天暖和點,再下海吧。」
顧桐愣住了,她有些不明白顧蘊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因為放寒假以來,他們都沒說過一句話。
顧蘊不相信顧桐能夠和爸爸一樣,然而那天,顧桐真的做到了。
她說著緩緩站了起來,她往後退了好幾步,她說:「我為什麼沒有能救他,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應該滾的人,是我才對。」
爸爸是在來年的五月份離開的,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努力撐到了她的生日。
「不是吧,你竟然不知道?」死黨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就是初中部的那個病美人沈星啊。」
顧桐從未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見到他,她以為顧蘊應該也是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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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噗通一聲跳入海水中,下墜、不斷的下墜……跟著她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爸爸。」顧桐偏過頭去,不看他哭泣的臉。
「不是啦,姐。」顧蘊急忙說,「她是同學,她好可憐的。她都沒有朋友,因為她有病,大家不敢靠近她,說是會傳染。」
「我去吧!」顧桐抓住爸爸的手臂,她心裏很焦躁,她覺得自己沒有錯,可是為什麼顧蘊故意考倒數,她不知道,她想不明白。
那時節桐花還未謝盡,媽媽送她去車站,叮囑她在外面要小心,她用力抱了媽媽一下,然後轉身踏上長途客車。車輛緩緩開動,聽邊上的人說:「咦,那個人是要上車嗎?」
「海水有那麼可怕嗎?爸爸就在你面前滑進水裡,你為什麼不救他!」她大聲說著,眼淚怎麼也停不下來。她鬆開他的衣領,無助地蹲下身,「我又為什麼沒能救他……」
但她思念這片海。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最終沒有踏進家門,她像是沒有回來過一樣,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學校,她不想讓爸爸再費心神了。
他穿著緊身潛水衣,身後是一片汪洋大海,他的手裡握著一隻大大的海螺。她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翻過背面,只有一行字:第一次成功潛入了海底,這是戰利品。
「可是……」爸爸並不想讓顧桐這麼做。
拆開那封裝有顧蘊照片的信,純粹是一時心血來潮,但在看到他穿著潛水服的一瞬間,她的心臟無法控制的,輕輕和-圖-書抽動了一下。
聽到有關於與顧蘊和沈星的傳聞,正是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剛剛結束。她的死黨衝進教室里,一臉八卦表情地看著顧蘊,她說:「顧桐,你弟弟可以啊,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竟然還偷偷戀愛啊!」
當她的腦袋浮出水面的瞬間,她看到爸爸的臉色驀地一僵,跟著前一秒還緊緊抓著她手臂的那隻手,忽然鬆了,她看著他像一塊被丟入水中的硬幣一樣,緩緩往下沉。
那場從她出生就不停歇的桐花雨,似乎穿過了年輪,一直下到了現在。
「姐?」顧蘊不解地看著顧桐,「你發什麼瘋啊,我馬上就要上課了。」
顧桐頓時怒了,她吼道:「就憑我是你姐!你不和她說,我親自去和她說!」
顧桐沒有離開,她去了沈星所在的教室,她讓人把她叫出來,然後在寒風蕭瑟的校園裡,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顧桐蹲下身,將壞掉的海螺撿起來,這隻海螺,是她十三歲那年,第一次潛入深海採到的,她一直當做寶貝一樣。
放學的時候,顧桐去對面小學找顧蘊一起回家。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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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桐三歲那年,媽媽給她生了個弟弟,這個弟弟就是顧蘊。
「姐。」顧蘊低低喊了她一聲,他聲音十分堅定,他說,「我沒有做錯,沈星身體不好,我只是多照顧了她一點。這一次,我不會聽你的!」
「你知道什麼!」顧桐無力地說,「你只知道揮霍爸爸幸苦賺來的錢,你都不知道珍惜!顧桐你記著,我不會原諒你,就像不會原諒那片海。」
「男子漢竟然害怕大海!沒出息。」顧桐十分瞧不起顧蘊。
「海螺啊。」顧蘊嘀咕了一聲,隨後將胸脯拍得很響,「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姐,我和沈星要結婚了。」顧蘊的聲音穿過她紛亂的思緒,輕輕傳進她的耳中來,「但是姐,也許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初三那年我和沈星真的沒有在一起。她那時候跟我絕交,只是想和我保持距離,這樣大家就不會誤會我早戀了。我們是最近才在一起的,我用這顆海螺跟她求婚,她答應了。她讓我將這顆海螺送給你。姐,媽想你,我也……很想你。」
她看見在深海里,靜靜躺著一隻大大的海蚌。
「她是心臟有問題,不會傳染的,我查過好多書,書上都是這麼說,可是大家都不相信我。」顧蘊有些沮喪,「她跟姐姐一樣,可喜歡大海了,我覺得她太可憐了,我想跟她做朋友。」
其實那天,她發現了顧蘊劃破她的潛水衣,她以為顧蘊故意要她死,她在氣頭上,她想她就死在他面前,讓他背著罪惡感過一輩子。
「車滿了,追也坐不上。」司機哼著歌說。
現在,就讓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害怕過去的她,回家吧。
「了不起啊!」顧蘊嘟噥了一聲,但他看向那隻大海螺的目光里,卻帶了一絲羡慕。
三年前,她初三,顧蘊小六,在國慶放假前,他承諾送給沈星,他親手採集的,來自於深海的美麗海螺。
「姐。」好久,他才開口喊她。
醒來的時候,是滿身大汗。
要是那時候她沒有賭氣就好了,她總是這樣,像顧蘊和沈星交往,她好好勸說,而不是像個家長一樣教訓他就好了。
顧蘊眼圈驀地一熱,他急忙低下頭去,一時間,時間似乎又回到了曾經,他是做錯事的小孩,被人抓了個正著,手足無措。
無論多深的隔閡,似乎都能被時間化解。顧桐以為自己會憎恨顧蘊一輩子,可是現在他人就在眼前,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恨他,甚至從心底還湧上一絲思念。
「你……」顧桐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出現在這裏。
她走到家門口,推開家門,她看見媽媽和沈星正在包餃子,看到她的時候,沈星沖她笑了。
「不、不是的,姐,那天你穿的潛水服,其實是我故意劃破的。」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埋在心裏,最最害怕面對的事情,「那時候我生氣,你奪走了我最喜歡的東西,那我也要奪走你喜歡的。」
在五月的最後和_圖_書一天,她收拾了小小的背包,打算出遊。她才收拾好東西,門鈴聲就響了起來,她尋思著是不是物業或者送快遞的,打開門她就怔住了。
和顧桐相反,他害怕大海。小時候帶顧蘊去海邊玩,海浪從腳背沒過,他都要鬼哭狼嚎。
顧桐只覺得腦袋裡,轟隆隆響起一道悶雷。
「你要做什麼?」看著這樣的顧桐,顧蘊心中隱隱浮上一絲不安,「你不會又要告狀吧,從小到大,你沒少在爸媽面前告我的狀!」
「好!」她無聲的,隔著氧氣罩說。
「姐,歡迎回家,還有。」她頓了頓,偏頭看了站在她身後的顧蘊一眼,兩個人同時對她說,「生日快樂。」
他手裡抓著一隻美麗的海螺,喘著氣看著顧桐,他說:「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喊得嗓子都沙啞了,她奮力地往下游,她那麼那麼努力地想要抓住爸爸的手,可沒用,她什麼都沒能做到。
顧蘊回來的很快,他手裡抱著她的潛水衣,爸爸裹上一件厚外套,去岸堤上整理漁船。顧桐從顧蘊的手裡接過潛水衣,顧蘊的手縮進衣袖裡,縮著脖子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她知道,爸爸是為了替她和顧蘊攢學費,他最希望的事是顧桐和顧蘊可以像候鳥一樣飛離這裏,去更大更美麗的城市,看看比海洋更美麗的風景。
顧蘊像是忽然就長大了,他倔強地不肯離開,他跪在爸爸的墓碑前,任憑顧桐怎麼拉都不肯走。
9
顧桐停下腳步,她一時間以為自己幻聽了,一直覺得她是女瘋子的顧蘊,難道一直拿她當做榜樣嗎?
顧桐覺得顧蘊一定是瘋了,因為一向討厭大海的顧蘊,竟然開始看起了與海洋有關的書籍!而且還開始跟著媽媽一起,上漁船幫忙。
或許下到深海,去到她最喜歡的地方,能夠讓她安靜下來,讓她想明白吧。
走到顧蘊教室門口的時候,她發現顧蘊正有些扭捏的跟一個女生說話。
「顧蘊你看!」十三歲的顧桐站在漁船上,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高高舉著雙手,手裡是那隻大大的海螺,她看上去那麼快樂,眸光亮得驚人,「第一次潛海的戰利品!顧蘊你這個膽小鬼,你說我到底行不行!」
她懼怕大海,她討厭大海,她憎恨顧蘊。
「顧桐,你這麼做,太卑鄙了!沈星要和我絕交,他說以後都不會再跟我說一句話了!顧桐我討厭你!」顧蘊吼完她,轉身就跑出了教室。
「你沒事吧。」死黨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你弟弟……」
顧桐沉默了一下,側身讓開,「進來吧。」
「其實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錯。」她說著,伸出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她蹲下身,眼淚在這剎那,淬不及防地砸落。
「還記得小時候,你最怕大海了。」顧桐一時間有些唏噓,像曾經她那樣熱愛著大海,現在卻害怕那個地方,顧蘊有深海恐懼症,如今卻從事著曾經最不可能從事的職業。
「讓我去吧,爸。」顧桐又說了一次,「你在船上拉繩子,我去撈。」
因為沈星熱愛深海,他就讓自己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這麼多年來,與其說她憎恨著顧蘊,恐懼著大海,不如說她無法原諒她自己。
「姐。」他從口袋裡翻出一隻海螺,他將海螺放在桌子上,「我找了很多海螺,這一隻與那隻最像,對不起,那時我真混賬。」
「姐,回家吧。」顧蘊緩緩說著,他彎著腰,伸出一隻手遞在她面前,「從小到大,你都比我勇敢,比我優秀。如果願意原諒我,原諒那片海洋,就回家看看吧。」
她無數次被噩夢驚醒,海水倒灌進來,她張著口鼻,身體被海水填滿。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顧蘊辯駁道,「姐你管好你自己吧,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你不是應該更努力嗎,哪裡有閑工夫來管我。爸媽都沒管我,你憑什麼管我?」
顧蘊的臉騰一下就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說誰啊?」
「大海,真的那麼好嗎?」他嘀咕了一聲。
大學的學費是她半工半讀賺取的,她偶爾給媽媽寄信告知她自己很好。
她摯愛的大海,就在她面和_圖_書前,吞噬了她最愛的那個人。
「姐,你還好嗎?」如今的顧蘊,已經不是當年冒冒失失,彆扭倔強的小少年,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穩重的男人。
碎裂的海螺靜靜躺在地上,與這隻海螺一起碎掉的,大概還有一些別的東西吧。
那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顫動,那片她摯愛的大海,就在遠方。
顧蘊不服氣地反駁她,「喜歡大海的怪胎!真搞不懂,那種可怕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我姐是十三歲的時候第一次下海的,我也十三歲了,我也會像姐姐一樣下海的。」顧蘊說。
爸爸葬禮那天,顧桐不肯讓顧蘊給爸爸戴孝,她扯爛了他的白衣衫,她說:「顧蘊你滾,你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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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時候總是跟在她屁股後面跑的小不點,終於變成了如今,見了面也不想與她說話的樣子。
站在門外的,是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的顧蘊。
你原諒那片海了嗎?
信封里其實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少年,他頭髮理得很短,上面綴著水珠,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有海邊居民慣有的小麥色皮膚,眼睛黑亮,笑容燦爛,白白的牙齒,像是深海里的小貝殼一樣整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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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你那麼幼稚。」顧桐說著,轉身往前走,顧蘊看著她離開,心裏始終不安,不過他猜不出顧桐的心思,只好自己回了教室。
常年的深海勞作,冰冷的海水凍傷了他的肺,這兩年,他咳嗽得越來越厲害。
她是在爸爸的葬禮過後,背著行囊離開那個小漁村的。她帶走的,還有一張錄取通知單。
顧蘊的事情,她一定要自己處理好。
「傳染?」顧桐愣了一下,「她什麼病?」
她那天告訴沈星的,就是那隻海螺的秘密。
她再一次去找了顧蘊,顧蘊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她:「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我說了,我和沈星之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們沒有交往,又哪來的分手?」
「就是那個喜歡收集海螺的沈星啊。」顧桐打趣他,「喂,我說顧蘊,小小年紀不學好啊。」
她沒有過問顧蘊的事情,倒是從一年前開始,他循著她的寄信地址給她寫信,她大多不會看,全都塞進垃圾桶,因為顧蘊這兩個字,會讓她想起那片可怕的大海。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顧桐稍稍仰頭看著顧蘊,十六歲的顧蘊已經比她高出了大半個頭,「顧蘊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沈星在談戀愛!」
然而時光無法倒退,她阻止不了即將發生的悲劇。
三年後,顧桐十九歲,念高三,顧蘊十六歲,念初三。
1
顧桐頓時恍然大悟,怪不得顧蘊忽然發了瘋地強迫自己接受大海,難道是因為這個叫做沈星的小女生嗎?
回家的路上,顧桐一直打量顧蘊,「那個女生真可愛,她是誰啊?」
「你還說謊!」顧桐卻不聽顧蘊的解釋,「大家都在傳,難道所有人都誤會了嗎?爸爸那麼幸苦的賺錢給你交學費,是為了讓你在學校好好念書,不是讓你來跟人談戀愛的!」
「那個……沈星。」顧蘊耳朵紅紅的,顯然很緊張,「我也很厲害的,我也能下海了,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她穿上潛水衣上了漁船,顧蘊坐在船艙里,爸爸在外面掌控方向。
「對不起,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想讓你感到害怕,我發誓我沒有想到會那樣,我當時嚇到了,我只是想惡作劇一下,我嚇得腦袋都一片空白,我看著爸在我面前沉下去,我害怕得手足發抖,我什麼都做不了。」他說到這裏,伸手抹了一把臉,「姐,是我害死爸的,是我害死他的。」
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在了地上,他哭著說,「我不知道爸得了肺癌,我不知道……」
顧桐怒氣沖沖地跑回家,她說不通固執得像頭牛一樣的顧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告訴爸媽,讓他們來阻止顧蘊做傻事。
10
顧蘊握住了她的手和*圖*書,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小時候是她牽著他的手,帶著害怕大海的他從海邊回家。
「我沒事,別管他,他有病。」顧桐冷冷地說,她緊緊抓著那隻海螺,抓得那麼那麼緊,以至於掌心都被海螺破裂的鋒口割破了。
那後來,顧蘊當然也努力嘗試下海,可他失敗了,甚至一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辦法潛入深海,小六的時候,他送給沈星的那隻海螺,是她十三歲那年從海底采上來的那一枚。
她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初中部,然後將正在座位上做習題的顧蘊拽出了教室。
回想起來,假如那天她沒有因為捨不得爸爸潛海,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我很好,媽好嗎?」顧桐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你……也還好嗎?」
他說著,狠狠將海螺摔在地上,海螺被摔壞了,破碎的殼兒四處飛濺,教室里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顧桐和顧蘊的身上。
這個小漁村,似乎被時光遺忘了。
顧蘊是在學期末的最後一天,怒氣沖沖地衝進顧桐的教室的。
她心裏閃過一絲尖銳的痛,像一根針飛快地從心臟表面劃過去。
這一年顧桐十六歲,顧蘊十三歲。
「你給我閉嘴,以後你給我離沈星遠一點!」顧桐打斷他的話,她在氣頭上,根本不想聽他解釋。
清明那場桐花雨,它從記憶的盡頭,一路洋洋洒洒開到今朝。
我原諒你了。
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她不知道她在海水裡掙扎了多久,只有那種最原始的恐懼深深攫住她的靈魂,她戰慄到極點。就在她以為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她看見一個黑點朝她湧來。
「那是因為他是爸爸。」顧蘊不服氣地說,「你一定不行的!」
寒假還是來了。
足足有三秒鐘她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扯掉氧氣罩,她伸手想去抓住爸爸的手,她喊:「顧蘊,快救爸爸!快救爸爸!」
吃過午飯,她換上潛水衣,站在漁船上,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
她知道顧蘊一定會來找她,因為沈星肯定會跟他分手的。
時光在指尖倒退,眼前的桐花,忽的與多年之前的那場桐花雨重合起來。
她說完,轉身就跑,那急促的腳步聲終於找回了顧蘊的神智,他飛快地站起來,追著顧桐,是在岸堤邊上的桐樹下追到顧桐的,他用力拽住顧桐的手臂。
「爸爸沒事,今天只撈兩次就回來。」爸爸對著顧桐笑了笑,他看了在一邊削貝殼的顧蘊,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他說,「你在家溫書吧,還有一學期就高考了。」
五年過去了,她已經從大學畢業,已經在這座內陸城市開始自己新的生活,可是她的靈魂,卻仍舊被困在五年前的那片深海中。
「這是你的成績單。」顧桐面無表情地將成績單遞給顧蘊,「你的成績下滑了你知道嗎?你說你和沈星之間沒什麼,那麼這個分數怎麼解釋?你這個分數,根本上不了高中,你打算混個初中文憑就回家?你回家又能做什麼?像你這樣……」
「姐,我跟沈星……」顧蘊急忙想要解釋。
「你說什麼?」顧桐頓時就震驚了,「這不可能吧!」
顧蘊的來信,混在一堆沒用的信函中,被塞進顧桐的信箱里。
「我原諒你了。」
這大概是血緣的力量吧,他是她的弟弟,她看著他出生,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都無法更改這一點。
顧桐反覆對自己說,她沒有錯,她只是不讓顧蘊在人生的轉折點上走向歧路,她只是不想爸爸的辛勞付出被這樣辜負。她不相信顧蘊的說法,而且如果顧蘊和沈星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沈星為什麼會在她告訴她海螺的秘密之後,選擇和顧蘊絕交呢?
顧桐獃獃地看著他,腦中閃過很多很多事情,桐花雨中,是爸爸的笑,是小時候的顧蘊,是那時候幸福的他們。
她實在太冷了,那種深入骨髓的冷,並且她發現海水透過了潛水衣透了進來,她心中浮上一層恐懼,海水越來越多地灌進衣服里,她用力扯著繩子試圖讓繩子另一端的人覺察到她的處境。
「嗯。」他應了一聲,「已經……可以下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