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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春秋·如諱傳

作者:安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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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秋來

第十六章 秋來

沈嶷只覺得眼眶一熱,喉間一澀,他鬆開了手,單膝跪下,頭低了下來,他不願讓虞侶看到他的眼睛,他怕虞侶看到他的眼裡像是被薄紗罩住的燈火,晦澀,不安,蠢蠢欲動。
「陳卿請講。」
我帶著疑惑到了廳中,見到一人坐在那施施然坐在那,手裡把玩著個茶杯。我又驚又喜,快跑幾步,幾乎撲了過來,拉著玉堂哥哥上上下下地看。自來了虞國也有幾個月了,我卻始終沒見到玉堂哥哥,我被悶在昭王府中且不說,只是原想著他或能來看看我,他遲遲不登門,我也念著我到底算是虞侶未過門的王妃,他為避嫌,也理當如此,沒想到這會倒來了。
我搖了搖頭,「殿下他說諸事繁多,如今朝中動蕩,不宜典禮。」
這個郗是同更是流民帥里最讓人頭痛的一個。郗是同此人並非武官出身,原本不過是蔡氏的一個賬房,后蔡氏滅族,郗是同感念主僕之恩,便投筆從戎,本只想為蔡氏一家報仇,哪知道郗是同手無縛雞之力,卻是天生的軍事奇才,從軍之後屢建奇功,勝旁人所不能勝之仗。這人飽讀詩書,胸有丘壑,朝堂上甚少開口,但一旦郗是同開了口,流民帥中莫有不應和的。
應玉堂沒想過怎樣應對這樣的問題,只得如實地點點頭,「是璽國產出的茶。」
「如諱,」他突然鄭重地開口,語氣里全然沒有方才我同他打趣逗笑時的隨意,那嚴肅的氣勢像極了爺爺,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像是聽訓一樣聽著玉堂哥哥說話,「你知我從來都是不願回來的,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你從來都並非虞國之人,又為何要無端地捲入這許多冗雜之中?」
霎時間,除了虎賁外,眾大臣的磕頭都停了下來,只聽得虎賁一人仍在「砰砰」地磕頭不止,明帝怒極,從案上抄起了一支筆毫就向虎賁砸去。虎賁磕著頭,忽地半空中沖自己飛來個東西,本能地抬手一擋,他這一擋筆就飛了出去,正中了陳大人的額頭,抹了他一臉的墨汁,陳大人卻動也不敢動,只任憑那墨從臉上流了下來。
我心中奇怪,聞兮王府中的下人沒有不認識的,從來都是自來自往的,不必通傳。而這撫陽城中除了聞兮我也並不與別人有甚來往,又是何人上門求見。
沒事的,左右不過是讓如諱提防點皇上,如諱昭王妃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順,最近昭王又忙著政事,今天如諱也說了,兩個人常常十天八天的才能見上那麼一面。只是這麼隱晦地提點一句,不會真的有事。這次便遂了他的意,不多久他便會發現在如諱身上下手並無作用,便會放過她了。
「郗將軍何必字字含鋒,」趙大人眼見著陳大人已招架不住,終於擺擺袖子,開了口,「此事你我看法不同,但終歸都要聽陛下的。」語畢,一撩衣擺,向著明帝的方向跪了下來,「陛下明鑒,此事不能再查了。」
進了應府大門時,應玉堂已毫無異樣了,就連臉上也丁點疲態也見不出了。恐怕唯有應玉堂自己才知道,這會他累得厲害,莫說床榻有無,只要給他一方安穩之地,他便能當即倒頭便睡。
我不願聽他對虞侶多加指摘之辭,連忙岔開了話題,「對了,我也正憂心此事,璽國那邊……」
我手中不自覺地絞起了衣角,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我自己心中明白,不論是哪一個能說得出口的答案,都不是真相;而所謂真相,我大概永遠都會如鯁在喉,寧死也不會對人提起。
應奎讀著那紙上的內容是越讀越驚心。驚訝之餘不由得暴怒,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胆,竟將這雲天殿修繕中的私賬錄了下來,如今呈到了昭王的面前,字字句句皆是他中飽私囊的鐵證。他身子不由得軟了下來,腰桿也不像方才那樣硬了,半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
「如諱,我擔心你。昭王他對你是真的好,只是明帝本便對昭王多有忌憚,若是在你身上多生枝節,只怕你和昭王都不會好過。」
應奎整個人趴到了地上,急急地向前爬了幾下,貼在虞侶的腳邊,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叩起頭來。
應坦幾日之前便要求應玉堂去昭王府拜訪安如諱,只為遞去幾句話。自打回到虞國以來,諸事冗雜,應玉堂雖萬分思念如諱,但一想到如今兩人處境,便只覺自己身在囹圄,半步也動不得。如今自己近也不敢近,遠又遠不得的姑娘要被自己的父親這樣利用,他自是一萬個不情願的。但應坦只笑眯眯地叫來奉小娘,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應玉堂便又不得不屈服了。
白鴻漸捏了捏今日剛從家中帶來的書信,這封信藏在他的衣袖裡,輕飄飄冷冰冰得燙手。同應家爭鬥這麼多年以來,白鴻漸第一次猶豫了。如今扳倒應坦的決定性證據就攥在自己的手裡,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邁出這一步。
昭王府的後院有一顆梧桐,婚禮取消之後,我忽然閑了下來,又有了數不盡的獨自空閑時間,我突然無所適從,常常一個人坐在後院里盯著那梧桐樹的頂梢,直到有一日,我忽然看見,一片梧桐葉盈盈裊裊地落下來了。我心中一驚,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一低頭,分明看到那片葉子正落到了我的腿上。我把它拾了起來,想了想,從箱子里翻出了我帶來的《安氏家訓》,將這片葉子小心翼翼地夾了進去。
虞侶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是啊,我記得他小時候不畏光的,雲天殿是整個皇宮裡陽光最充足的宮殿,我還記得盛夏時候屋檐上的琉璃瓦一片片在陽光下耀眼又易碎的樣子。」
虞侶擺了擺手,門外兩名侍衛進了屋中,一左一右架住了扔在拚命掙扎的應奎,硬是將他拖了出去,應奎還在不住地叫喊著,「應大人可是你親舅舅!我也是你沾親的表親啊!殿下——」
「唯殿下驅使。」
「怎麼,方才不是有許多話想對本王說嗎?本王等你說呢。」虞侶終於抬起頭來,嘴角掛著的那一抹笑容半分也沒掉下,「應奎,你身為世家子弟,經手皇室婚禮,重修先太后舊居,卻在其中私自勾結,中飽私囊,該當何罪,不必本王向你說吧?」
「臣知罪,聽憑昭王殿下發落。」
虞侶轉過身子,一瞬間他身上的戾氣全然不見,他又是那個眉眼彎彎的昭王了。他看著身子已然僵了的白老,吃驚道:「白老是身體不適嗎?也是白老年邁,本王疏忽了,本不該讓白老在這裏同本王虛耗著。來人,送白老和*圖*書回府,一併傳喚御醫。」
且不管白鴻漸這一番複雜心緒,應奎走到昭王桌前,也行了個禮。
「有病需要治是真,但用什麼葯,用幾分葯卻也要講道理,若是不問青紅皂白一劑猛葯下去,病能不能醫好且不論,只怕這人便也廢了。」
想到幾日之前,虞侶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我面前,那幾日他忙著雲天殿一案,身上透著清晰可見的疲憊。他一見我,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虞國的昭王殿下,明帝的親弟弟,如何能輕而易舉地明媒正娶一個璽國的姑娘?
白鴻漸只敢喏喏地應著,袖中的紙捂得更緊了,生怕一個不小心掉落出來讓面前這個笑面閻王看到。
「過幾日再去一趟,也備些虞國小吃,看看那安家姑娘喜歡什麼,以後多多送去。」
「殿下!殿下看在應大人的面子上——」
好在他似乎也並不很需要我這個答案,自顧自地說下去了,「你可知為何昭王三番兩次歸國受阻?」
眾大臣不回答,只是跟著趙大人一味地磕著頭,這會又一人怒氣沖沖地從殿後沖至殿前,衝到了郗是同身邊,話也不說,先直挺挺地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這人磕頭聲音之大,以至於他一人的磕頭聲蓋過了他身後的大臣們,嚇了明帝一跳。這人磕了三個口便跳了起來,他膀大腰圓,魁梧有力,同郗是同站在一起,一個是官服空蕩蕩地在身上晃蕩著,一個是官服緊繃繃地幾乎要被爆開了,甚是有趣。這人也是個流民帥,姓虎名賁,天生大力,大字不識一個,連名字都是投了軍之後沈嶷為他取的。打仗只憑得天生的一把子力氣,帶著一隻小分隊便橫衝直撞,直能將對面大軍沖得個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應玉堂不語。
應玉堂笑著站起來,抬手摸了摸我的頭頂,「幾個月不見,好像長高了些。」
立秋以後我時常睡不安穩,夜裡時常驚夢而起,醒來后卻又半點也想不起來夢裡究竟發生過什麼。我反正貪睡而不得,便攏了燭火在桌邊鋪開了紙墨,研了墨提了筆,卻久久而不知該從何處下筆。
「玉堂哥哥……」我想要開口安慰他,可開了這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白鴻漸目視前方,眼神不敢有絲毫閃躲偏差,「按大虞律令,瀆職貪腐者充軍百里,褻瀆皇族世家者三倍以之,身居高位然不能以身作則者應以重罰以彰法紀嚴明,而應奎此舉又涉關昭王大婚與先應皇后故居,情節尤為嚴重,當以重中之重之法嚴以處之,若是以老臣之判,當充軍千里,褫奪一切功名身份,終身不許返回撫陽城。」
「殿下!」門外有通傳的聲音,白鴻漸心中一凜,腰桿不自覺地挺了挺直。虞侶卻似早知有人會來,坐回到桌后。門「嘎吱」一聲開了,兩個侍衛架著一人往地上一扔,那人摔在地上,吃痛出聲,卻一個打滾又跳了起來,沖門口啐了一口。轉頭時看到一旁的白鴻漸,臉上堆起了笑容,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白老。」
「說吧。」
「沈嶷,你要幫我。」
「陛下,」虞侶打斷了明帝的話,「依臣弟之見,此事尚未了結。不過雲天殿的一本賬目,便牽扯出了一個應奎,不知雲天殿剩下那許多賬目,黑紙白字,字裡行間又有多少個名字,更不必說臣弟籌備婚禮一事,所涉廣雜,那許許多多的冗雜中,又有多少個待倒塌的雲天殿!」
但虞侶仍舊不言不語,應奎心裏到底是有些打鼓的,他見那昭王也並不說話,只是一味地對著手中卷宗傻笑,不明所以,只得輕輕偏過頭,求助似的看著白鴻漸。白鴻漸這會倒是恨不得把應奎的眼睛挖下來,讓他少看自己兩眼,生怕一會這笑面虎似的昭王對應奎動了手,把他也一併牽連進去。
我看著她鼓著嘴咬梅子的可愛模樣,漸漸入神而發獃起來,想到那場未完而草草中止的婚禮,想到沈嶷,想到虞侶,甚至還想到了宮中的聞貴妃,直到聞兮在我面前揮了揮手。
「如諱一個遠嫁孤女,你何必在她身上下如此工夫?」應玉堂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昭王那邊便沒給你交代?」
小廝見公子的病好了起來,心中也安定了些,他連忙從地上把燈籠拾了起來,好在那籠火顫顫巍巍的,但還燃著,他抬起手來用燈籠靠近應玉堂,見火光下應玉堂的臉色並無異常,這才算徹底把心放回肚子里了,連忙引著扶著應玉堂往府中走去,只想趕緊把這大麻煩脫了手,就算是這位新來的公子哥兒身上當真有什麼毛病,也不要在自己手中發了作。
「那邊你不必擔心,前幾日聖上正是命了我擬了道文書,託詞是你來到虞國之後水土不服,纏綿病榻,以此慮,故才推遲婚禮。」玉堂哥哥說著,又輕笑了一聲,「想不到在璽國學了許多年為文之法,最後竟用在了圓謊上面。」
「可應奎他不僅是應氏子弟,且如今身在七王會議中……」
「臣也有話說。」
只見說話這人個子奇高,足足高過這殿中大半人半個多頭去,卻又極瘦,瘦得讓人擔心他那因著官服不夠長而遮不住的纖細腳踝會不會走著走著路就突然折了。他原本站在這大殿偏後的位置,為了來到虞侶和明帝的面前,撥開了一層又一層的官員,走得是搖搖晃晃的,他路過的官員見到是此人都連忙讓開來,生怕一不小心撞了一下他便摔倒了。
應坦話已說至於此,應玉堂只得頷首,「是。」
或者說,他不知道的是,鬥倒了應坦這頭猛獸之後,他會不會將要面對身後更加兇猛而不可預測的另一頭猛獸。
明帝心中也正是此意。原本查雲天殿一案,明帝心中有數,應家必將牽扯其中,原不過是想要將應氏在皇室中的財權略奪三四分,能夠將應坦塞進七王會議中的應奎除掉,已是十分驚喜。縱是如此,明帝仍不免擔心,此舉會否過於激進,將他長久以來苦苦維持的平衡打破,恐怕接下來還要對應家略有安撫,更不可能按照虞侶所說的繼續查下去。如今見到有臣子開口,自然是讚許地點點頭。
「那日大殿上皇兄可是剛剛說過,此事要徹查到頂,白老,你可知徹查到頂是何意嗎?」虞侶掩住口,又咳了兩下,接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便是查到了天,也要將天捅出個窟窿去!」
「臣不懂用藥之理,只是行軍打仗中講,要斬草除根,否則來日對方捲土重來,又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禍患。」
「好看的,只是從前沒見過你穿成這副樣子,覺著有趣罷了。」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只是玉堂哥哥還是瘦弱了些,若是回到當年擂台那時候,穿這身衣服才叫好看呢。」
虞侶看著那燈火黯淡了些,他將燈罩取下來,取了把剪子來,一點一點修剪那燭芯,火苗在他的剪刀尖上跳動著,如影如舞,一會燭光亮了。他將剪子順手放下,卻也沒急著把燈罩罩回去,反而出神地看著那火苗,從沈嶷那看來,火焰在他的眼底灼燒著。
他又抬頭看了看虞侶,虞侶用左手抵住自己的口,輕輕地咳了兩聲,似是在極力克制。白鴻漸覺著自己的心隨著那兩聲咳嗽重重地跳了兩下。
只是明帝還未來得及開口,虞侶已轉過身去,對著陳大人。
應玉堂低下頭,避免與應坦視線接觸。「在璽國待得久了,喝慣了。」
「如諱,我對不住你。」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默默地盯著那已喝乾了的茶杯。
「他倒是安穩,半點都不像第一次要當爹的模樣。」聞兮一邊咬著酸梅一邊同我抱怨著,酸得她呲牙咧嘴卻不捨得放下酸梅罐子。她肚子已顯懷了,整個人也連帶著圓潤了起來,下巴處不再像是小孩子那樣的單薄支棱著,帶著點溫柔的平和。
若是可以,白鴻漸實在不願受他這一禮,此時屋中有他和昭王殿下兩人,無論按什麼來看,都是昭王于尊而他于卑,可這應奎進了門卻不拜昭王而先來拜他,一下就把他拉到了和應奎同一陣營里去。
此人姓郗,名是同。與他的外表給人的印象截然相反的是,他是一名武官。
當日封流民將之時,世家中人普遍認為這不過是權宜之策,待到戰事平息便將其逐漸架空。哪知後來明帝即位,他有心削世家權力,將流民帥也作為一支平衡力量,因而不降反升,將幾個流民帥堂皇地擺在這大殿之上。這下可是戳了不少世家中人的脊梁骨一般,此後只要這些流民帥在朝堂上有所言,必會最終爭吵起來。
小廝卻不容他直奔自己房間而去,「少爺,老爺在等你。」
「陛下,不能再查下去了!」大臣們齊齊地磕著頭。
我一愣,抬起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這個問題當日沈嶷曾經開口問過我,我當作是他不喜我這個璽國女子,故以兄弟鬩牆來相恐嚇,想要迫我離開虞侶,可玉堂哥哥今日開口,我卻半點也沒把握了。
「我的意思是,凡是于虞國有害的,便都該斬草除根。陳大人此話可是認為世家都對虞國有害?」
虞侶輕咳了幾聲,一旁的小廝忙端了參茶過來,虞侶看也不看一口灌下,碗也隨手扔在一旁,頭也沒抬一下。坐在一旁的白鴻漸冷眼看著這一連串的動作。自那日皇上命昭王同他一起查雲天殿貪腐一案起,昭王就再也沒有回過府中。皇上批了一間宮中的偏殿給他,他便日日夜夜地悶在殿中翻看卷宗,門口常候著一班侍衛,昭王若是要傳喚什麼人來問話,即刻便有人去拿人,不消一個時辰人便帶到。如今已過去七天了,這七天七夜間,白鴻漸尚且實在堅持不住回了家中沐浴小睡一會,但聽隨從說,昭王硬是在這屋中待了七天七夜,困極了的時候也只是伏案小憩一會。
只是你而已,只是我而已。
「可喝到想喝的茶了?」
「去吧,你也累了,早些歇息。」
沈嶷不耐地踱了兩步,他看著面前沉默對燈的昭王,不斷地在心中告誡自己,要慢點來,要耐心一點,他好不容易謀划至今的局面,如今等待已久的裂縫終於出現了。他知道,風會從那道縫隙中不斷地湧出來的,而他,只需要讓這風繼續吹下去,不要停。
這一句話倒是讓我覺得眼眶瞬間漲了,我眨了眨眼睛,對著玉堂哥哥笑,「是啊,誰叫你不來看我?」
白鴻漸看著眼前的虞侶,突然意識到不僅是應奎,應坦,他,虞國世家中所有的人,甚至是如今看似與虞侶站在一邊的明帝和沈嶷,他們所有人都看錯這個人了,昭王身上積蘊著何其充沛的力量,那力量平日里封在他的溫和面貌與琴棋書畫之下,但一旦那封印被撕開,便是搏天搏地的壯烈。
「這……殿下還請三思啊!」
「剛剛白老的話你也聽見了,這虞國法律本王想你也不會自認比白老還清楚吧?」
「這綢緞我實在是穿不慣,看著古怪得很吧。」
兩人越行越遠,那豆籠火明明暗暗,終於轉了個拐角,消失了。
明帝點了點頭,「做得好。此事牽涉甚廣,從重而罰方能絕後患。昭王,此事今了,你是頭功……」
「白老,你來看這。」
「臣弟啟奏,雲天殿倒塌一案,按工匠所述施工要略與支出用度賬簿相比,已溯至應氏應奎。察,應奎以職務之便,于修繕先應皇后之故宮中,大幅偷工減料,至於其形構不牢,根基動搖,方才有此事故。按虞國律令,已作充軍千里,褫奪一切功名身份,終身不許返回撫陽城之罰。應氏掌皇室之儀禮已有百年,卻疏忽縱容此事,奪其籌宗室皇家祭祀之責,暫以旁家代之。」
「回神,回神了!」
不像前段日子一樣有著個婚期催促著,我對時間的觀念模糊了起來,只有每次見到聞兮時,才意識到已又過了一段時日了,這些日子里她的肚子漲了起來,終於再也瞞不住了,而她終究也是羞澀于親口告訴夫君,反而是沈嶷早早發現了異常,直接請了宮中善安胎的御醫到家中給聞兮把脈,又命下人四處採購了許多物什,大包小包地送到聞府上,大到補品軟鞋,小到蜜餞糖果,事事皆備。
「你可知本王為何選了這麼個偏殿?」虞侶悠悠起身,立到窗前,「只有在這個偏殿里,才能堪堪看到雲天殿那塌了的檐角,本王得時時刻刻讓自己看著,看著母后的住處是怎麼被這幫蛆蟲蛀空的。」
這會從巷子另一端幽幽地飛奔而來一豆籠火,離得遠時只是動著,待到了應玉堂的跟前,卻快了起來,那燈籠上蠶頭燕尾地印著個「應」字。
白鴻漸寫得慎重,幾乎每寫幾字便要停下來思索一番,終於在日頭已完全升起來時封了信,在信封上寫下「應坦親啟」。
說著,虞侶輕輕側了側頭,目光溫柔地落在那簇火苗上,「再也沒有那樣的夏天了啊。」
玉堂哥哥眼中閃過一絲不快,「璽帝賜婚,虞氏納娶,豈是一句朝中動蕩便敷衍過去的?」
和_圖_書應奎,你可知罪嗎?」
此時昭王的眼底已布滿了紅血絲,疲容畢顯,甚至已到需要用補湯吊著精神的地步了,他卻還是分毫不肯讓。
白鴻漸踏上了門口的青磚,將虞侶請來的御醫阻在了門外。直到白府的大門闔上了,他總算將梗在喉間許久的那口氣嘆了出來。深夜終於候到了父親歸來的白晏從屋中出來,見到白鴻漸立在門口,手撫著胸口,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扶住了白鴻漸。
「嗯。」虞侶輕輕答了一聲,尾音模糊成了一片,聽不清是一聲應和還是疑問。他的目光移也沒移半分,仍舊鎖在火苗上,突然,他伸出了手,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那簇火苗伸去,指尖帶著微微顫抖著的渴望。
我被聞兮的呼聲拉回了現實,一晃神,剛又一片梧桐葉飄落下來,緩緩地落到了聞兮的頭頂。
「昭王殿下,不知殿下急召臣於此,所為何事?」
「聽說你之前還去各大商鋪中找璽國茶,但無功而返了。」
「陳大人之意,若是本王了解虞國國情,便會縱容此事,與爾等同流合污嗎?」
「安家是璽國舊族,想必于烹茶一道上頗有心得。今日你算是飽得口服了。」
沈嶷一愣,不知虞侶為何突然問起了這件事情,但也沒開口多問原因,想了想道:「登基最初那幾年便有了癥狀,這幾年越發的明顯了。」
「回老爺的話,小的去接少爺時見他扶著牆大口喘氣,身子似是有些不爽利。後來小的扶著少爺走了幾步,他便好起來了,也不喘了步子也不虛了,身上的汗也乾淨了。」
我沉默地聽著虞侶在耳邊的絮語,是,我知他在這個當口無能為力,我知如今朝中諸多冗事一併襲來,他已是自顧不暇,哪裡又能如當初一般斬釘截鐵地要護我周全。
虞侶點點頭,「本王歸國不久,虞國法律尚不甚熟,白老,你在刑獄之所待過多年,刑法律令最是熟悉,應奎此人罪行,當判何罪啊?」
白鴻漸扣住袖中的那張紙,他現在開始慶幸,他並沒有早早地將這份東西呈給虞侶,儘管在收到這份東西時,確有那麼一瞬,他想要把這份將應坦授意應家在婚禮主持中大吃賄賂回扣的證據呈給虞侶,藉著昭王之手除掉這個他向來看不慣的世家蠹蟲,這回卻開始慶幸還好自己沒這麼做,他本以為這一遭不過是皇上敲打應坦,限制應家權勢的一步,如今看來明帝想要的竟比這多得多。
虞侶遲遲不應,應奎抬頭偷偷看了他一眼。便縱是應奎心中對這個忽然歸國備受明帝器重的昭王殿下再是不屑,也不得不承認,虞侶實在是生了一副好面孔。這會他低著頭,只見得半分側顏,卻是個朗月春風的相貌,端端的君子如玉,可這張臉溫潤是溫潤了,俊朗也堪稱俊朗,卻失了許多威嚴與上位者的尊貴,這麼想著,應奎對虞侶又輕看了幾分。
虞侶輕輕笑了下,那笑聲在這終日閉鎖得有些陰鬱滯結的屋子裡如春風般溫暖和煦,但白鴻漸只覺得身上一寒,如尖錐入骨。
原來趙大人已看出明帝心中不願此事再擴大,只是面上卻不能過多地傾向於他們,於是索性這一跪一逼,讓大家看著明帝是被臣子們逼著了結此事的,給了明帝一個台階下,他們卻也得償所願。殿中其他大臣雖沒有趙大人這般縝密的心思,但總歸是郗是同贊同的,便是他們反對的。見到趙大人這一跪,只聽得殿里一片撲通撲通聲,明帝抬眼望去,只見殿中齊刷刷跪滿了一片,只有殿前的昭王、郗是同和殿後的其餘幾個流民帥還直挺挺地立著。
「陳大人此言差矣,便如同久病之人,需將其病根連根拔出方才全命,若是因一時心軟而敷衍拖延,只會使其終至於不可挽回的地步。」
「這下你總該相信當日我所說的話了吧?」
明帝心中暗喜,臉上卻擺出一副吃驚與惱怒的樣子,「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你們是在逼朕嗎?」
「離光亮最近的地方,原來是黑的。」
明帝一愣,顯然並未想到虞侶會說出這番話來,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只得順著虞侶的話說,「那你想要如何?」
「白老,虞國的法律恐怕你是比本王更熟知的。」
這是我和他第一次有如此親密的舉動,他將我按在懷裡,我突然之間被他的氣息包裹起來,只覺得腦中忽然一片空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斬草除根,斬誰的草除誰的根?你是想要將這許多世家子弟都斬了除了嗎?」陳大人言辭激烈,趙大人又悄悄地移開了一點,以防陳大人噴出的吐沫星子濺到自己。
我越聽越覺得心驚,想要開口辯駁,可開了口卻發現玉堂哥哥所言一字一句皆邏輯嚴密無懈可擊。原來如此,我同虞侶的這一場婚禮,原本就是他孤注一擲與虎謀皮換來的,而最終卻也只能止於陰謀。
這會應奎才真真正正慌了起來,他突然覺著不對,今天這屋中的昭王也好,白老也好,都同他從前所認知的虞國朝堂全然不同,這一間小小的偏殿竟是如此的封閉而寂靜,將他所熟知的那個虞國盡數封鎖于外,半點氣都透不過來。
聽到這話如同大赦,小廝忙不迭地行禮出門,出門之後他小心地將書房門闔上,轉頭正看到應玉堂住的廂房裡,燈火滅了。
「不過是婚禮籌備中貪腐之事頻發,後來雲天殿一案牽涉眾多,此事鬧成如此局面,婚禮實在無法按期繼續,只是稍稍擱置,待日後諸事平定之後再重新準備。」
自璽國至虞國那一路上車馬勞頓,而玉堂哥哥又悶悶不樂,本在離開璽國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已經憔悴消瘦不堪,我聽說他在應家也並不如何受應坦的喜歡,擔心他回到虞國之後反而更加鬱鬱寡歡。今日一見,方才放下心來。他仍然是那副消瘦的樣子,兩頰凹陷,露出高高的顴骨,整張臉鋒利如刃的樣子。但臉上總算是多了點紅暈,不再那般灰白灰白的了。一身的錦繡綢緞倒是從來沒見他穿過的。我看著覺得新奇,便多瞧了幾眼,玉堂哥哥倒是先不好意思了,他有些緊張地拽了拽衣邊。
我在房中抱著那本家訓,怔怔地坐了一個下午,直至夜幕而至,我悄然睡去,第二日醒來時手裡仍抱著那本家訓,突然覺得身上有了一絲冷意。秋真的來了。
見到來的是此人,明帝覺得自己頭痛了幾分,陳大人的臉色乾脆一沉,眼睛看也不看郗是同,只差把眼睛翻到天上去。一旁的趙大人表現得沒有陳大人那麼明顯m.hetubook.com.com,卻也輕輕移了一步,於是原本這王座之下是虞侶、陳大人、趙大人三足鼎立之勢,趙大人移的這一步,就成了趙大人、陳大人居於一側,郗是同居於另一側,虞侶站在中間的局面了。
「你可知,明帝是十分不喜你與昭王的親事的。當日昭王為娶你在七王會議上突然發難,力排眾議,之後又與明帝大吵一架,方才迫得明帝同意此事。而作為回報,明帝便以婚禮為由,以查世家貪腐為索,逼昭王出面以一己之力同世家對抗,沒想到昭王當真有所得,而明帝又不願當真撕破臉,朝堂之上群臣叩首兄弟相左,婚禮若是再辦下去也是左右為難,只得取消。這一切,昭王可曾對你說過?」
「殿下——」
「殿下……」沈嶷欲開口,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終於只是喚了一聲殿下便住了嘴。
「殿下請聽臣一言。」虞侶轉身,只見從另一側中走出了一名年輕官員,此人姓趙,虞侶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覺得此人不甚似虞國官員,倒是頗有璽國中那些以功名為途,銳意進取的官吏模樣,對他心中頗有好感。
「皇兄他是何時患上了畏光的毛病?」
可惜原本便不是這樣的。
應奎被拖走,白鴻漸只覺得自己臉上有些冰冷冷的僵,幾乎忘記要如何開口說話了。虞侶倒是依舊笑眯眯的,「要說世家累世聯姻也有累世聯姻的弊病,如今倒是什麼人都敢同本王攀親帶故了,同本王攀親倒是小事,只怕攀著本王都攀到皇上那去了,白老你說是吧?」
「殿下!」沈嶷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虞侶的手,虞侶的手冰冷,正停在離火苗只有一觸的地方,沈嶷幾乎能感覺到火苗的溫度。
「公子!公子你還好吧!」
虞侶輕飄飄地從書桌上扔了一張紙下來,那紙輕飄飄地落在應奎面前,應奎也輕飄飄地拾了起來,並不當回事,只是他沒看到,在他的身後白鴻漸已抬起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趙大人有話請講。」
應奎心中打鼓是打鼓,但到底不是十分怕的。一來應家歷代出了許多皇后,與虞氏沾親帶故已深,從來皇室有宗親之禮都由應家經手,而應家經手的事里便沒有平白地過去的,哪一項上不吃點回扣,已是舊例,從來不當回事的。二來他如今覺著應袒護他甚深,而應坦又是這位昭王殿下的親舅舅,便是當真有什麼閃失,左右應坦不會不理,也不過是責罰幾日了事罷了。
明帝面露猶豫之色,群臣中立刻站出了一個大臣。
「陛下!」虞侶心知此事今日這樣壓下,日後再無重啟的可能,連追了兩步想要追上明帝,卻被明帝的貼身侍衛聞君意攔了下來,直到明帝轉入內殿,再看不見,他也始終沒有回頭。
「看在應大人的面子上,他應家的子嗣行此醜事,為著應大人著想,更是要嚴懲不貸,以示百姓應大人毫無包庇之心。」
應玉堂眼中的疲憊一閃而過,他的腳步滯了滯,似乎並不願在這個時候去見應坦,但終究他還是點了點頭,跟著小廝往應坦處去了。
「你們會磕頭,俺也會!皇上大人,俺比他們磕得響,你也聽聽俺哥哥的話!」語畢,又是跪倒砰砰砰幾個響頭。明帝聽著這滿屋子的磕頭聲,只覺得腦中亂如麻,他一手揉著太陽穴,一手一拍桌子,「夠了!你們通通要這般逼朕嗎!」
白晏將白鴻漸扶回了房中,白鴻漸仍是一臉懨懨的樣子,白晏也就知趣地告退了。白鴻漸只覺得疲憊不堪,草草地梳洗罷,便躺到了床上。只是這翻來覆去地也無法入睡,直從深夜折騰到第二日啟明星抬了頭,白鴻漸終於從床上起了身,披著外衣,也不點油燈,取了一副筆紙,就著這冉冉而起的晨光,鄭重地下筆。
跪在地上的大臣們也起了身,面面相覷。趙大人看了一眼陳大人,連忙捂住了嘴,轉身小步跑著去追白鴻漸了。陳大人轉過身來,只聽得一殿的「撲哧」「撲哧」的聲音,大臣們見了他那副烏漆嘛黑的臉,都急忙以手掩嘴,生怕自己笑出了聲,唯獨虎賁大喊大叫,「你的臉竟比俺的還黑!」
「婚禮延期了。」
我不知該如何記下當日的我和當日的虞侶,他安慰著我,我安慰著他,就好像這不過是一次突發的意外,而待到意外過去,事情便會回到正軌中去,按照我們本來所計劃的那樣,婚禮,大宴,嘉賓滿席,盡呈君前。
聽著應坦譏諷應玉堂,小廝也不知自己是當附和回應還是當假裝自己不存在,正是左右為難之際,應坦已揮了揮手,「行了,你下去吧。」
我點點頭,心中已有了計算。
以沈嶷為首的這批流民帥,崛起於虞璽之戰。當年虞國入侵璽國不成,反被璽健封帝帶兵反撲,首先入侵的便是當時蔡氏封地,打了蔡氏一個措手不及,蔡氏全族率兵殺敵,竟至於族滅的地步。蔡氏滅族之後,虞國中樞已無力管轄蔡氏封地,是當地百姓或為自保,或有感於蔡氏滅族而自髮結成義軍,這支軍隊在世家軍隊節節敗退之時竟反而逐漸強大,最後竟成了主力軍。當時的虞帝連忙將之招安,授予流民軍以正式軍隊之名,授予流民將以將軍之印。靠著這些流民軍最後雖虞國與璽國簽了合約,但總算不至於亡國。
「白老,」虞侶笑得眉眼彎彎,「一個應奎不過是冰山一角,如今也才查了個婚禮主事,採買置辦,往下的還有裝潢翻新中的偷工減料,雲天殿倒塌……」
白鴻漸手上幾乎一抖,還好他心中有準備,總算是定住了神。
那提著燈籠的是個小廝,遠遠的看不清楚人,這回靠得近了方才看到自己奉命來接的公子正扶著牆大口喘氣,心中一驚,只怕這新來的公子哥兒犯了什麼不知名的病,又犯到了自己的手裡,倒是恐怕老爺那邊責打不消說,若是落下了什麼毛病或是當真無藥可救,把自己拉去陪葬也是有的。心裏這樣打著鼓,手下燈籠顫顫巍巍的,燭火在抖動中明明暗暗的,隨時都會熄滅。他將燈籠隨手一丟,三步兩步跑到了應玉堂的身邊,攙住了他。
「你只管去,有沒有用,無須你管。」
「爹……」白晏剛要開口說話,白鴻漸擺了擺手,止住了兒子的話。白晏母親早逝,是白鴻漸親手將白晏撫養長大的。白鴻漸一向嚴苛,白晏向來親自教育,從不假手於人。父子二人也算得上是相依為命,彼此十分了解。這會白晏一眼就看出了白鴻漸的不欲開口,也就收了聲。
夜深了和圖書,房中燈火熒熒,虞侶背對著沈嶷,出神地看著那不斷搖曳的燈火,一層薄紗的燈罩使得那火光模糊朦朧,卻也安穩沉默了,然而若是仔細地去看,依舊能看出那層安穩背後的不安的搖曳。
那場從天而降突然起來的婚禮才是一場幻夢,如今夢醒了,一切才要回到正軌中去。
「雲天殿一案既已結案,犯首應奎業已伏法,便不應再在此事上糾纏不清,否則未免有借題發揮之嫌,生出人心惶惶之局,反倒難以收拾。」
「此事暫結,若日後再有證據呈上,昭王你再給朕寫摺子罷。散朝。」明帝一甩袖子,看也不看這一地的官員,拂袖而去。
「我向你賠罪,一直沒來,是我的不是。給你帶了幾本稗史,權作賠罪之物。」
虞侶點了點頭,「本王聽白老的,那便這樣辦吧。」
應坦這會以他一貫的姿態仰躺在太師椅上,兩臂搭在肚子上,雙手在胸前交叉,隨著呼吸起起伏伏。「也不知你隨著誰,愛喝那些個勞什子。」
白氏一族于撫陽城中的府邸是傳了幾代人的手至於今日的,地處內城的最邊緣,甚至於站在白府的門口便可看到外城熙熙攘攘的鬧市。
虞侶並不答話,甚至沒有抬頭看應奎一眼,繼續翻著他手下的卷宗。應奎保持著那個弓腰的姿態,心中卻是一萬個摸不著頭腦。他雖只是應家旁系子弟,但自小就養在應坦身旁,衣食用度,讀書學藝,照應家嫡系少爺沒半分差的。這幾年應坦的幾個親兒子相繼去世,他便動了些心思,這回應坦費儘力氣將他送進七王會議中,顯然已將他看作自己人了。應奎也開始在心中以未來應家家主而自居,哪怕是面對著同在七王會議中列席的同輩之人,也漸生出了倨傲不屑之情。管彤自不必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況蔡家早就不復存在了,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欒家的傀儡,成不了什麼氣候。白晏那小子和他老子一模一樣,擺著個架子看著清高,實則迂腐至極,他白家便是最近幾年有了些氣色,哪裡能同他累世富貴的應家相比。至於昭王虞侶……
白鴻漸喏喏地應了,出了偏殿之後,方才敢抬起袖子擦擦自己額間的汗水。他絲毫不敢耽擱,匆匆地回到了府中。
明帝只覺得自己的頭痛得更厲害了。他是怕極了立在大殿後面那批流民帥了,其中以這個郗是同最是惱人。
「安姑娘,門外有人求見。」
「諸事平定,」玉堂哥哥隨著我的話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哪裡有什麼諸事都平定的時候?」
「玉堂哥哥,多謝你。」
見到虞侶終於沉默,明帝心放下了幾分,他剛要開口,宣布此事已結不必再多言,卻只見從大殿的后側又鑽出來一人,一見到此人,明帝只覺得自己頭又痛了幾分。
應玉堂作了個揖,退了下去。應玉堂剛出了門,那前去迎應玉堂的小廝便進來了,應坦眼神半分也沒動,漫不經心地盯著自己的拇指。
從昭王府中出來,應玉堂快步匆匆而去,像是生怕被什麼人看到一樣。總算是從那條長街上轉了出去,這會日頭已泊于山際,唯余絲縷微薄日光,全都被留在了主街之上,這條小巷這會已是一水兒的暮色蓋合模樣,壓得應玉堂喘不過氣來。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以至於終於停了下來,一手撐住了牆,一手扶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只覺得若不如此,自己隨時都會窒息。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下來,隱入衣前襟,將身上的綢緞浸透了,風一打,便冷絲絲的。
「昭王憂心國家,是虞國之福,只是昭王久居於外,恐怕並不了解我國國情。」
說著他遞給我一個紅布包,裏面明顯是幾本書的樣子,我也顧不上拆開看看,只是抱在了懷裡,又抬頭看玉堂哥哥的樣子。
郗是同見明帝當真動了怒,拉了拉虎賁。虎賁這人雖沒什麼腦子,但一向最是聽幾個哥哥的話,郗是同拉了拉他,他便站了起來。
不知為何,被小廝扶住了之後,身上倒是奇迹般地舒爽了些,漸漸地身上汗也消了,氣也喘得勻了,只是仍覺得腳步虛浮,撐著小廝勉強才直起了身子。
「是,只勉強買得了一些低劣陳茶,實在無法入口。」
「陛下當日命臣一查到頂,如今還遠遠沒到那個頂。」
「原來燈罩頂是黑的。」虞侶並沒有看向沈嶷,他的目光淡淡地移到了被他隨手丟在桌上的燈罩,在那燈罩的內側,靠近火苗最近的頂部已被熏成了一團黑色。
提到此事,我心中不免鬱郁,為了不讓玉堂哥哥看出來,我低頭喝了口茶。
「陛下,臣有話想說。」
虞侶盯著此人,看了半晌。他心中不明,陳大人便也就罷了,那人一向依附於應氏,在朝上說出這番話定是應坦授意的,但趙大人卻是依附於白家的,什麼時候應白兩家竟站在同一邊了。
玉堂哥哥笑了笑,引我一同坐了下來,「我聽聞你和昭王的婚禮突然中止了,有些擔心你,來看看。」
應坦冷笑一聲,「廢物。辦點小事便這等模樣,日後還有的是讓他為難的。」
應玉堂本以為他一見到應坦,應坦便會迫不及待地讓他把今日在昭王府中同如諱的所有談話內容一五一十地說出,哪知應玉堂進了書房,闔上了房門,房中只剩下他父子二人時,應坦第一句話竟問了這。
應玉堂繃住全身,只怕一個泄了氣便潰不成軍。他去找茶,從來都是親力親為,也從未在外亮明自己的身份,他早知應坦不會放任他自在,如今已如此毫不顧忌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應玉堂但凡在虞國一天,他的一舉一動就逃不過應坦的眼睛。
那溫潤如玉的聲音將白鴻漸拉回到現實之中,他回過神來,從虞侶手中接過那薄薄的一張紙,一字一字地讀下去,越讀便越是心驚,到了最後,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顫抖起來。
應玉堂在心中不斷地自我說服自我麻痹,這話重複得多了,他竟當真有那麼幾分相信了。
「昭王,昭王殿下……我……臣知罪了,請殿下看在應大人的面子上給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直到看到第一片梧桐葉落,我才突然意識到,原來已經一年了,距當日在璽國皇宮中的立秋之宴,已有一整年了。
不是「本王」,不是「殿下」,不是什麼「沈將軍」什麼「聞家女婿」,只是你,只是我,就像當年在戰場上,在生死一線之間,我幾乎捨身救了你,也從來不是一個將軍捨身救了一個兵卒。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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